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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枯局


“南街那边新开一家点心铺,博迎解在宫里,没空陪我去,今日我便自己去一趟,免得天天窝在这王府里,都快憋出病来了。”小燕笑着说。

        李高苦苦的劝着:“王妃还是别出门好,虽说外头刚平息了点,但总归还有些不安全,再加上现在还有身孕,咱们还是别出去乱跑了。”

        小燕挥挥手,披上大衣说:“没事,安排马车带我出去,南街离这挺近,来回半个时辰够了。”

        李高劝说了良久,小燕还是握着个汤婆子上了马车,他无可奈何地摇头,冲着后方跟着的侍卫说:“可要护好王妃,别给那些没长眼的家伙冲撞了。”

        不太起眼的马车,绕过街角的方向,顺着南街跑去,今日街道上多了点人影,两边的店铺也开门,小燕远远地就闻到那家常吃的包子铺,香味扑鼻的肉包勾起了她的食欲。

        她最近胃口不怎么好,吃什么吐什么,太医说前两个月是正常的,但也让解颜看的心疼,每次回来都从外头带回来点吃的,就想让她多吃上几口。

        小燕掀开车帘,马车稳稳的停在南街,不远处就是新开的那家点心铺,门口七零八落聚集了一堆人,她下车前还想,今日这般跑出来,想必等会儿被解颜知道了,指不定又要气上一番。

        不过在王府里面待久了,真的很想出来转一转,小燕朝着点心铺走去,身后的几个侍卫跟上,时刻注意着人群。

        秋仙楼三楼窗口处,探出一个影子,博航坐在窗沿上,看着马车从楼下经过,嘴角勾起笑容回过头说:“终于等到这丫头出府了,派人小心跟着,是时候给咱们的启南王妃送份大礼了。”

        “是。”屋子里的两个人听令退下,坐在另一头的狄淇手里攥着茶杯,片刻后抬头道:“希望你的人这次不会再失手。”

        博航眯起眼睛:“若是碰上解颜说不定会失手,但小燕那丫头不懂武,还是很好处理的。”

        狄淇把茶杯放在桌上,发出“挞”的一声:“我听说这位王妃有孕在身。”

        “是啊,一尸两命,送解颜一份大礼,也能让宫中的博迎解安分些。”博航语气平静,眼神顺着街道的方向望上南边,隐约的可以看见两个人影走进人群。

        街角处的吵闹声杂乱,小燕在铺子上看见了解颜最喜欢吃的绿豆糕,尝了一口后发觉比秋仙楼的味道更细腻一些,二话不说买了两包,察觉时辰也快到了,不敢多留,急忙忙的绕出人群。

        马蹄声起,人群混作一团,小燕从点心铺的台阶上走下来,刚走过一个巷口,前方人影闪过,后颈处就被打了。

        琥珀从城门口往南街赶,马匹在街道上飞驰,从秋仙楼下方经过,掀起了一路的灰尘。

        楼上已经人去楼空,留下两杯还未喝完的茶,窗沿处被刀刮破的窗叶,以及被一刀封喉放在衣柜里的店小二。

        太子被救出后,局势转变很快,解颜与琥珀在这瞬间处于上风,此刻街道中发生的事解颜毫无察觉,她现在站在祁南寺,前方的是已经换好寻常百姓衣服的太子。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出国都,必定会让暗处潜伏的人观察的彻底,琥珀无法派人护送太子,在解颜苦恼时,她收到了布辞大师递来的信,信件中说祁南寺有人可以安全地带太子离开。

        布辞大师从前方走来,双手合十鞠了个躬:“王妃不如先回去,太子要等到午夜时分才能动身。”

        解颜垂头,片刻后询问道:“我能否见一下护送太子离开的那位公子?”

        “恐怕不能,”布辞大师说:“他此刻还未到。”

        解颜纠结,布辞大师可以信任,但还是要确认护送太子离开的是什么人,是否能够信任,否则她心里放不下心。

        太子站在台阶上,一身灰布料的衣裳让他褪去了平时的儒雅,多了几分不羁,头发被刻意打造成凌乱的状态,腰间的玉佩全数扔下,脸上也画上了乞丐的妆,只留下一双眼睛格明亮。

        他往前拍了拍解颜的肩,试图缓解她内心的不安:“没关系,那人我认识,值得信任。”

        太子的眼神让解颜内心平静许多,眼下还有许多的事情未完成,今日在这也不能待太久,她沉默片刻,告知太子路上小心,随后带着人匆匆离去。

        布辞大师与太子站在台阶处看她离开,解颜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坚韧,右手握着一把长剑,退下了以往穿的华丽衣袍,穿上许久没有碰过的轻甲,自成婚后盘起的长发,此刻高高扎起,红色的发带固定着,在风中飘扬。

