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是什么啊……”“这下热闹了……”“诶，是她吗，那个跆拳道黑带的女混混？”教室门口堵了很多人，围在一起议论纷纷。我今天起床比较早，主要是因为昨天晚上那个梦把我吓着了，醒来后就彻底睡不着了。我打了个哈欠，顶着满脸的睡意走到教室门口。一堆人围着，我根本找不到门在哪儿。我懒懒地说：“麻烦让一下。”一群人应声转过头来，立马鸦雀无声。教室门口让开了一条道。这些人真是奇怪，个个都用着复杂的眼神望着我，掺杂了很多情绪。我没在意，他们平时看我都是这样的。当我走进教室时，教室里的人匆匆抬头看我一眼，慌忙又低下头去，一时静极。我有些纳闷，走回位置坐下，不经意一瞥，黑板上醒目的一行大字映来：“杨十里贱人。”我看了看，不经意地想想，或许是谁谁干的，可没有证据，我也不好怎么说，也就当个玩笑吧。我本来在同学们心中形象就不好，再坏一点也无所谓。我静了静，提声问道：“请问今天的值日生是谁？”一个瘦弱的美男子弱弱地应了一声：“我。”我笑笑：“麻烦把黑板擦一下。”他站起来走上讲台将那行字擦去。末了下台时还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又快速回到位子上。门口仍旧聚集了一堆人，探着头看着教室内的我，好像都想看看我何时会爆发。我将头发轻轻束于脑后，看了看教室门口，有人小声议论着，像是对我这样不在意的态度很不满意。我抬起一只脚用力踏在旁边的凳子上，门口的人被吓了一跳，我笑笑：“不好意思，我要睡觉了。”门口围着的人做鸟兽状散，真无聊。

        生活总是这样，精彩不断，一切超出你预料的事才是生活所认为的正常的事。中午烈日当头，我看了看窗外挂着的灿烂的像要把你晒死的太阳，想了想还是不回家了，就出校门买了外卖提回教室。不一会儿，教室音响里尹尔甜甜的声音传来：“各位同学中午好，这里是尹尔为您带来的午时广播。”教室里的要死不活的男生突然间像打了鸡血一样，个个昂首挺胸竖起耳朵听着，一边听还一边微笑。我心里特别不屑。“今天午时广播栏目要播报的是我们学校一位榜样的事迹，她的名字叫杨十里，下面我们就来听听她的故事。”尹尔的声音通过广播传来，略微带了些冰冷的磁性。我心下有些沉。班里的同学纷纷转过头看我，我淡定地坐着，友好地笑笑。“杨十里今年十七岁，是我们学校高二的一名学生，早年因为父亲出轨，父母亲离异，杨十里就此一个人生活。虽然这样的背景艰苦令常人不能忍受，但杨十里是个乐观开朗的女孩儿，她并没有失去对生活的希望，仍旧每天对生活充满希望。虽然她成绩不好，上课爱睡觉，但她一直都按时到校，从不扰乱课堂纪律。她是我们所有人应该学习的榜样，她的精神值得我们赞扬……”我嚼口香糖的动作停住。想不到尹尔写作文的水平不怎么样，好好的人物事迹也被她写砸了。教室里的人都惊异地转过头来看我，脸上带了些苍白，很明显是被吓着了。我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朝一位戴着金丝眼睛的男生问道：“同学，请问广播室在哪儿？”他忙为我指了方向。我吐掉口香糖冲出去。

