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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悲愤


那日松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沦为人间地狱的哈尔巴拉部落。原本整齐洁净的帐篷不是正在燃烧,就是即将被点燃;山谷中满是他的族人,但一个个横在地上,已没有了呼吸。一队黑衣骑兵仍在往来冲杀,男女老幼的惨叫声远达数里。

        带着满腔的愤怒和疑惑,那日松倒在了谷口阻击部队的箭雨下。

        等张彪赶回来时李雪鳞已经在打扫战场了。看着铺满山谷的尸体,再看看不断延烧的森林大火,旅长华丽的大手笔让他瞠目结舌。

        “你杀了多少?”原本想问的是“有没有人跑了”,但碰到一身黑甲变成红血白霜屠场迷彩的上峰,到嘴边的话不由自主改了。

        “没细算。反正都在这儿了,两万多吧。”李雪鳞摘下头盔,把人血染红的大剑插在地上,坐着具马尸直喘粗气。

        “两万多!……就你们这一千人?!”

        “就我们五百人。另外三百守在外头,两百护营。”

        张彪愣了半天,总算想起些什么,问道:“哈尔巴拉应该还有两千骑兵,在哪儿?”

        李雪鳞朝谷内一努嘴:“都躺着呢。”

        张彪眼前一黑。奶奶的,老子两千五灭两千还觉得挺了不起的,这疯子居然用五百骑兵就屠了两万多人!其中还有两千正规军!苏合人作孽再多也没这么高效彻底的。

        李雪鳞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真正绝倒——

        “详细过程你可以去问铁塔,他一直在南山梁上看着呢。”穿着屠场迷彩的准将扳动浑身上下关节,抱怨道,“他妈的,这杀人还真是个体力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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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点战场的工作对于骑兵旅来说已是个熟练工种。这些士兵在训练期间就被驱赶来老兵们撒欢后的屠场,拖走遍地尸体,扒拉开碎肉和内脏,收集一切有用的物资。经历过几次呕吐,所有人都习惯了面对各种姿态的死亡。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士兵们翻开一顶帐篷,傻了,有几个立刻用手捂着嘴也没来得及止住从胃里涌上的食物。

        负责打扫战场的少校营长没等听完汇报,掉转马头冲到士兵们围观的地方。只瞄了一眼,杀欲再次不可遏止地翻腾起来。但他还记得自己军人的职责。咬紧牙,用仅剩的理智来到旅长面前,请他亲自去看一看。

        站在那顶帐篷前,李雪鳞的脸色变得铁青,嘴角抽动几下,转身下令:

        “少校,仔细搜!凡是还有一口气的畜牲统统砍掉手脚,扔南山上喂狼!”

        张彪好奇地向帐篷里一望,只是一望,立时神色巨变。一把将头盔砸在地下,抽出马刀,一边狂声嘶吼,一边劈砍所有他视线所及的苏合人器物,从倒塌的帐篷、燃烧的马圈,到地上的尸体。

        李雪鳞挥剑将帐篷割破,让屋内的东西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寒着脸咆哮:

        “传令!全体集合!都来看看这些狗杂种做了什么!这种事,上天允许,我不允许!告诉所有人,现在,我们不仅为了自己而战,还为所有死难的兄弟姐妹而战!告诉所有人,哪个种族胆敢践踏我们的尊严,它就必须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这不是宣誓,是独立旅旅长的命令——我命令你们,凡是苏合人,格杀勿论!不留一人一狗!”

        苏合人有个习惯。族中的勇士一旦伤残,会得到众人的供养。不仅衣食无忧,还会给他掳掠来的女子供其淫乐,生养后代。

        苏合人还有个习惯,会趁着羊群秋膘正肥时将一部分老弱的宰杀,腌制后保存,平时挂在帐篷里用炊烟薰着。

        在这个帐篷里,挂的不是羊,而是一条条人腿人手和人的躯干。虽然干瘪,还是能看到那半爿酱黑色的胴体上有一只女性的**。

        这些尸体是哪儿来的,曾作过奴隶的骑兵人人心知肚明。

        李雪鳞一生中发出过两个针对特定民族的格杀令,每一次都得到了忠实完全的执行,从地球上抹掉了数百万人。天兴四年四月二十日,在辽东某个不知名的山谷,因为他的狂怒,整个苏合族被扔上了不可逆转的绝灭之路。

        后世史学家在和平年代研究一堆统计数据,贬斥这位矛盾人物的暴虐、冷血和残酷时不会知道,在那个只能用刀剑发言的世界,李雪鳞曾仰着头离开一座帐篷,为的是拼命克制住不让泪水流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么触目惊心的方式来提醒我,我的同胞正遭受着什么样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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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泊他们这些汉奴目睹了屠杀的整个过程——五百汉人对两万两千苏合人的屠杀。明明战斗已经结束,但过了好半晌,浑身溅满血,杀气腾腾的士兵才来接他们。众人都不由得发着抖往后缩。

        “所有人往谷口走,在南面的军旗下集合!”一名少尉骑马来回传达着命令,多少有些不耐烦。这些人走三步退两步,再这样下去,耽误了时间,自己非挨鞭子不可。

        他忘了,两个多月前自己也是这副模样。

        胡芝杭拉着胡泊,隐在人群中。见儿子手中还握着那柄马刀,吓了一跳,低声道:“快扔了!当兵的都不讲理。你拿着这东西作死啊!”

