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十里，十里……”好像有人在叫我。我睁开眼，身边却是一片虚空，朦朦胧胧的，这里是哪里？我缓缓爬起来，不远处，好像有一个女孩儿，她在向我招手。我走过去，女孩儿的脸清晰地映在我的眼里。我感到很眼熟。她有着长长的头发，我本来应该很害怕的，可是我却对她丝毫不畏惧。她向我微笑着，向我伸出手，我迷迷蒙蒙地把手递给她，她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很温暖，就好像……另一个人的手。可是另一个人是谁呢，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她笑着：“十里，让他快乐吧。”她的声音很温柔，也很飘渺。我很疑惑，可是我还来不及发问，这一切就已经迅速消失了，女孩儿无影无踪。

        我揉着发疼的脑袋，缓缓坐起身。看了看周围，是我的房间。我昨天，好像干了什么啊。我努力回想着，对了，叙一陪我过了生日，我好像是喝醉了。心里一惊，不知道我有没有做了什么过分的举动。不过也没关系吧，我心虚地想着，反正他也不会记得。瞄一眼时间，已经八点了！我的天！我翻身下床，快速地洗脸刷牙，刮了刮乱糟糟的头发，随便换了衣服，背起背包百米冲刺地冲向了学校，然后慌里慌张地刷了卡。“同学迟到。”一个冰冷的女声响起。我心里隐隐作痛，我的亲爱的班主任啊，扣了你的钱，真对不起。我火速赶往教室，一把推开教室的门，政治老师正站在讲台上兴致勃勃地讲着课，我突然推开门，把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粉笔一抖落了地，讲台下的同学们都把我望着。我气喘吁吁地说：“老……老师对不起，我……我迟到了。”态度够好了吧，歉意也够诚挚了吧。可是我的政治老师很明显是个不解风情的人。他推了推架在他鼻梁上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伸出一条满是腿毛的腿，踩在刚才他掉落的粉笔上，使劲碾了碾。我咽了咽口水，今天的结局应该很不好。他吭了一声，说道：“办公室，罚站。”

        办公室里，我百无聊赖地站着。办公室里的老师时不时瞄我一眼，我可是出了名的坏学生，被罚站也是什么好大不了的事情吧，那些老师真是，太大惊小怪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学校对老师的待遇都比较高，办公室里有空调，让我不用顶着酷暑在教室里趴着睡觉，每次睡了起来我的头上都是汗涔涔的。这里倒是个睡觉的好地方。我站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站在那里打起了瞌睡，不过当一个人站着的时候，他是很难全身心投入睡眠的，我觉得很难受。顺手拉了张椅子坐下，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临睡着前我看见对面的老师望了我一眼，怎么说呢，很复杂的眼神，不过我看到更多的是同情。那算什么，这里温度适宜，又安静，正是个睡觉的好地方，不睡才是傻子。

        睡得正香，“啪！”的一声，我被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眨了眨眼睛，是的，我的政治老师，正怒气冲天地望着我，那个表情，怎么说呢，本来他的眼睛就小，这么一瞪我好像变得大了些，我仿佛能看见有火苗蹭蹭蹭地冒。他的头发，或许是年纪高了，本来就没有几根，这么一看好像是鲁迅的头发一样，根根直立。他的胸脯很激烈地起伏，感觉好像刚跑完了三千米一样劳累，于是他的鼻孔有节奏地张合。我默默地站在那里，一语不发。老师拿起刚刚被他摔在桌上的文件夹，怒气冲冲地指着我说：“杨十里！你也太不自觉了！我叫你来这里是来睡觉的吗？罚站！罚站！你懂不懂罚站什么意思？”我弱弱地开口：“老师，对不起，我情不自禁就……”他像是更生气了，“啪”的一声，他又把手里的文件夹摔在桌上：“强词夺理！你语文老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什么情不自禁？我看你是故意的！”正巧，语文老师刚好在办公室，她从本子里默默抬起头来，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红框眼镜，不过政治老师还在气头上，根本没有注意她。语文老师是一个娇弱的女孩子，被我这么连累真可怜。不过这么说真是冤枉，我连忙摆摆手：“不是啊，我真的……”“别说了！”政治老师一声狂吼，我揉了揉发疼的耳朵，平静了一下刚才被吓得快要跳出胸膛的小心脏。政治老师厉声说道：“我看你根本没把老师放在眼里。现在立刻出门，到操场上跑十圈！”我还有些惊魂未定：“你你你……你说什么？”一圈四百米，十圈就是四千米，我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怎么受得了？我连忙作歉疚状低头道：“老师，对不起，我已经深刻认识到错误了。”政治老师又推了推他鼻梁上的眼镜，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此刻他的眼里好像闪着锐利的光一般，他冷哼一声，说：“你的名声还有那些光辉事迹可是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你以为，我会那么轻易相信你吗？人家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只怕我还没等到那天，就已经先被你活活气死了。革命尚未成功。在你能把我拍死之前，你还是乖乖去跑步吧。”就像拍死一只苍蝇一样吗？我静了静，抬头想辩解几句，他的怒吼又传来：“现在！立刻！马上！Go!Go!Go!”在他的高音波轰炸下，我立马冲向操场。真是受不了了！