        “我记得几年前博启来过一次祁南寺,在大殿上求了一张符,您可还记得。”太子望着前方渐行渐远的背影,向身边的人问道。

        布辞大师仰头,天上几朵白云飘着,他笑道:“自然记得,那日是个梅雨天,他穿着一身盔甲走进大殿,向来不信神佛的一个人,跪在了佛身下方,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太子嘴角带着笑,似是回想起了那一天:“那日燕国太子带两位公主在回国途中遭受暗杀,博启收到消息时整张脸苍白的不像他,平日在战场上以一敌十的启南王,那一刻连茶杯的握不起,他马不停蹄的赶往,但却连续三天搜寻无果。最后在第六天傍晚一家客栈里,发现了重伤的燕国太子与昏迷的解颜,小公主受伤严重,连夜高烧不退,博启第一次在人前失了分寸,先把治病的太医骂走了好几个,后来对于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脸色。那天小雨,小公主在睡梦中说起了胡话,他守在床边,片刻之后突然冲出了门,琥珀担心就远远地跟在身后,才发现他进了祁南寺。”

        布辞大师叹息着说:“启南王杀伐果断,命中带煞,手里的血腥太多,我先前本以为没人能够配得上他,后来见过小公主几面。”

        太子笑了一声:“他们很像,对吧。”

        “是啊,他们很像,从小时候遇见就把对方印在了心里,长大后再次遇见,也许是命中注定。”

        太子同意的点头,看着前方的身影走下台阶,消失在小路的尽头,布辞大师手拿着佛珠,望着远方天色:“希望我王依然所向披靡,换来家国安定,举世安康。”

        太子应道:“我从未怀疑博启,纵然前路万千阻挡,他总能披荆斩棘,毕竟这里还有他最深的牵挂。”

        南街巷口跑过一只野猫,整个街道被士兵围的严严实实,身着重甲的琥珀站在巷子口,手握着的佩剑有些抖动,他迈不开脚。

        巷子里头被风吹过来血腥味,有些浓厚,黑暗中滚出来了几块绿豆糕,沾染了路上的灰尘,变得脏乱不堪。

        天上飘起小雨,洗刷被血液浸湿的墙面,一道清晰的水流顺着石缝流出,雨水夹带着血迹,从琥珀脚边滑过,他不敢向前,却又无法后退。

        解颜走过秋仙楼,才发现南街已经成了戒严的状态,旁边的侍从给她打着伞,她快步向前,前方的侍卫火速让开。

        “王妃。”守在巷子口的禁卫军朝着解颜行礼。

        她停顿脚步:“前方出了何事?”

        “属下不知,琥将军匆忙调人过来,只吩咐我带人把南街围住,不让任何人出入。”

        解颜皱眉,也不顾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不详的预感从心头漫出,她加快步伐,跑进了雨里。

        巷子口,琥珀退后了两步,恍然间听见越跑越近的脚步,他恍然的回过头,看见在雨中飞奔的解颜,心头涌起一阵慌张,脑海中闪过无数对策,直到解颜停在他面前问着:“里面怎么了?”

        琥珀净盯着她,握着佩剑的手有些抖动,眼底是还没有褪下去的悲伤,他抿了抿嘴,无法开口。

        心中的预感越发强烈,解颜一把推开琥珀,朝着巷子里走去,外头的大雨越下越大,女孩的身影倒在墙边,血液顺着她的长裙缓缓往外流着,怀里还抱着刚买好的绿豆糕,另一袋被散落在一边落了满地。

        巷子里传来浓重的哀嚎,解颜大喊着的声音透着凄凉,琥珀紧握双手,背影依然笔直,眼泪顺着雨水划过下巴,他缓了片刻,听到里头传来了哭声。

        两个时辰过去人还未归,李高察觉事情有点不太对劲,直到天上飘起了小雨,就慌忙地带人出府找人,到达南街时,远远地就瞥见了站在大雨之中的琥珀。

        李高浑身发抖,一步一步的靠过去,还被靠近就听见巷子里头传来了哭声,一声比一声大,听着格外的心痛。

        琥珀侧对着他摇了摇头,李高扶着旁边的墙沿,整个人坐到地下,今日就不该答应让她出来,本不该的。

        巷子里的哭声一阵又一阵,解颜失去了一个支撑她继续下去的理由,这些日子以来压在她身上许久的石头,在这一刻碎了一地,她在雨中抱着小燕痛哭,雨水夹着血液染了满身。

        她哭了许久,直到最后没了力气,晕倒在大雨中,琥珀慌张的冲进去把人抱起。

        “回府,宣太医。”

        解颜昏迷半日,在第二日凌晨从床上醒来,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她撑起身子靠在床沿,良久之后,看见桌上放着的绿豆糕,笑了。

        琥珀得到她醒来的消息,从城门赶过来,解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还穿着那一身轻甲,朝着外头正在扫地的李高说着什么,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没有丝毫的不妥。

        她朝他看过来,挥了挥手:“现在外头情况如何?”