        胡泊满脸委屈地看看父亲,把刀往身后藏了藏,颇有些舍不得。

        胡芝杭急了,夺过刀就要往远处扔。

        “那边的!干什么!”少尉见人群中举起把刀,脸霎时白了,冲上前喝问道。

        几百双眼睛齐刷刷望向这边。胡芝杭僵在原地,万分尴尬。手中的刀扔也不是,放也不是。

        “清江?这不是清江嘛!你是胡使君?!”一个惊讶的声音传来。少尉转头一看,张彪正大步走来,分开人群,拉着胡芝杭上上下下打量。

        “你是……啸山?赤豹军副统领张啸山?张将军,你为何会在此处?王师已经来了?”胡芝杭认出来人,吃惊更甚。

        “王师……嘿嘿……”张彪苦笑两声,发现汉奴们都用奇怪的目光盯着他们,一拉胡芝杭,“此处说话不方便。走,我带你去见个人。”

        向少尉打过招呼。走了两步,见有个少年跟着,张彪微觉奇怪,多看了两眼。

        “这是犬子,建江。”

        少年行了个大礼:“胡泊见过张将军。”

        “好好,别那么客气。嗯,也难为你们了,一直都没消息,大伙还以为使君已经殉国。你是乔装逃出城的?”

        胡芝杭满脸羞惭,点点头。

        张彪在他背上重重一拍:“嘿,能活下来就好!就你辽州那点兵顶得什么用,我们还不照样……这个先不提。总之,有你在,我们长官肯定会高兴。”

        “长官?”胡芝杭很是惊奇。张彪可是从四品的骁骑将军,这儿难道还有品秩比他更高的武官?

        “那就是我们长官。”张副旅长指着不远处发号施令的李旅长,面有难色,“他是……这个……哎,这么说吧,现在我们同是落难之人,朝廷封的官也没人理会。所以说……总之,我们这些人马他说了算。就是这么回事!你见了叫‘旅长’也行,‘将军’也行。”

        胡芝杭狐疑地看看他,不再发问。胡泊却面露喜色,挣脱父亲的手跑了过去。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李雪鳞刚听完初步伤亡统计汇报,见随张彪来的少年突然跪倒在自己面前,想了想,自己在战场上似乎是救过这么个小子。挥挥手让部下继续去调查,转身对胡泊道:

        “你就是那个拿长矛当晾衣杆使的浑小子?”

        胡泊满面通红,磕了几个头。

        “起来吧!你能拿武器反抗,还算有骨气,不错!不过太自不量力。人家是战场老手,你急着上去给他垫刀口算什么英雄!打仗也要动脑子。那把刀送你了,以后跟着教官学两招防身。”

        少年脸红到了脖子根,起身站在一边。说话间,胡芝杭和张彪也到了。副旅长挠挠头,引荐道:“长官,这位是辽州胡使君。刚才来见你的是他儿子。使君,这是我们李旅长。”又补充了一句废话,“这儿大小事都归他管。”

        胡芝杭上前一步,长揖到地:“下官辽州刺史胡芝杭拜见将军。将军救我等于水火,下官代这七百余辽州百姓先谢过了!”

        这倒是个意料之外的宝贝!李雪鳞没想到汉奴中居然有个正五品的刺史,看看张彪,副旅长冲他点点头。

        李雪鳞坦然受了这一拜,道:“胡使君,情况紧急,我就不客套了。我们马上就要撤离,麻烦你也跟我们一起走。今天这一闹,辽东是彻底呆不下去了。如果你想南下最好打消这主意。”

        胡芝杭一愣,沉吟片刻,道:“下官斗胆问一句,不知王师到哪儿了?是否已克复辽州?”

        李雪鳞也苦笑两声:“克复辽州?别指望了。二十五万大军打了个大败仗,现在退守燕州。能不能捱过这春天还是个问题。”

        胡芝杭大吃一惊,也不管什么礼节,叫道:“这,这怎么会……!那你们又是从哪儿来的?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人?夏军?不!马贼?不!刽子手?不!

        李雪鳞顿了顿,沉声道:“我们是一群不愿做奴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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