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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夏之苍白


原以为喜事连连的雍正五年怕是过不去了。

        喜未到,满是悲凉。

        去年,未待春花尽落,红笑便先去了。她是胤祥和孝颜的第一个孩子,她聪明漂亮又讨喜,她才二十岁,雍正元年时才被胤禛指了婚嫁为人妇。

        转个年的工夫胤祥家的小儿子又没了,虽不是孝颜生的,却也是他养了一年的亲儿子。我不敢问,连劝都不能,兀自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融入这座宫墙殿宇间,空空荡荡。

        勉强渡到盛夏,弘历和弘昼大婚在即,绶恩突然殁了。

        一桩又一桩,猝不及防。

        胤禛特地带我去到胤祥府里,与皇宫里随处可见的大红不同,白得恍如冬雪覆盖,炎炎夏日,能把人心结出冰来。

        孝颜安安静静坐在椅中,看着胤祥。他杵在窗边,树影透过窗纸斑驳在他身上,默然望着她。

        胤禛踱到窗前,点燃他手里反复攥紧又放松的烟袋,轻轻推开一道缝隙。那些青烟飘渺聚散,空余一室无迹可寻的烟香。

        我从屋子里退出去,寻到纳喇氏的住处。身为一个庶福晋,她的院子也算得上顶大了。当年还住在雍亲王府时,李氏她们的小院也不过如此,甚至不及。

        幼子离世三月有余,纳喇氏仍是慽慽,独坐床头抹泪,哭都没有响动。伺候的小丫头蹲在一旁,见我进来忙跪得规整,正自哭着的小女人便也福下身来。

        周身所见的女人们大抵相似,夫君不宠,哭一阵,儿女离世,哭一阵,平日里手段了得的如此,得势欢喜的亦如此。

        我来了,她便咬住唇,强抑了许久,泪珠又噼啪掉下,一双原本杏核似的美目肿得厉害。

        不知她前两三个月是怎么过的,一直这样垂泪到如今?还是见着嫡福晋的小儿子也没了才又勾起伤心事,呜呜咽咽没个尽头。

        嘱咐小丫头好生伺候,我终于躲了出去。

        怡亲王府,我哥哥家,虽未常来,在我心里也是娘家了,被这般的伤感凄凉笼罩着。

        热闹时该是怎样?当下王朝,除了胤禛,最大就算胤祥了吧,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怎样?逃不开生死无常。

        我们或坐或站在一间屋里,俱是无言,各自满怀心伤。

        就这样度过了一个下午。

        临走,胤禛摁住胤祥的肩,久久才道:“别总站着,自个儿身子也得顾着,去的去,留的留,照顾好身边人紧要。明儿个,我让弘历过来,帮你照应着点儿,把这府门一关,甭管谁来,一应不见。”

        胤祥低头敲了敲腿,“甭来,大婚在即,别来沾染这……”

        胤禛直接打断,“你这亲娘舅家里发丧,他这做外甥的自当出力,哪儿还能再娶什么媳妇儿。”

        胤祥摇头,抬眼瞅我,又看他,“你可别给他俩往后拖了,折腾所有人跟着受累,不必要。谁没了,这日子不得往下过,你我兄弟经得还少么。回吧,晚了,都早点歇着。明儿个你叫弘晚过来一趟,我还真就不出屋了,也过两天清净日子。”

        胤禛没再说话,在他肩上拍了拍,牵了我的手回身便走。

        我转头去看,孝颜站到胤祥身旁,相握的两只手紧紧扣着,掩不掉愁苦,淡在眉间。

        有些心伤,感同深受,不必言说,也不能。

        翌日,天尚未亮,兄弟几人全被胤禛打发去了怡亲王府。

        弘历和弘昼回来后沉默许多,简单回了几句。临走时弘历附在胤禛耳边,而后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退出门去。

        不知说的是什么,未见弘晚,我的心里突然就乱起来。

        胤禛兀自坐了会儿,才对我说:“没事儿,胤祥说他要在府里呆几日陪着他福晋,朝里的事儿先别忙找他。弘晚今儿个留在他那儿,帮忙照应。”

        我哦了一声,点点头。他始终盯着,我忙补道:“知道了。”

        饶是这样说,却没来由的烦躁起来,应和着外面的闷热潮湿。猛地站起,顾不得头晕,急步向外走,被他一把拉扯住。较劲般用上力气偏甩不脱,被揪回去困在双臂间。

        “放开!”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非但没能冷静,反而更加控制不住心慌意乱,挣扎着推搡,“你放开我,放开!”

