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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郑太师府


王九郎零伤亡的一战打成了传奇。国防军的军官们倒不觉得什么——对付那些士气、纪律、装备、技能、指挥,没一样及格的乌合之众,就算对方人数再多,赢了也没什么光彩的。但夏军不这么看。山贼战斗力确实不行,却是出了名的难缠。十次剿匪有五次官军是被折腾得灰头土脸,草草收场。还有五次则是和山贼达成协议,让他们交些银钱和人头,官军卖个太平。就是这么一伙人,居然被只有自身二十分之一的部队打得稀里哗啦,也算是大夏开国以来头一遭。

        一战击退三股敌人后,接下来的路途就顺畅了许多。或许是因为晋王主动将那支夏军剿匪有功的事沿途大报特报,总之一些刚被李雪鳞掌握到的蛛丝马迹都悄悄收了起来。虽然一行人还不至于每到一处就被簟食壶浆地夹道欢迎,但也能白天赶路,晚上在各地大户人家的宅院里歇歇脚,不用担心再有人筹划“误伤”事件了。

        这一日,队伍浩浩荡荡到了齐冀交界处的重镇沧州。晋王照例带着百十亲随先去沧州刺史那儿巡视,李雪鳞等人则绕过城,去实现打点好的一处大宅子落脚。

        官道一般都是穿城而过。绕城是为了不扰民,但也意味着要走上十几里坑坑洼洼的烂路。在这冬天,一些洞口被雪盖住了看不出来,大家都走得很小心。无论是人还是马,在这儿崴了脚都不是开玩笑的。

        李雪鳞与沧州府派来领路的一名判官牵着马,并肩走在队伍前头。

        虽然是重镇,沧州的城墙却并不高——以李雪鳞的标准而言。见过了巍峨的西安和南京城墙,这儿才十来米高的夯土砌石城头只能用简陋来形容。不同于晋王治下热闹安定的燕州,也不同于他治下生机勃勃的海兰泡大本营、海参崴军港、万邦总督府,沧州总让人觉得很萧瑟。城头上的旗帜也是破破烂烂的,进出城门的百姓个个面黄肌瘦,眼中了无生气。

        李雪鳞怕爱马踏风蹄子踩空,在前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找些话题和沧州府判官聊了起来。

        “说到沧州——对了,铁狮子。有名的沧州铁狮子在不在?”

        “铁……呃,将军是说铁狮子?州府衙门前的两头石狮子倒挺有名,是用泰山上运来的石头由名匠雕琢出来,每个有六尺高呢。至于这铁狮子……”

        “哦……原来这儿没有……”李雪鳞在寒风中紧了紧衣领,对判官笑道,“没什么,我随口一说。我曾听人说沧州有头铁狮子,高有两丈,很是壮观。大概我记错了罢。”*

        判官年纪尚轻,好奇心很强。李雪鳞不像他见过的其他文武官员那样喜欢搭架子、拿官腔,给人的感觉很亲和。如果不是被事先告知,打死他也不相信面前这个穿着黑色皮袍的青年会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将军。

        判官决定大胆一次。他陪着笑问道:“久闻将军大名,却不知将军是哪里人氏?将军盖世武功,也该衣锦还乡光耀光耀门庭了罢?对了,听将军口音,有点卷着舌头说话,可是家在北方边境?”

        “光耀门庭……”李雪鳞突然出现的苦笑吓了判官一跳,“哎,这一辈子啊,我是没机会再回故乡了——不过有所失必有所得,算是扯平吧。听你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南方的?”

        判官笑着指指自己的嘴:“将军听得出来?下官是长江口的华亭县人。来北地已有十载了,口音还是改不过来,说话都直着舌头。”

        这回是李雪鳞被吓了一跳:“你是华亭县人?吴淞江边上那个?”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来自另一个世界八百年后华亭县所在地的年轻上将忍不住有些他乡遇老乡的感慨。与那位判官的聊天开始围绕大家都知道的一些景物谈得不亦乐乎。自齐楚以下,国防军的官兵们好久没看到李雪鳞这么轻松地和人话家常了。

        “龙华寺和龙华塔还在吧?那可是建于三国时期的,据说边上的河直通太湖,吴国的水军便是由此进出。”

        “在,都在。百余年前佛寺走水,后来重建了。高塔倒是无恙。说起那座塔啊,啧啧,方圆几百里都有名得很!十里地外就能看得到。在华亭县来来往往的,谁不知道龙华夕照是一处胜景。”

        “嗯,嗯,没错。龙华塔上的风铃听来别有风味……静安寺呢?就是据说有口井直通东海的那个……哎,不知道?等等,我记得最初是叫……沪渎重玄寺?好像是这个名。”

        “哦,您说那座寺啊。香火旺得很。门口那眼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六泉,来求水的络绎不绝。说也神奇。下官小时候家严病重,药石不灵,都已经在准备后事了。一日来了个寺里的大师,赐了一把草灰和一碗泉水,服下后居然不几天就痊愈!您说这事神不神。”*

        “嗯,嗯,当然。‘静安八景’嘛,唉……”虽然两人说的是同一处地方,但判官联想到的是古刹**,李雪鳞却回忆起了静安寺旁的久光百货、龙华寺旁那家和自己很熟的模型店,还有上中学时天天挤出一身汗的104路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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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雪鳞常强迫自己承认在这个世界中的身份,作为这个时代的人物活下去。但每次自我催眠后,一种孑然独立的孤独感总是会伴随着一些记忆剧烈反弹。这种时候,李雪鳞就有如同走进古装片外景地的错位感,会出神好一会儿。

        “……将军,李将军。”

        “啊?呃,对不住,你说什么来着?”

