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还是一般的静。
静到能听见桃花落地的声音。
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我屠戮了整个河州城之后，连天雷都没有一个。
慈悲为怀的神佛啊，屁都没有放一个。
满脸的血泪，茫然的看着天。我这罪孽深重的妖魔，我害死了一城的人命，你们怎么不来替天行道了？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看都不看我一眼。
是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咬着抽搐的手指，眼神游离着。
然后呢？然后怎么办？我还能做些什么？我还能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我喃喃着自语。晃晃悠悠的摔下树冠。慌慌张张的再爬起来。跌跌撞撞象个游魂一样在水潭边走来走去。疯疯癫癫把手指啃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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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
石壁上猴子微弱的声音叫我。我赶紧飞到他身旁，捧住他的脸颊，挤出一个微笑，对他说：“猴子，你别着急啊，你别急，还有办法的，你让我想想，一定的还有办法的。你别急啊。”
“小桃子，你爱我么？”
他凝着我的眸子，轻轻问。
我笑了，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肯定呢。
“你相信我爱你么？”
他的目光牢牢的罩住我，紧紧的盯着我的眼睛。
我又笑了，却忽然羞涩起来。他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跟我说过情话了。此时听到，心一下子便化成了水。软绵绵的应了一声，嗯，脸上竟都发起了烧。
“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他还是那样用目光锁着我，轻轻的求我，“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要相信，这是为了让我们能一块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忙不迭的点着头：“不要说一件事情，十件，百件，为你我什么都可以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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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笑容浸透着孤寂，埋着憔悴。
“杀了我吧，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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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住了。睁大了眼睛瞪着他：“你疯了么？”
他无力的摇摇头：“小桃子，你刚刚才答应我，你说你什么都愿意去做。”
我又哭了。我是那样爱哭呢：“为什么？”
他的眼睛红了，脸颊伸过来蹭着我的脸颊：
杀了我吧，你带着我的魂魄，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我死了，就能和你一样穿过封妖术了…….
我哭的象个傻子，死死搂着他的脖子：“这个身子，你不要了么？”
“不要了，只要能离开这里，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他轻轻的说，“这皮囊，囚在此处，有什么用？废了，它已经废了……..”
“让我走吧，求你………”他在我耳边喃喃着。
我泪流满面。搂着他的脖子，久久的吻他。那我品了数百年的唇，和尝了数百年的舌，有我无法抗拒的味道。
我那么爱他。我怎能拒绝他。无论何事，只要他想做，我如何能不应了他。
好啊，那就让我们的魂魄离开这里吧。再也不要这无用的躯壳了。灵魂自由了就好。我的魂体也带着几分法力呢，足够给我俩的魂魄，找个安稳去处，多好啊。我们一起去借尸还魂，你做个满脸胡茬的汉子，我做个黄脸的婆子，那又怎样。你能拥抱我，我能依偎你，你能护者我，我能暖着你，多好啊。
何为生，何为死？
何为生不如死。何为死而后生。
何为向死而生。
说好的，一块走呢，才能不迷路的。我们一起走啊。
我举起了神兵，看着他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庞。满满的不舍。
他看着我，却笑了。笑的那样解脱：“快一点啊，小桃子，我等不及了。”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苦涩一笑：“你不受我的法力，那只好委屈你，受些皮肉之苦了。不要怕痛啊，猴子，很快的，你乖啊。”
举起了手中的神兵。带着火焰，超他心脏狠狠的扎了过去。“你等等我猴子，这下放了风了，千万莫要跑的太快啊。”我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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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的一声，
手里狠狠一震。
神兵狠狠抵在他的胸口，却根本戳不进去。
齐天大圣孙悟空，身如玄铁，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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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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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瞪口呆。怎的连这能对抗天雷的神兵也伤不了他？为什么？
可他分明被娇娘的细剑戳成了筛子，满身喷血。
心里某处，忽然一动。一个模糊的思绪爬进了脑子，让我浑身颤抖，毛骨悚然，惊恐不已。
猴子曾经说过，这世上唯一伤了他的东西，是那枚穿了他琵琶骨的铁钩。娇娘那柄细细的剑，像不像拉直了的钩子。
那柄法力强大的细剑，是妙嬗给娇娘的。
妙嬗根本不是妖怪，妙嬗是天上来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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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低头看着在自己胸口止步不前的神兵，浑身都颤抖起来。面露狰狞，失了声的嚎叫起来。直嚎的嗓子呛出血沫，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直到金色眸子血色弥漫，溢出来了，落下来了，撕扯的面目全非。
有多残忍。连死去，这最卑微的权利都没有了。
不能生，不能死，
他只能，在不见边际的黑暗之中，孤魂野鬼般的，永无止境的徘徊。
终于，
深深的，
猴子低垂下了骄傲的头颅。
“我输了…..”我听到他细若蚊蝇的声音。
“我认输了…….”他颤颤巍巍，气焰全无。
“我认输了！”他仰天哀号，那苦痛的不甘的屈辱的，从口中从眼中从每一个毛孔中溢出，再也承受不住。
.