        我以接近光速的速度走向广播室，路过的教室门口有许多脑袋探出来看着，开始有些人悄悄在后面跟着我，渐渐地越来越多。我顾不了那么多，冲到广播室门口一脚踹开门，尹尔坐在那里，转过头看着我，眼里带了些不屑与嘲笑。还有几个播音的学弟学妹坐在那里，惊恐地望着我。我走上去关掉广播室的电，抓住尹尔的衣领将她拽起来，她有些惊慌，抓着我的手：“你要干嘛？”身后的人团团将门口围住，一时安静的广播室热闹起来。一个男的从我身后的人群中走出来，厉声说道：“杨十里你干嘛？”我转头看他，长得挺man的一个小伙子。一群男的应声而起，借着势头上前来将我围住，叫嚣着，都想在美丽的校花面前争个光投个好。可他们也太自不量力了些。我心里有一团火在蹭蹭蹭地往上冒，妨碍我的人太多了。一场恶战不可避免，那群男的上前来动手，真是混战。不少男的倒在地上痛呼。打得正起劲，班主任的声音响起：“干嘛呢？都给我住手！”广播室内一时静极，我停了手，看向班主任。她一头大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也不知是谁将我的班主任叫来了，这个时候她应该好好地在家睡午觉。林余从人群里挤了进来，看了看这里的阵势，走到我身旁站好。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尹尔，她的脸红了一下，又白了一下。班主任这回像是有些生气了，我头一次看见她生气。她冲门外的人喝道：“回教室去！”门口的人纷纷散了，地上倒着的也爬起来，正想出去，班主任说：“你们几个，都给我过来。”

        办公室里开着空调，但班主任仍然面红耳赤地望着我。她拍了拍桌子：“杨十里，你怎么又打架？现在是中午，有些同学还要休息，你这样做，有考虑到别人的感受吗？”我并不认为这是我的错，但是其实我心里是很喜欢我的班主任的，看着她为我生气，还弄得满头大汗，我心里也不好受。我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心中的火，说道：“老师，对不起。”她看着我道歉，心情平静了些，问道：“说说，你为什么又打架？”我心里揪了一下，这样的事，我该怎么去说？如果我说了出来，不就等于自己撕自己的伤口？我默默的不说话，内心一股不好受的滋味蔓延着。林余倒是站在我身旁开了口：“老师，不是她的错，是我。”班主任看向林余，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跟了进来。班主任问道：“那你说，是因为什么？”林余有些犹豫：“是因为，那群男生欺负杨十里，我才叫上她一起去打架的。”班主任很明显不相信，尹尔倒是开了口：“老师，不关林余的事，是杨十里干的，都是她一个人干的。”我压抑不住心里的火，真没想到会被人贼喊捉贼。我转头看向尹尔，冷冷地说：“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清楚吗？”尹尔倒是有些理直气壮：“我做了什么？你当着老师面说说。”我控制住了心里想要冲上去扇她的冲动。林余转头看着尹尔，声音冷冷的：“尹尔，你做的事大家都清楚，是你不对。”我清晰地看见尹尔脸上的震惊，以及眼里泛起的一丝泪。班主任一头雾水地看着我们，顿了顿开口说道：“不管怎么说，今天下午先把家长请来，聚众斗殴，这是很严重的事。特别是你，杨十里。”她看着我：“你的家长我从来没有见过，一定要把你家长叫来我和他们好好聊聊。”我心里什么东西狠狠勒住我的心。我借口道：“他们来不了。”班主任微微皱了皱眉：“每次要见你家长你都说来不了，孩子的成长家长不能缺席，你的父母应该重视你的成长。你把电话给我，我给他们打电话。”孩子的成长家长不能缺席，你的父母应该重视你的成长。这句话几乎从小学开始，我的班主任就每年都要跟我重复一遍。这句话迫使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这些年的日子。算算，从我十岁起，我就一个人生活了。那时还有保姆照顾我，可我看见他们就会想到我的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心里很难过，每个保姆都会被我打跑。那时我的妈妈除了给我再请一个保姆和给我钱外，和我几乎没有任何联系。她有新的家庭，不能太关注我了。我十三岁的时候，就一个人生活了，妈妈偶尔会来看看我，问问我的情况。我记得我的妈妈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说她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了我爸爸。但现在想想，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生了我。往事一一漫来，我感到一种沉重的压抑。我轻轻说，轻到我自己都快听不到我的声音：“我没有，没有他们。”班主任有些惊异地看着我，我再也待不下去，转身走了出去。我越走越快，我急切地想离开这里。林余上来抓住我的手，我用力甩开，冲着他吼道：“你别喜欢我了行不行？”我看到他眼里的震惊和蔓延上来的浓浓的哀伤，他轻轻动了动嘴唇：“对不起。”我摇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下一秒我或许就要哭出来，我转身快步走出了学校，他没有跟上来。我再也不想回到这里了。