        “将军,我们到了,这儿便是郑太师的府邸。太师公在朝中算得上是晋王爷的师长辈,门生遍天下。按说平时这座深宅大院都是不迎客的,但听说王爷要来,太师公居然派人来传信,说愿意出借屋子。嘿,要不是如此,这附近少有能接待着许多人的大户人家,还真不好办。”

        李雪鳞这才发觉他们已经站到了一处黑瓦白壁,院子的围墙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宅院前。两扇朱漆大门足有近三米高,锃亮的铜钉排得像是在操练队列的国防军士兵。门上一块黑底镏金的大匾额,“郑府”两个字弹眼落睛,似乎还是大夏的先帝手书亲赐。

        门口还站着个衣衫整齐,在职业化的微笑中带着倨傲的管家。判官上前和他说了几句,管家转身将门上的铜环拍了几下,像要塞般森严的正门出人意料地没有发出“吱呀”声,在一阵沉闷的隆隆声中向里打开了。

        贵族就是喜欢抠细节,连平时不开的正门都会一直上油。李雪鳞笑着摇摇头,扯了扯踏风的缰绳,迈步跨过了一尺高的门槛。

        李雪鳞刚跨进宅子的前院,斜刺里窜出两个身材剽悍的护院家丁拦在他面前。

        李雪鳞身后“呛啷啷”响成了一片。国防军官兵们见司令官身边有可疑人物,条件反射地马刀出鞘。就连仆固德润的“随从”也亮出了家伙,把护卫他们的夏军吓得脸色煞白。

        管家自忖这朝中官员见过没有一千,九百九总是有的,却从没遇上过这种刺儿头。说不怕那是骗人的。被几百柄明晃晃的利器指着,吃了豹子胆都不顶事。不用说,被拦下的这位肯定是传说中的恶鬼将军、蓟县伯。

        他强作镇定地对李雪鳞施了一礼:“这位大人且慢。鄙处规矩,兵刃不得进门。马匹也需由下人牵到北面的马棚去照料,免得脏污了院子。适才下人不识礼数,还望大人见谅。”

        “哦,好说,你们也是按规矩办事。”李雪鳞很体谅地点了点头,管家刚松了口气,却又听他说道,“不过我们军中也有规矩——武器不得离身,行军途中马匹须在百步范围内。因此我的弟兄们就借外面空地一用,不进府叨扰了。”

        说完,将佩刀解下递给一个家丁,将踏风的缰绳交给另一个家丁。但插在马靴里的匕首他不想交,也没人敢来搜他的身。

        “你们就一起跟着来吧。把手头的东西都交了,别吓坏此地主人。”李雪鳞对回鹘“随从”们说完,拍拍爱马的脖子,通人性的西域马这才勉强让家丁牵着走了。

        “宏,哲伦,你们暂时解除护卫任务,也把手上的刀子交给这几位先生。”

        李雪鳞完全出于老习惯的随口一句“先生”,却比用刀抵着脖子效果更好。将郑府的几个家丁叫得慌忙打躬作揖。李雪鳞的身份他们已经猜出来了。这人为何事上京也早已不是秘密。王爷是什么?天上星宿下凡。被他叫一声“先生”,福报浅一点的还不得折寿!

        耶律宏和阿史那哲伦都是在草原上长大。来大夏的一路上已看得眼花缭乱,家丁们的新奇表演更是有趣。李雪鳞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两位少年亲卫调转马刀,任由郑府的下人们小心收了。但靴筒中的匕首、绑在手腕上的两支格斗爪,还有可以用来敲击敌人的骑兵圆盾,这些东西仍堂而皇之地带着进了前院,由府中仆役领路,走过第一进房子,在第二进的正厅安顿下。

        李雪鳞扫视一圈,目光停留在游骑兵准将身上:“齐楚,你身上总是藏着那么多备用的?”