        还好现在只是早上九点过，阳光还不那么强，我慢悠悠地跑着，欣赏着学校里的风景，苦中作乐真是一门学问，我笑笑，不过，我也一直都是在苦中作乐吧。一圈，两圈，三圈……渐渐地有些累了。我最讨厌的运动就是跑步，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折磨成刚才的政治老师那样，那多可怕。我的速度渐渐放慢了，最后干脆坐了下来。现在很早，操场上没有人，我一个人，倒也落得自在。原来夏日早上的阳光也会柔柔的，真可惜我这么多时日都处于昏睡中，也没有在学校里怎么晃荡。天上渐渐飘过几多云，遮住了日头。我抬头看着，觉得生活真是他奶奶的太美好了。

        “杨十里！你干什么呢？还不快跑！”政治老师的怒吼声，冲破了空间的局限，直直地传入我的耳朵里，划破了我内心的宁静。不远处，政治老师正小跑着过来，我蹭地跃起飞毛腿般跑起来，这老师也太绝了，居然一路追杀到这里！人家说最毒妇人心，我倒是觉得我的政治老师挺毒的。

        跑完十圈下来，我几乎虚脱，坐在地上汗流浃背，我几乎可以想象我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惨不忍睹。政治老师满意地看着我，走过来训了我几句就离开了，我四肢无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水龙头前洗脸。今天真是太他奶奶的倒霉了，迟到不说，还被罚跑十圈。本以为这就已经结束了，没想到，下午放学后，我居然又被留下来打扫清洁卫生，很不公平的是，居然只有我一个人。我嚷嚷着，抱怨着，抒发着内心的不平，可是被判定无效。后来想想，我为这个班级还有我的班主任招了那么多黑，这也仅仅是我可以为他们做的事了。虽然我心里很郁闷，很不平，很气愤，但是我还是尽心尽力地打扫着。尹尔不知怎么地从我们教室门口路过，看了看我，嘴角露出嘲讽的微笑。校花就是校花，就算是这样笑着也很好看，就算她在所有同学面前剔牙，抠脚，或许大家还是都会觉得她貌美如花。不过现在我其实很想在她漂亮的脸蛋上来一脚，可惜她走得太快。

        所有事情都做好后，天已经黑了。我捶了捶酸痛的肩膀，今天真是倒霉。不过不止如此，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突然有一个人从我背后拍了我一下，我被吓了一跳，差点一拳给她扔过去。来人是一个女生，很陌生的面孔，她冷冷地说：“来学校后面的篮球场。”说完就一溜烟没影了。我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怎么回事啊？不过无所谓，快点过去看看怎么回事然后好回家，我只想泡在浴缸里好好洗个澡，然后睡一觉。

        来到篮球场，这里的光很昏暗，远远的，我看见在篮球场的对面，有一个女生站在那里，风吹得她的头发微微飘动。感觉很帅的样子。我正准备走过去，她突然说：“就站在那里，别动！”她吼得很大声，我停下了脚步。篮球场很大，需要大声说话对面的人才能听到，我说：“你找我什么事？”她大声说：“杨十里，和我打一架吧！”我有些愣：“为什么？”她说：“因为老子今天心情超级不爽。”不巧的是，这句话激起了我应战的欲望。老娘今天心情也超级不爽，因为一腔怒火找不到地方发泄。我大吼一声：“打就打！来吧！”我扔下书包，对面的她也一把丢下书包，她大吼一声：“来吧！”“啊——”我们火速冲向对方，他奶奶的，居然自己找上门，我一定把你打得你男朋友都不认识你。距离越来越近，我已经准备好要出手了。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身边突然闪过一个人影，然后下一瞬，我就被……拎了起来。是的，我真的被拎了起来，那人提着我的衣领，活生生地把我提了起来。好吧我承认我是很瘦，可是就这么被人拎了起来，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我僵硬地转过头，看清了他的脸。叙一！我大惊，他怎么在这里？那个女生也急忙刹住脚，不过因为速度太猛，扑通一声栽到地上，我看着都疼。我惊恐地看着叙一，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在这里？”他深沉的眸子望着我，我不知道他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双脚离地的感觉真是让我没有安全感。我试着挣扎了两下，弱弱地说：“你……可以先把我放下来吗？”他没有理我。我急了，双脚双手乱扑腾：“你你，你快放我下来！”我还要决斗呢！在挣扎的过程中，我不经意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那个女生，她正惊恐地看着叙一，我停止挣扎，也有些惊恐地问她：“你怎么了？”她视线没有移动，反而伸出秀丽的手，指着叙一，说：“他怎么，突然就出现了？”我顿了顿，他不是地球人，当然有超能力。不过我想起来他们都不知道我知道他的身份，立马也作惊恐状，转头看向叙一，柔弱地翘起兰花指指着他，说：“你怎么突然出现了？”他的嘴角携起一丝淡淡的笑，看我一眼，突然伸手在空中一拂，那个女生突然就消失了。亲眼见到这样的场面，我内心无比震惊，顿时吓得我哇哇乱叫：“你你你干了什么？你……”“送她回家了，明天她就会不记得今天晚上所见到的。”他说。我咽了一口口水，呆呆地看着他，原来他这么强。他把我轻轻放下，我就愣在原地，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里？”他深深地看着我，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他说：“你这是准备要打架吗？”“对啊。”我理所应当地点点头。他笑笑：“打架可不好。尤其是女孩子。”是啊，这么凶残的画面居然被他看到了，真是让我觉得有些无地自容。我弱弱地应了一声：“哦。”他又笑了笑：“忙着回家吗？”我连忙摇摇头：“不，一点不忙。”他说：“那正好，陪我走走吧。”