        正午时分，烈日当头。火辣辣的太阳烘烤着我，我慢慢地走回家去。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谁会大中午的顶着太阳上街呢？除了我。我脚步放得很慢很慢，没有人懂得我心里的感受，那是一种让人窒息的痛。小时候班里的同学们说起爸爸妈妈我都会回避，好像假装听不见了就可以不在意了。长大后慢慢发现，这种痛只会在你心里越钻越深，最后与你的心成为一体，你越想拔除，就越疼痛。走着走着，路过广场。一抹显眼的黑色出现在我眼前。想不到他和我一样傻。修长的身影坐在临江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哪里都没有人，哪里都只有我一个人。好像是找到了同伴，我竟然缓缓地向他走去，坐在了长椅的另一头。我感到我的心终于找到了依托，我可以暂时在这里歇歇。江风拂过，却丝毫也没有减轻我心头的难受，反而越堆越多。暂时的停留迫使我更加清晰地想起以前一个人的日子，小时候我被同学戏弄过，他们嘲笑我没有爸爸妈妈，被我狠狠揍了一顿后，哭着回家找来了他们的父母。我被一群家长围在校门口指责，可却没有一个人可以上前来帮我。我本来就只可以靠自己，当自己都不能依靠的时候，我真的有一种没有依靠的感觉。我什么也说不出，这件事被老师知道后，仍旧让我请来家长，我同样说：“他们没空，来不了。”一件件不开心的事压在我心头，我越来越难受。要是有人可以保护我就好了，哪怕只是给我一个怀抱靠靠也好。泪水不争气地流下来，我却没有抬手去抹眼泪的力气，只能任由它们一滴一滴滑落，从我的心头滑落。

        忽然我被圈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我感受到他身上的清香气息，身上的燥热完全退去，在这烈日炎炎的正午，我却一丝炎热也感觉不到。是他，肯定是他，这里没有其他人。我本想挣开，可是心里的欲望却在指示我不要推开。我就这么任由他抱着，从低低的啜泣，到放声大哭。他轻轻拍着我的背，我只想将心里的委屈与不开心全部释放出来。他好听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莫莫别哭。”我心头一怔，停止了哭泣，莫莫是谁？我从他的怀里挣脱看着他的脸，他轻轻一笑，我的心跳仿佛停止，时间仿佛凝固了。他摸摸我的头，很温柔。他说：“莫莫别哭，我在这里。”原来这个拥抱也不是有意的，它并不属于我，是另一个人的。我抹了抹泪水，默默地站起身。在一个没见几次的陌生人面前哭出来，是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我现在只想回去睡一觉，醒来后这些都会被忘掉的。我正想走回去，他却突然痛苦地皱着眉，他捂着头，蹲坐在地上。我走过去蹲下看着他，他好像很难受。我用浓浓的鼻音说：“你没事吧？”他只是捂着头，像是没有我的话。我伸出手想要扶他起来，刚刚碰到他，他却倒在了地上。我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动。这就……歇菜了？我屏了屏呼吸，如果他真的歇菜了，作为当事人的我不知道会不会被追究责任。我缓缓走过去碰了碰他的鼻子，还好，还有气，我舒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突然就晕了，或许是犯病了。夏日的炎热袭来，我待不下去，想了想还是先把他送去医院。结果突然想起我的包还在教室里，我的手机，钱包，钥匙全部在包里。这下完了，真是天要他亡。我站在那里想着，看他之前的症状好像是是失忆症患者，一般这种失忆症患者出门都会带上家里的地址，免得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我蹲下去，看了看他，心里不住道歉：“大哥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只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为了你的生命安全，我只有这样了。”我想着先把他带回家再让他的家人将他送去医院。我轻轻地翻着他的口袋，果然找到了一张小纸条还有一把钥匙，纸条上面写着“正丰园A栋29号”，我还找到了一张门卡。我拉起他的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废了很大力气才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这人真沉，累得我气喘吁吁。这时候路上一辆出租车都没有，我也没有钱，这下怎么办，只有走了。还好正丰园里这里并不远。