        “还好,还好。习惯了。没有贴身放着心里不踏实。”

        “待会儿不到万不得已别亮家伙,一动我们就理亏了。另外,哎,你好歹把藏腰带里的短刀拿掉吧。太显眼了。”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夏军的校尉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李雪鳞今天仍穿着国防军的普通军服:上身夹克,下身马裤马靴,外披将官大衣,戴大盖帽。坐在郑府的黄花梨椅子上显得很扎眼。这个时代的家具还在风格转换中,舒适的明朝太师椅要过几百年才会出现。很多地方仍将椅子叫做“胡床”,式样简单,坐起来也不见得舒服。只是比跽坐要好一些。

        李雪鳞是在座诸人中品级最高的,坐在主位右手第一。甫一坐定,便有使女送上由黑釉兔毫盏盛着的热茶,每人还有一碟四色小茶点。红黄绿白俱有,很是精致,有些像李雪鳞在日本京都买的和果子。追根究底,日本的茶文化,包括茶道中使用的小点,还不都是中国传过去的。

        齐楚在燕州待了挺长时间,对这一切还算习惯。就着茶汤吃了两块点心,便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耶律宏和阿史那哲伦两个却小心翼翼地托着块玫瑰糕,就是不敢下口。在他们看来,精致到这种程度的东西不应该是拿来吃的。

        李雪鳞揭开莹莹有毫光的黑釉茶盏喝了一小口。果然,还是那种苦哈哈的茶粉饮料。他索性放下在另一个世界能值得几百万的瓷盏,走到墙上挂的条幅立轴边细细品了起来。

        “贵客远来,老夫怠慢,怠慢了。”

        李雪鳞早已用余光看到了这个东道主。他转过身,以模样别扭的晚辈之礼向郑太师恭恭敬敬地长揖到地。

        老人没有像一般人那样还个半揖,居然也是一个大揖,将李雪鳞看做平辈相待。

        李雪鳞没有假客气。他以军人的姿势很自然地挺直着身板,向郑太师微微点了点头:“在下李雪鳞。此番叨扰贵府,实在过意不去。”

        “李将军何必过谦。你能两头都顾全,该老夫向你道谢才对。”郑太师捋着雪白的胡子,笑道,“但这天寒地冻,野外宿营多有不便。李将军请放心,老夫已吩咐下人腾出些后院的屋子供大家居住。不违你的将令便是。”

        “如此,多谢了。”李雪鳞抱拳躬身,丝毫不缺礼数。

        面前的郑太师应该还不到七十岁。精神矍铄,保养得也很好,称得上鹤发童颜。正如那个沧州府判官说的,老头子门生遍天下。来往走动一多,连带着也没了什么出世的飘逸,倒是有些老骥伏枥的味道。这个姓郑的在朝中为官时虽然挂的是太师的虚衔,想必也曾是个风云人物。那双眼睛明显是阅人无数的,像是能一眼就把对方看透,连小时候尿床到几岁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个定律在李雪鳞出现前倒是颠扑不破。郑太师很长一段时间主持吏部,当的是大夏朝的HR总监,看人几乎没有走眼过。现在朝中几个官居要职的人都得到过他的保举。

        但是对于李雪鳞,老头子有些吃不准了。眼前这人看似简单,如同所有年轻气盛的才俊一样有抱负,想要达成某个目标;但又不简单,完全摸不准他的性格,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郑太师目光瞥见李雪鳞刚才看的那副挂轴,微有些吃惊:“李将军也喜草书?”

        李雪鳞这声叹倒是发自内心:“想不到今日能拜见张长史《终年帖》真迹,果然纵横捭阖,于纸上挥洒出疾若风雷、静若烟雨之势!恣意肆行却又曲张有度,张长史真鬼神也!”*

        郑太师闻听此言,不由得再仔细打量了李雪鳞几眼。以他阅人的功底,一眼就能看出高下,像这样丈母娘看女婿般反复几次,那是自接手吏部之后便从没有过的事情。乍看之下,这个青年怪异的着装发型都让人皱眉头。黝黑的面孔也说明他不是那种安安静静待在书房做功课的人。谁知抛开第一印象后竟看出不少新东西。比如那身粗豪的衣服和狂放的马鬃头,虽然和中原服饰相差甚远,穿在李雪鳞身上倒很和谐,衬托出主人的英武。不在意那张皮肤粗糙的黑面孔的话,这位新贵的举止和表情都挺得体,也很知性。与一般的武将完全是两个世界的生物。

        老头子果然不愧是当过一朝HR总监的人,随便一想居然应验了——李雪鳞和他们还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郑太师的兴趣一下子就被吊起。他捋着白胡子道:“李将军且稍等片刻,晋王爷应该已在路上,不久便到。老夫已安排下酒饭,不嫌弃的话还请了本地的戏班子。如果乡音还堪入耳,便点他们唱几折吧,文戏武戏都有。”

        “多谢太师费心。”李雪鳞躬身道谢。对于为什么晋王会绕那么一点路到这沧州来,他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说来也巧,李雪鳞对于HR一职同样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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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沧州铁狮子铸造于五代时的北周广顺三年(公元953年),通高5.3米。李雪鳞所在的这个世界中,中国历史自唐末开始分支,没有经过五代。

        *注:关于上海龙华寺和静安寺就不在这儿浪费字数说明了,大家百度吧。

        *注:唐代草圣张旭的《终年帖》仅有摹本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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