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帛 太君吩咐

姬五老爷原本正埋在温柔乡里酣睡，结果府里管事张唐叫门说是太太急事找他。这姬五老爷寻常也算是个温儒之人，风流多情得很，但也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毛病——起床气非常重。这是五房上下皆知之事。所以当小厮哆嗦着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后，连他也不怕了，跪着求他去请老爷上正厅，转眼就跑路了。若是往常，张唐万不会拂主子的逆鳞的，今儿这事关重大，还是三少的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果然，老爷一收拾停当，开门就一个茶杯砸在他这把老骨头身上，怒骂“一大早吵吵闹闹成什么体统！”。张唐苦笑，接下这茶杯，附在姬五老爷的耳根前，嘀咕了两句，惊得姬五差点骂娘，急慌慌朝着正厅走去，口里不停念着“孽子！孽子！”。

        姬五老爷一到正厅，就见自家太太坐在主位上，摸着胸口直呻l吟。下堂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挺眼熟。像姬五老爷也是时常在风月场上走动着的，百花楼的“追债符”，他自然是知道的，也不多言，也坐上主位，喝了一口浓茶这才开口：

        “不知百花楼来姬府有何事？“

        一如姬五老爷对方大同和百花巷皆捻熟，方大同对这位姬家五老爷更是熟悉不过。这位从十三岁就开始在风月场上混迹的爷，当年也是干过不少包下花魁的风流韵事。对于这种金主，整个百花巷呢，向来是非常客气的。等到这位爷妻妾成群后，他是不咋来百花巷了，倒是有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儿子姬三少。总体来讲，对于姬五老爷，百花楼甚至百花巷都仍然是相当欢迎的。

        于是，方大同上前作揖行礼，将适才告知姬五太太的话重新说了一遍，末了还好心补充道：“至于三少爷为何打砸百花楼，小的们也仔细打听了一番，说是为了个俏娃娃。”

        “孽障！”姬五原本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但听得这方大同细说，顿生一股宰了这孽子的念头。

        七万两！那是多少数？他在百花巷混迹了十余年，也不过撒了这么点银钱出去，这个孽子一晚上就花了这个数。这不摆明了那凤都的公子哥就是挑衅么。当年名震凤天的“第一名伶”叶紫檀也不过三万两！七万两都够这小畜生迎娶个侯门贵女的聘礼了！！！他自己这些年手上的私房钱也不过十万。那都是他的心头肉，没钱他怎么养小美人！姬五怒目瞪着堂下的方大同，手上的茶杯也飞了出去，转头看着期期艾艾的太太，更是恶气横生：

        “都是你这蠢妇教出来的好儿子！！！”

        姬五太太本就为那七万两痛的肝都颤了，这钱怎么都得出，虽是五房拿得出来，但也是挖五房的血肉，这老爷树的好样，全让天祺学了个遍！这会子从小贱人那里出来就对她吼骂，心底更是一痛，闹门一冲便将桌上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扫，痛哭嚎道：“天祺那样，只是我教的么？！子不教父之过，天祺就是有样学样！老天爷，我怎么就这么命苦……”

        接连几个茶杯砸滚在他脚边，方大同也是有些发愣，看着眼前突然爆发、痛哭哀嚎的姬五太太，一副泼妇骂街的市井妇人样子，哪里有世家媳妇太太的风范。想想倒也是，据说这姬五太太本就出身市井，即使做了这高门媳妇，那骨子里的市井劲儿是少不了的。而这一屋子的下人这会子也是大气不敢出，生怕被主子想起，成了出气筒。

        自从姬五太太被扶正了，姬五也是多年没见过她如此撒泼，也跟着愣了一瞬。猛然看见堂下的方大同，赶紧回了神，大吼一声：“成何体统！还不给我闭嘴！”

        姬五原本也是气急，突然被老爷的话给激了，这会被老爷一吼，想起正事，也是立时哑声了。

        “张唐，带百花楼的人去账房拿银票！”姬五老爷梗着脖子咬牙发话，“带人去把那孽障带到祠堂去！”