.
从不低头的齐天大圣，向天庭，认输了。
斩妖台没有斩得了他，三昧真火没能烧得了他。
求而不得未曾伤了他，苦苦相争没法左右他。
就连那些句句如刀的羞辱，片片凋零的情谊也未曾让他动摇。
忍忍忍。
有抗争才有希望。
有希望才道得出来日方长。
但希望，一次一次的，被屠戮殆尽。
看不见的远方怎能叫做未来，
天生狂傲的变作那跳梁小丑，
目上无尘目下空，空迷茫。
绝望，杀了他。
齐天大圣，不在了。
........................................................
叮当叮当，铃声响了一下。
老金靠在门口，啃着一只桃：“总算认输了啊，害我看大门看了那么久。”擦了擦嘴巴，把桃核一丢，“比我想象的久，多了。”
看到他，我眼前腾起血色一片。无名的怒火冲的我头晕脑胀。
“王八蛋！”我的尖叫声刺的我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抡起神兵朝他狠抽过去，“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噗！我是谁？”老金笑喷了，扭转身子躲避着我癫狂凌乱的攻击，笑容在脸上一片灿烂，他是真的觉得很好笑呢。“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也难怪的，你没去过天上，没见过世面。可你男人居然也没告诉你我是谁？”
我呆住了，猴子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浑身哆嗦了起来，心里的影子越发浓重。转脸望向猴子。他象块石头，和石壁一模一样，是了，他是石猴啊，本来就是石头里面来的。
“他是谁啊？”我问猴子，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沉默了良久，盯着老金脖子上的紫金铃铛，猴子终于开口，低沉着嗓子：
“他是金毛犼。观音的坐骑。”
我脑子一片混乱，又似是空白，又象有一千根针在我脑子里面翻腾，扎的我头好痛，痛的我快要吐出来了。我扑在猴子面前，手指抠着石壁的缝隙。抠的那样紧，好像要抓住最后一点渺茫，不敢放手。
“那妙嬗是谁啊？”我嘴唇颤抖，哀求的问他。其实我已经知道了，对不对。
“哈哈哈，你是不是傻子啊？”老金笑出了声音，“妙嬗还能是谁啊，你不知道观音菩萨的俗家名字叫妙善？也是了，法相千面，你识不得也没啥。”
我的头痛的快要裂开了，我喘不了气，我一定是生病了，心跳的怎么那样厉害，又堵的那么厉害呢。有一股气息，在身体中横冲直撞，想宣泄，却又死死的卡在那里。气息乱了，竟然从空中落下，摔进一片尘埃。
“你们为什么…..”
老金歪着头看了看我，眼睛里面一丝金光，朝上指了指猴子：“他们看上他了啊。要他做狗咯。”又笑了一下，补充道，“做狗啊，就不能有那暴烈又狂傲的脾气，要听话，要自愿。你懂了没有？”
我木讷的摇摇头。手脚冰冷：“既然是要他，为什么要派了那么多人杀他？”我真的不懂。
老金摇摇头，走到我身边：“哎，真可怜。”两手抓住我的肩膀，一下子就把我从地上拎了起来。低下头，看着我，脸上竟一丝怜惜：
你看他，什么都不告诉你，你也是真傻。
早就跟你说过，石猴无心。
你不信。
若是他早日低下他那高傲的头颅，早日丢了他齐天大圣的架子，
你又何苦受这许多年的煎熬？
或许他是对你有情，但终究的，那款款深情，也只是为了打发这漫长的孤寂时光。
他爱的，终究只是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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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金淡淡吐出的话语，我不懂。
脑子空了，乱了，那些模糊的细线飘荡在那里，伸手去抓时，却又抓不到了。只是愣愣的看着猴子。那人在说什么？你反驳他啊！你为什么不说话？
