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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从张家口到辽州


连同凑数的尸体,最后被穿到木杆上的苏合士兵有一千六百多人。那些大张着嘴,里面伸出挂着血肉的木桩的祭品,自张家口笔直往北,延伸了足有十二公里。正像李雪鳞对张松说的,这是最好的界碑。此后数年间,这座向来不太平的关城却成了边境上最清闲的要塞。别说苏合人的残党,就连土匪马贼,一看到这幅如地狱绘卷的景象也会打消犯事的念头。

        张松在最后一根木桩钉完后,拉着三师再回到穿刺之路的北面起点。让所有士兵一边欣赏他们自己的杰作,一边堂堂正正地高举军旗,在马上保持着整齐的队形通过张家口关楼。来到中原王朝的地界。

        “大敌当前,这朝廷里居然还不太平!”张松听齐楚简单介绍了这几个月来朝中某些势力的拍脑袋做法,又好气又好笑,“这不是犯傻嘛!没兵,说话有屁用!枪杆子里才能出政权,这可是军长说的。那之后呢?你们就这么窝着,也没去把领头闹事的给砍了?”

        齐楚一摊手:“皇帝家的事,咱们少管,至少现在还轮不到我们说话。再说了,就因为大敌当前,晋王不敢把朝廷也搅乱了。你以为这事那么容易解决?要真彻查,除了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其他人至少有一半得掉脑袋。可要是一下子少了那么多高官,地方上不乱才有鬼了。”

        “没少这些草包,不照样乱了!”张松也听齐楚提起过大夏现在流民武装几乎到了每个山头一杆旗的地步,官兵的精锐都在北方战线,一些州县在屡战屡败后,居然已经有了小规模的割据势力存在。

        中原王朝几乎没有完全因为外敌的军事侵略而灭亡的经历。总是先从内部被蛀空了,然后轻轻一指就轰然倒地。张松不像李雪鳞那么了解历史,但他知道一个很朴素的道理——当老百姓普遍吃不饱时,皇帝就得换人做了。

        齐楚当然也明白这个颠扑不破的社会规律,但以他的立场却不能说得太明。而且当身边还有大夏军官陪同时,更是要提醒一下张松。这些在草原上跟着李雪鳞征战的将领们无法无天惯了,除了军长和几个上级军官,他们做什么、说什么都不受约束。更何况有些肆无忌惮的观点正是来自被部下敬若神明的中将军长。

        “大夏乱了是他们的事,轮不到咱们操心。张师长,这次我们只是借道,能少管的就少管,能少说的也少说。别人的地头,还是小心为上。”

        “这是自然。”

        说话间,张松已作为排头第一人,最先来到了张家口的关楼面前。

        城头上,插着守城夏军的方旌,白绫底子上用红色丝线绣着一头赤雕;城墙下,国防军骑兵高举着他们视之为荣耀和灵魂的军旗,红褐色的土布上缝着块剪成麒麟形状的黑色皮子。城头上,夏军的校尉、都尉们在女墙前站成一排,穿着锦袍钢甲,顶戴鲜明;城墙下,国防军的官兵都是一样的军服、一样的装备,将军和二等兵的区别只能从肩章、臂章、胸章上看出来。

        张松从鞍侧抽出那柄仿制的大剑,右臂平举,前臂与胸口平行,剑刃树立:

        “全体都有——通过时敬礼!”

        自他开始,每一横排的士兵通过这个位置时,都同时拔出马刀行这最高规格的军礼,并保持这个姿势通过城门。礼毕时,全体挥刀,刀身和手臂成一直线,与身体成三十度夹角,刀尖斜指地面,维持两秒后收刀。

        夏军的军官们一时看愣了。齐楚和游骑兵之间的捶胸军礼他们见过,但既在炫耀武力,偏偏由这些黑衣骑兵做来还十分整齐好看的礼仪却像是蕴含着魔力,让人看得移不开目光。

        马刀拔出皮鞘时和金属搭扣摩擦,发出清亮的“咝咝”声。礼毕挥刀时劈开空气,“嗖”地一声听得人心颤。

        一群看热闹的人中,刘大山顿悟了。这就是军队应有的形态,这就是军人该有的气质。凌厉夺人,凝重如山又迅若风雷,并且不是一个两个如此。当万余骑兵以同一面貌做着同样的动作,那种震撼是任何对军队有所了解的人都无法忽视。军队,是国家力量的最直接体现。因此军队存在的目的就是变得强悍,更加强悍,直到超越所有现实和潜在的对手,拥有压倒性的绝对力量。从这点上来说,这个时代,这个世界,国防军是最接近这个目标的。

        如果商人是为了敛财,官员是为了揽权,那么带领着这样的军队征战四方,让敌人匍匐在染血的铁蹄前,是每一个真正的军人的梦想。

        刘大山几步跑到关楼另一头,对着张松的背影喊道:“张将军,等我一等!我带你们去辽州!”

        身旁的一个虎贲校尉偷偷拉住他的衣袖:“刘大人……您,您这可是擅离职守!按律可斩!”