        为什么事态会演变成这样，我与叙一并肩走在湖边时，我仍旧搞不明白。明明是要去打架的，结果变成约会了？不过这样也不错嘛，我暗喜道。虽然脚很痛，肩膀也很酸，不过我心里倒是很开心的。走了一会儿，我突然想到，他应该不认识我的吧，可是今天他对我的态度明显不同啊。我问道：“叙一，你知道我的名字吗？”内心总有一个期盼，他是不是记得我的名字了？他是不是，想起我了？他停住脚步，我很紧张地望着他，也停下脚步。他抬头看看天上挂着的月亮，嘴角勾起一丝笑，我越来越紧张。他转过头来看我，眼镜里映着光，他的眼睛一直都很亮，就像是藏着星星。他缓缓开口，说道：“杨十里。”心里一颤，终于，终于他记得我了，他终于想起我来了。鼻子很酸，原来被人铭记的感觉是这样的，如此令我心动。我就快要哭出来了，忙掩饰道：“嗯，算你厉害。”他轻笑一声，突然抬起手敲了敲我的脑袋，我还没有从想哭的感觉中走出来，捂着头弱弱地说道：“干嘛？”他笑着说：“居然叫我叔叔，我有那么老吗？”我心里瞬间炸开一朵花，粉红色的那种。今天虽然遭遇了那么多非人的待遇，可是这个结局，却真是让我太开心了。我笑了，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但其实我不想哭的，不过我想，这是喜悦的泪水。我抹了抹泪水，哽咽着说：“老啊，很老的，大叔那种。”他笑出声：“也没多老啊，怎么就大叔了，我也不过才一百二十三岁而已。”听到这句话的第一感，我想的是，真不要脸，都老成这个样子，还敢说自己不老。第二感是……一百二十三岁！虽然我知道他不是这里的人，但是我还是惊讶了一番，不，惊吓了一番，一百二十三岁啊，这是要成精啊。我有些结巴：“一一一百……百二十三岁？”他笑笑，点点头：“对啊，一百二十三岁，还很年轻。”真是要吐血的节奏，想不到我喜欢上的，居然是一个这么这么老的老男人。他顿了顿，说：“你早就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对吧？”我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完了，说漏嘴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他笑笑：“你怕什么？”我摇摇头。他说：“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不是地球人。”我点点头。真是不可思议，亲耳听他说出，我反而有一种不敢相信的感觉，原来我真的遇上了外星人，不过是个超级帅的外星人。这件事肯定很重要，我连忙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他又笑了笑。月光下的他就像从仙境中出来一般，我呆呆地看着他的笑脸。“这段时间，真是谢谢你的照顾了。”他轻轻说。内心像被电触了一般，我很对自己感到不屑，听到一句感谢的话就这么感动，我又快要落泪了。不过其实我并不是想得到他的感谢才帮他的，反而是他，让我收获了一种美妙的情感。我摇摇头，笑了：“没关系的。”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好温暖，没忍住，我的泪水又掉下来，就像是得到了渴求了很久的东西一样。他笑道：“哭什么？好像是我欺负了你一样。”我摇摇头，抹着泪水：“没……没什么。”他笑笑，又说：“说起来你好像很厉害的。”我抽泣着说：“哪里……”他说：“打架很厉害。”我抬头问道：“你这是算安慰我吗？”他想了想，笑道：“算是吧。”真不会安慰人，我想到。可是我却很安心，有他在身边，怎么样都没关系了。我一定会越来越喜欢他的，直到超出我生命的长度。

        “生日快乐。十里。”这句话突然响在我脑海里。我愣了愣。我呆呆地抬头看他，问：“叙一，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对我说了什么？”

        他偏头看了看我，勾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笑：“不记得了吗？”我点点头。哪里是不记得，那分明就是他说的。我还想再听一次。他轻轻说，很温柔：“生日快乐。十里。”

        内心激起千层浪，好久好久，我都没有听到有人亲口对我说这句话了。真开心啊。我擦干眼泪，问道：“叙一，你今后也会记得我吗？”

        他摸了摸我的头，轻轻的，很温暖。

        他说：“会的。”

        真想就这么赖着你啊。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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