猴子别过脸去不看我，眼睛里阴影一片，黑洞洞的。
老金弹了弹脖子上的紫金铃铛，叮当叮当。笑嘻嘻的对猴子说：
“也不知他们会送你个什么事物戴着。做狗嘛，总还有要有做狗的标示。或许是会送你个箍子戴戴？我先前倒是见如来佛祖交给观音菩萨几个箍子呢，金灿灿的也是挺好看，倒是配你的毛色。”
我嗓子里憋出一阵哀声，伸手向老金抓过去：“他不是狗！我不会让你抓他走！”
老金头一偏，躲开了去。皱皱眉毛。“你还真是不死心。”他叹了口气，“是他自己想走了，他不要你了！我让你自己看。”他抓住我的手腕，眼底一丝金色流过。我就像个人偶一般被他抓在手里，动弹不得。
是我不能挣扎，或是我不想再挣扎了。
在他的眼睛里面，我看到了，
白衣的妙善，手持净瓶，一脸庄严法相，对着鹿轩娓娓说道，施主天姿卓著，我愿传你法术，他日，助我斩妖除魔，扫尽天下恶魔，可好？
忘记了我的鹿轩，放下怀中妻子和初生孩子的尸身，哭着对着白衣的菩萨跪倒在地，菩萨，我愿随你，天下妖物，我必屠尽。
红衣的妙嬗对着已然癫狂的浣娘耳语道，你去，杀了那姓鹿小子的妻儿，是他们害死了你的孩儿，去杀了他们。
白衣的妙善递给傻大个孔峭一颗内丹，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念你夫妻二人可怜，这颗内丹送与你，你快拿去给你娘子，平安产子。孔峭欢天喜地的拿着内丹给妻子服下，浣娘却忽然发了狂，一掌震碎了自己男人的心脉。
红衣的妙嬗手掌一收，眉头皱了一皱，喝道，孽畜，你敢！于是老金脖子上的铃铛一颤，松开了毫无反抗能力的我。
白衣的妙善递给金毛犼两颗金丹，一脸祥和道，那妖大有作用，你速拿此物，想方设法让人带给那妖，好叫她早日恢复法力。于是金毛犼老金，找到了鹿纤，假意被酒灌醉，诱她偷走金丹。
红衣的妙嬗找上天一道士，大声的提到妖王，大声的提到法宝，好叫门口的鹿轩和鹿纤听见。又暗暗打开了锁着法宝的柜子，并在旁边放了一张地图。两个孩子偷了法宝和地图，跑了。
白衣的妙善对着法力许久不见提升的逸云道士梦中点化，那五行山下，压着滋养法力的妖猴，你若拿来炼丹，就可速速步入仙班。
红衣的妙嬗在天上降下一片天雷，劈死了夭夭一家七十口，冷冷一句，话太多，我看你迟早走漏风声。口舌尽碎的夭夭，盯着我，死不瞑目，却什么也说不出。
白衣的妙善交给夭夭一把匕首，说这匕首乃神兵，可助你兄长度过天劫。你要设法把她弄出青楼，却不可让她知道。于是夭夭问我：桃子，你在这个地方呆的时间最长，这牢笼，有没有哪里异常，你仔细想想。
红衣的妙嬗抓着夭夭，冷冷道，你去，教她采补术，她不愿学，你死。她学的不好，你也得死。她采补的不够多，你还得死。于是夭夭来找我，劝我说：若是偷偷学了此采补的法术，便能累积不少精气，化为法力，或许哪天就能逃出这青楼之囚了也不可知呢。
白衣的妙善慈眉善目，对着书生言语，那五行山下，能找到你要找的东西。去吧。
红衣的妙嬗追赶着两个年轻的情侣，别让我抓到你们，贱婢，仗着脸蛋漂亮勾引男人，抓到必打断你的腿！那对情侣慌不择路，跌跌撞撞的躲进了山洞。
最后，
我看到，
白衣的妙善，手持净瓶，站在猴子面前。
悟空，你劣性未尽。故罚你在此受五百年重压之刑。只是看你独自一人，凄苦可怜，那就留一颗蟠桃与你作伴。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说罢，反手轻轻将一颗蟠桃推入土中。净瓶一翻，滴了一滴甘露在蟠桃上，那甘露莹莹蓝光，与老金手中的蓝光一般冰冷。那桃儿立刻抽了枝，发了芽，片刻之间，就成了一棵大树，开了一树的桃花。
赞一声，好漂亮的桃花，竟更美过蟠桃园的花儿呢。
悟空，你便安心滋养这颗桃儿，也好叫这桃儿好生守着你。
只要你愿追随我佛，时候到了，自有人会来放你出去。
只要放下执念，真心悔过。
放下执念。
记住了么？
白衣的妙善笑的讳莫如深。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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