        “张家口守住了,我在不在也没差。”刘大山强词夺理,甩开那个校尉,对副手道:“我此去至少数月,张家口便交托给你了。苏合人若是来叩关就立刻请援兵……”

        他看了看关外骑兵长队边上那根根展示着死亡与恐怖的木桩:“不过照这情形看来,苏合得人人吃了豹子胆才敢跟着他们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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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回暖,但空旷的皇宫里还是显得很冷。小皇帝李玉澄往靠垫里缩了缩,懒洋洋地问道:“最近怎么没有关于北讨大军的消息了?”

        李毅的笑容因为惯性作用倒没僵掉,但正呈上折子的双手却在半空停了一会儿。

        “陛下,没有消息就是太平无事,若他们来要兵要粮,或是送来告急信,岂不是害得全天下都一起不得安生?”

        “嗯,朕明白。父皇杀伐太过,朕该做个太平皇帝,让百姓休养生息。汉有文景,唐有贞观,我大夏也得出个盛世才行。”

        “陛下圣明。”李毅递上一份户部要求加征市易税,并增加督察官员的折子。李玉澄正想不假思索就批了,目光稍一停留就被那些字眼粘住,越看越皱眉头:

        “百姓为这市易税怨声载道,还要加征?”

        “这税法本是好的,国库仓廪俱充实,也能维持北讨大军的用度。但总有些人为官不正,将朝廷的富国强兵之举当作自己敛财的法门。故而户部打算增设些督察,将大夏各地的税收都监管了。既能核查百姓是否足额缴税,不让刁民祸害朝廷;又能纠劾贪官污吏,不使蛀虫假公济私。”

        李毅的堂皇之语并没有完全打消这个堂弟的疑虑。李玉澄虽然长在深宫,但孪生姐姐李淡雪常来探视他,每次都会说些让使女从街上打听来的消息。既有好的,如苏合一败再败,万民称颂;也有坏的,如成为几乎所有官员灰色收入来源的市易税。在某些方面,倒是李毅被蒙在鼓里。

        “陛下,刁民们贪图眼前小利,哪懂得国强方能民富的道理。任由他们耍无赖,朝廷的法令便没一条能推行下去了。”李毅绕着弯子要诱使李玉澄做他的共犯,“就拿前年苏合来犯之事为例,那些刁民逃税攒下的钱还不都被抢去了,更赔上一条命。若是用这些钱富国强兵,苏合人也打不过来。”

        “唔……可是,可是皇姐……舞阳公主不是这么说的。”

        “臣斗胆问一句,不知公主殿下怎么说?”

        “皇姐说,民为水,社稷为舟,从无人能在沸水上行舟。”

        李毅沉默了片刻,勉强笑道:“公主殿下聪颖过人,臣一直觉得如有她陪陛下念书,倒是能相互提点,事半功倍……”

        “李毅,此话当真!”小皇帝高兴得一下子从靠垫里跳起来。上次为了淡雪进御书房的事他还同黄启翻脸,被李毅引经据典地训了顿。没想到这次不知吹的什么风,这个在他眼里的朝中第一忠心能臣居然主动提出要姐姐做陪读。

        怕李毅反悔,小皇帝顾不上架子也顾不上礼节,逼问道:“当真?果然当真?好,朕立刻派人去把皇姐接来!你到时候可不许又说祖宗有法什么的!”

        “不会,当然不会。公主殿下也是与陛下一同托体先帝,关系非比寻常,偶尔破一次例也无妨。”李毅用标准的温厚笑容回答道。

        李玉澄欢呼一声,冲过来抱住了李毅。这个大胆到超越君臣和师生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李毅。

        “陛,陛下……你这是……”

        “你们一直都说朕应当如何如何,这是第一次朕的要求被你们应允了。”李玉澄说话的语气竟有些酸溜溜的,泪花也在眼里打转,“朕是皇帝,该你们听朕的,但朕也知道大家都是为朕好,为大夏好,所以一直忍着。可是……可是朕只想和皇姐多见见面,说说话,这又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了!”

        有那么一会儿,李毅打从心底里觉得惭愧。他的本意是软禁那位过于聪明的公主,将这对孪生姐弟间的相互依恋当作镣铐,把她锁在皇宫里。过上几年,宫中便会多一位贤良淑德的长公主,少一个眼光犀利的皇姐。

        任何有可能干扰他玩扯线木偶游戏的人都应当被清除掉。

        但他刻意的接近,在李玉澄看来却是第一个主动关心他的人。小皇帝父母早亡,亲戚都在各地的食邑里,没有奉召不准离开,皇宫的富丽堂皇之下却是无边的孤寂。不知不觉间,李玉澄对这个年轻的老师产生了些介于兄长和父亲之间的仰慕。

        李毅的感动只持续了几秒钟。他不会为了这么些廉价的同情放弃对权势的追求。前阵子夺取燕州的失败让他意识到自己并不像自己所想像的那么强势。好在对方投鼠忌器,倒帮着遮掩了。而现在手头能用的王牌只剩下一张,那就是小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让和他一样追求权势的人相互拆台,自己只要在朝中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搞好平衡,这个实权皇帝的角色就能一直扮演下去。