        当我感到脚底要起泡的时候，我终于走到了正丰园门口，这是一处高档小区。刷了卡，我进了小区，这里环境不错，是市里富人们聚集的地方。我架着他，累得快要虚脱。看到守门的保安叔叔挺和蔼的，我试探地望着他说：“叔叔，你可不可以帮我把他弄上去？”保安果然是一个很和蔼的人，他和蔼地笑笑，亲切地说：“这位同学，对不起，我们这里不提供这种服务。”我也友好地笑笑，转身不屑地继续架着他往前走。没想到这里的保安素质那么差。我架着他，好不容易走到电梯口，一个没扶稳，他重重地栽在地上。我忙自言自语道：“大哥不好意思啊。”一边把他扶起来，心里却在默默念道，你大爷的，我还不开心呢，还得要照顾一个不认识的人。

        跌跌撞撞上了电梯，想了想，按了八层。这里的楼层是三户一楼，他是29号应该是第八层。终于到了，我卯3足劲将他扶起走出电梯，找到29号，腾出一只手拿出钥匙开了门。我将他扶到沙发上睡好，无力地瘫在沙发上，沙发很软。环顾这里的摆设，很简单，也很低调。家里好像没有人。我歇了歇，爬起来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喝，再打开空调。虽说在别人家里这么随意不是件好事，但是没关系，反正他又不知道。我现在没有地方可以去，只有在这里先待一会儿。走回沙发继续坐下，我闭着眼想小憩一会儿，不知是因为累了还是怎么样，我渐渐地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接近黄昏，我揉了揉眼睛，抬眼看了看对面，这一望就吓了我一跳。他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有些胆战，咽了咽口水问道：“你……干嘛？”他眼里竟然有了些神韵，不似前几次那样的迷茫。他问我：“你是谁？”我有些晕，我不是告诉过他吗，很明显他又不记得。看来他病得不轻，我平白无故进了别人的家门，总得要自报身份。我轻轻说：“我叫杨十里，杨万里的后人。”他还是看着我，有些戒备：“你为什么在这里？”我总不能说我在那里哭了，他抱了我，又晕倒了，然后我就把他带回了家吧。我想了想，说：“你晕倒了，我发现你身上的纸条，就把你带了回来。”他眼里的戒备少了些，很有礼貌地说：“谢谢。”我摇摇头：“不用谢。”总算能正常地说话。我看了看天色，天渐渐暗了下来，学校里的人应该走光了，我得要去把我的包拿回来。我站起来向他作别：“我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他点点头。

        我走出小区，猛然惊觉到什么。你大爷的，我真是太傻了，我这么费尽千辛万苦把他带回来，最起码要满足满足我的好奇心问问他莫莫是谁，可是我却什么也没有得知。我摇摇头，向学校走去。门口有个人影，我走近了看是林余。他手上提着我的灰色单肩背包，修长的身影倚在门上。他看到我，向我挥了挥手。我心里一沉，走了过去拿过他手里的包。他微微皱着眉，问我道：“你今天下午怎么没来学校？”我背好包：“不想来就不来了。”他摇摇头叹口气。我淡淡看他一眼：“谢了。”我转身走出去，他突然拉住我的手臂：“十里，对不起。”我扯开他的手：“你跟她什么关系，用得着你说对不起吗？”我今天下午那么对他真是不对，其实我该给他道歉的。他忙解释：“没有，我跟她没有关系。”道歉的话刚要说出口，却被他这话生生堵回去。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摇摇头叹口气，他问我：“你很难受对吗？”我当然难受，我看向他，不客气地说：“你试试。”他眼里微微带着忧伤，我很受不了他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我。我说：“你回去吧，很晚了，我走了。”我转身走回家，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我脚下。

        回家洗了个澡，我倒在床上，本以为会很快睡去，脑海里却慢慢的都是那个男人的脸。我觉得我对他充满了好奇，他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莫莫是谁，他又有什么故事。这些让这个男人变得很神秘，就像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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