        “把那个贱人花魁也给带回来！我要这贱人在家里做牛做马还债！”姬五太太听得老爷发话，自是肉痛不已，但想到那花魁，一口银牙差点咬断，绝对不能那么轻易放过！

        方大同正打算去拿钱，听着这姬五太太的话，就不依了，出声道：“太太您可想错了，那柳飘飘是百花楼的人，三少的七万两只是睡她一夜而已……”

        正值几人言语纠缠之时，一个平静沉稳的声音突兀地在五房正厅响起：“不知贵楼的花魁值多少数？”

        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姬家嫡房管家王德胜。这一大早，五房动静又这么大，老太君岁数大本就睡得不踏实，这段时日因头疼大公子的婚事，更是有些焦躁上火。太君跟前的人服侍起身后，准备用早茶，随口问了一句何事吵闹，这五房的烂事就捅过去了。姬老太君本是多年不问他房之事，前些时日谣言四起，今儿青楼上风国公府偏房讨债，这等丑事，让老太君眉头一皱。这事不消早上，便会人尽皆知，必定有损声誉。那五房本就荒唐，分出去过这些年更不省心瞎折腾，不知道还会作出些什么更出格的事。这凤国公府是姬家嫡房几代人的心血，岂容旁人抹黑，还敢利用！

        思及此，原本已经多年不曾发怒的姬太君，将参茶重重放桌上一放，对着贴身侍女吩咐了一句，便转头去佛堂念经了。

        ——杖毙花魁，姬三关祠堂，听大公子发落！

        这是老太君的贴身侍女明珠传给王德胜的话。老太君吃斋念佛多年，极少杀生，杖毙那花魁杀鸡儆猴，至于三少，这次少不得伤筋动骨。五房还能留在这大宅子里多少时日，也是得数着了。

        王德胜的声音，虽是不高，却吓得给他领路的张唐一个趔趄，方大同定身回看，原来是姬家家主的管家王德胜，身后站着四个青衣打扮的年轻家丁。而这王德胜只是定定站着语气平静说这话，就让人觉得心虚打颤。作为姬家嫡房管家，这王德胜在这安阳城也是小有名气，行事雷霆，与姬家大公子如出一辙。再看那姬五老爷和姬五太太见鬼似的被定住了，面色惨白说不出话。听闻姬家现任家主治家极严，只是看家主管事，眼前这二位就成这般，那姬家大公子绝对是不能惹的主儿。方才有些得意忘形，忘了这里也是凤国公府内，心中也是骇然。

        方大同先前对着姬五老爷和姬五太太的气势一去不复返，赶紧行礼赔笑：“见过王管事，花魁值多少钱得白老板才知道，小的只管收手上这笔账。”

        “百花楼收账是一回事，收账扰了姬府清净另算。”王德胜看了眼方大同，平静无波地说道，转身向主位的姬五老爷和姬五太太行礼，这才不急不慢说话：“五老爷，五太太，老太君说，老奴来接三少去祠堂等大公子发落。”

        若说听到王德胜前半句，姬五老两口还能承受，听到后半句时，姬五太太直接晕了过去。姬五老爷忍不住一阵哆嗦。虽然这孽子这回是太过头了，但好歹是自家儿子，自己教训也就是了。若是落到大公子那个活阎王手里，估计这半条命又是没了。可是，让他去求他那个嫂嫂姬老太君，他不是不愿意啊，是不敢啊。从前他就怕这霸气外露的嫂嫂，只是比他那嫡兄略逊一点，可那也是很可怕的。分家了这么些年，这恶霸嫂子一直在吃斋念佛，他也早习惯了当他五房的家，做五房的主，竟是忘了恶霸就是吃斋念佛那也是比寻常人狠的，况且还有这个恶霸嫂子的嫡亲传人大公子。天祺这一番闹下来，他都得跟着好好做人一番，免得被殃及。别问他一个长辈，怎么就那么惧怕个小辈至此。你不怕你去，反正打死他也不去。

        姬五老爷又深吸一口气，强做镇静道：”王管家说的是。嫂嫂怎么说怎么做。张唐，领百花楼的人结账，把字条送到我书房来。”说完朝王德胜点了个头，也不管摊在主位上的太太，径直朝偏厅走去。他要去一个人静静。

        王德胜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微微鞠躬，恭送姬五老爷。待姬五走出正厅后，又直起身，静静看着张唐带方大同去账房支帐，转身出了五房正厅，领着小厮直奔百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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