        至少李毅是当真这么认为的。

        “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等事决不可能发生,张将军不必多虑。王爷现在不方便抽身,一旦回到朝中,他这中书令可不是白做的。区区几个浑水摸鱼之辈,成不了大事。”刘大山现在俨然是导游兼助理,跟在张松身边解释一些常识性的东西,顺便替他打点各处官府。

        一支陌生旗号的万人骑军过境,没有官员会不紧张。苏合人的军队是不用说了,就像蝗虫一样到哪儿哪儿遭殃。但朝廷的兵马也好不了多少,所到之处天高三尺,空屋无数。禁军尚能靠着条令约束一下,那些各地的府兵乡勇一旦离开自己的家乡,完全是一副不拿白不拿的嘴脸。地方官管又管不着,只能在事后找朝中的关系弹劾,弄得文武之间长期不和。

        可是这支远看都一副杀气腾腾的军队却出奇的太平。那些明显有着游牧民特征的骑兵只走官道,连一只马蹄都不会踏进两边的农田。到了晚上,他们竟然没有进村庄把居民赶跑占房子,而是找片了空地,画好营盘、安排哨戒后就搭起帐篷。

        “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军爷!”当附近的农人拿着军需官买菜支付的金银,嘴巴半天合不拢。这附近来来往往的,这几年少说也有过七八支队伍,可有谁买东西时付过钱了?不用刀子结账就算是老百姓烧了高香。

        “军爷,”菜农抖抖索索地叫住军需官,见骑着高头大马的胡人又站到自己面前,不禁缩了几寸,颤声道,“军……军爷,那个……您给的多了。这么些自家种的菜,不值钱,有几十个制钱就够了。”

        回鹘军需官听得懂汉语,笑着推回菜农手中那颗银豆:“不多。我们买了你两亩地里所有的白菜,按照这附近的市场价该给四百六十个铜钱;我们借了你的磨坊和驴子两天,该给三十个铜钱。另外你替我们游说其他人供货,也算是为我们出了工,该给五十个铜钱。按照现在的粮食价格,一两银子相当于六百个铜钱。因此给你这四钱多银子一点都没多算,放心收着吧,这是你的正当所得。”

        说是这么说,菜农捧着相当于他大半年收入的这颗银豆,用最传统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激动。

        军需官忙扶起要磕头的菜农,正色道:“我们军长特别关照过,除了敌人,我们军人不能接受跪拜。”

        “什么?”菜农有些没听懂。跪拜是小老百姓的处世之道。向着官吏军汉跪下来,磕几个头,有灾的消灾,没灾的当是求神买平安。那些受了他们大礼的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军需官费劲地组织着和本职工作关系不大的汉语词汇:“是这样,你们是盟友,由我们提供保护是应该的。跪拜象征屈服,我们不需要。除非你是我们的敌人。明白吗?我们是同一阵线,是平等的,付钱买你东西,价格公道。如果是敌人的话,我们会杀掉他,抢走所有能抢的。”

        菜农算是有些明白了。刚开始膨胀的感激又让位给了畏惧:“军……军爷,小民斗胆,敢问谁是你们的敌人?”

        “苏合。目前是他们。以后就说不准了。军长……天可汗答应要带着我们到西方的尽头,给我们土地。这一路上少不了打仗的。只要军长说谁是敌人,那我们就会把它彻底打垮。”

        从张家口到燕州的五百里地,然后是燕州到辽州的近千里,这样的情形一再发生。留下了不扰民的好名声的同时,关于这支军队的传闻也被添油加醋后传了开去。尤其是当燕州附近的百姓知道国防军就是化解苏合南侵危机的“恶鬼将军”部下时,又是害怕又是好奇。

        很多村镇都是沿官道而建,又没有其他足够宽阔的道路可供万人骑军通过,张松他们每次不得已经过村庄时,两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却在外面放着香案和慰劳品。而门窗之后,是一双双兴奋的眼睛。

        “刘校尉,我们就那么吓人么?”有一次张松实在受不了这种奇特的“夹道欢迎”,苦笑着问刘大山道。

        你们个个全副刀弓,队里又有许多胡人,当然吓人了——这句话刘大山差点脱口而出。他赶紧找个理由搪塞:“老百姓没见过世面。张将军别和他们一般见识。贵军军容鼎盛,不容侮慢,也难怪百姓不敢近前。”

        张松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解释:“我们军长也说过,到了大夏别和老百姓太热乎。军民之间保持界线比较好。毕竟我们都是杀过人的,和安稳过日子的平民不是一条道上。”

        刘大山趁这机会问道:“张将军,一直听你提起‘军长’,可否为末将引荐一下?早就听闻蓟县伯战功卓绝,乃当世英豪,不知何时能一睹英姿?”

        “这你可难住我老张了。”张松无奈地叹口气,“说实在的,他在哪儿,我都不知道。没办法,快点开打吧。有战争的地方一定会有我们军长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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