        “他那儿好好的,你放心。”

        我怎么放心?

        他们父子兄弟一个个心知肚明,偏瞒着一个我。如同去年,胤祥断续病了四个月,硬是挺着像个没事人,提都没跟我提过一句。这些事,他们不说,我哪里知道!今日若是好好的,怎么不当着我的面讲,若是好好的,弘晚怎么会不回来。

        我要出去,他不肯让。

        我要去胤祥府里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他只一句好好的,连屋子都不肯让我出。

        “解语!”才喊了一声,就被他抱进内室,直接压在床铺上,撞得我头晕眼花,声嘶力竭地叫:“眉妩!苏培盛——”

        身子压得实在,堵住我的嘴却轻。

        气得我想咬又怕真的伤着他,用力推开脸孔,强压着焦急愤怒瞪视,“你带我去,若是你去不方便,差个人陪我去,我今儿一定要看到他。再不济,你让他来,不是好好的么?叫他来!走不来就给我抬来,我今儿必须看到他。”

        耳边嘘了一声,不急不忙的低沉嗓音,“我说了,他没事儿,你得信我。知道你担心,才没告诉你,反倒急成这样?别闹。你哥累了,让他歇歇,正好养养身子。这一天到晚的,朝里的事便罢了,家里也是一桩一件的没个可心的事,那头儿顾着他福晋,这头儿还得哄着你,生怕他不够累心么。弘晚在那儿,弘晖也在,你又不是大夫,去了反倒添乱,害他担心,我也担心。你乖,别闹,明儿一早我带你去,好么?”

        我蜷成一团,他的话一遍遍回放,又轻又慢,像是施了咒。

        太过悠闲,久了,会忘记时间流逝。

        已经雍正五年了,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骤然失了力气,“胤禛……”

        他像拍永念那样拍着我的头,伏低在我面前,“我在呢。”

        我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他的话——“他没事儿,他好好的。”

        “对。”他肯定,“相信我,没事儿,不会有事儿。”

        他说的我都懂,只是怕。

        强撑着的那股子劲儿散了,只剩下恐惧,“那你谴个顶事儿的去看看……”

        “去了,一早便去了,回了话来不碍的,人还留在那儿,往后都留在那儿,随时照应着。弘晖和弘晚都在,苏长庆也在,你不信我,总得信自个儿儿子。”

        我那么不放心,却也不好再闹,勉强由他哄着躺好。

        胤禛啊——早年什么样,现在什么样,多少年来磨练改变了表面的为人处事,内里依旧是个急性子,半点不肯与人就合。我与他,三十来年,较起劲来总是我由着他,如今这般真是少见。

        睡不着,感动于他的耐心哄劝,便连翻身都不敢。

        迷迷糊糊入了眠,就见着胤祥,腿脚越发不好,疼得厉害了弯身去扶,不知怎么就倒下去,吓得我手脚僵硬使不出力,张了嘴又发不出声,只见周遭乱做一团,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涌过来将我们团团围住。遍寻不着熟悉面孔,再没人搂着我柔声劝慰,急得奋力呼喊,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

        被胤禛摇醒的时候浑身虚软,汗湿了被褥,指尖都在颤抖。

        一盏烛光,昏昏暗暗,看不清面容,呼吸急促扑在我脸上。

        被他托了一把,我枕到胸前,“胤禛,要不,你让红惠回去吧,去陪陪他们……”

        他应得低沉,“可以,只是你确定要让红惠回去么?”

        是呀,确定要让她回去么?

        红惠就是红惠,替代不了红笑,也替代不了绶恩,每一个子女都是独一无二,不能改变的现状只是徒增更多的伤感罢了。

        换了床被褥的工夫,窗外淅淅沥沥落起雨来,我们偎在窗前。雨势由小渐大,不一会儿便倾盆而下,噼啪乱砸,溅湿了一片。

        我紧紧抱着他,无法告诉他我有多怕,怕失去胤祥,怕失去越来越短暂的时光,怕与他注定的分离。

        果然,雨是替人在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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