        琥珀打量着她,想从她的视线与眼神中发现点什么,到最后还是与平常无异,他叹口气说:“昨日在秋仙楼发现狄淇的踪迹,经过一番排查,博航应该与他在一处。”

        解颜:“昨日宫中可有什么动静?”

        琥珀愣住,沉默着良久,解颜疑惑的看他:“是什么让你说不出口的,博迎解发疯了?”

        琥珀听着李高扫地的声音,回想起昨日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沙哑着说:“博航把小燕姑娘的消息传给他听,五皇子感伤严重,醉酒之后把大和宫殿里砸了个粉碎,最后被门口的侍卫打晕了过去,半夜就发起了烧,到现在人还没醒。”

        解颜走到树下,抬手掰下根树枝,落下两片叶子到脚边,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情绪让人捉不着,琥珀站在她身后方,听见前方传来一声碎裂声,随后解颜语气冰冷,带着命令的口吻:“找人给他递信,悲伤先缓一缓,把命给我留好了,还有用。”

        琥珀僵住身子,解颜一晚上变化很多,眼神中没了以往的情绪,言语之间多了份气势,小燕出事带走了她压藏在心底最后的一点温柔。

        琥珀僵直地走出启南府,只盼着博古辛能够安全着,解颜已经不能再受到刺激了。

        院子里的人影嘴角带笑,绿色的枝芽在她手中缓缓飘落:“李高,我想吃绿豆糕。”

        “好,我现在出去买。”李高放下手里的活。

        “不用出府,”解颜阻止他的步伐,回头笑着说:“我想吃小厨房做的。”

        李高的背影僵直,片刻后抖动两下,沙哑着回应:“好。”

        主院里头很静,有点不太寻常,解颜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小燕不在,桌上的茶冷透了都没有人热上一番,她就着冰冷的茶水,麻痹的嚼着小厨房刚送上来的绿豆糕。

        南街那家点心铺的绿豆糕不知好不好吃,不过小厨房做的味道也不差,毕竟博古辛和小燕都是吃货,解颜不太贪口,平时也就爱吃点点心,所以那几位宠妻狂魔,基本上把国都里有名的师傅一股劲全部塞进了启南府里。

        绿豆糕就着发黑的苦药,没有了平时从后方递上来的蜜饯,也没有博古辛坐在对面笑话的声音,解颜当着李高的面,没半点犹豫,一口气喝完那碗苦的要死的药。

        发甜的绿豆糕还在喉咙口,味道久久未散,猛然吞下去的苦药冲淡了那股甜味,舌尖上都透着苦,解颜觉得,只有苦味,才配得上现在心里的感觉。

        城门口官兵冲撞,琥珀在马背上跌落,佩剑从手中脱落,整个身子摔在旁边的石头堆里,他闷哼一声,擦去嘴角流出的血,朝着前方冷笑:“狄淇,我当真后悔认识了你。”

        手拿长矛的狄淇衣袖上还沾着血,长矛的利刃穿过琥珀的肩膀,他眼神冷淡,看着血液顺着伤口流出,缓缓抽出。

        “琥将军莫怪我不顾当初情谊,在一切利益面前,感情只是累赘。”

        他冷漠的语调透着嗜血的笑,琥珀身子倒在地上,身后是被破开的城门,他捂着伤口,看着狄淇带着大队人马从面前经过,缓缓吐了口气。

        腰间的玉佩染红,上头大大的一个“琥”字,在阳光下透着光,玉佩的反面,是“启”字,他拿着玉佩在草地里抹了几把,勉强干净了些。

        “不能脏了启字。”他叹息着说。

        “李高,带府里的人撤。”解颜望着天边的晚霞,向后说着。

        李高站在庭院门口,前方长廊两边的竹帘已经跌落在地,后院里博启走之前种下的花,刚刚发了芽,花苞还未长出,就已经被一脚踩烂。

        解颜坐在主院的亭子中央,前方是放了许久都没有碰的酒壶,心中想着的是博启临走之前,说的那一句,身子不好,少饮酒。

        她轻笑出声,一手拔开酒筛,一口气喝了一大壶,先前与国师行军途中,酒是必不可少的物品,先可以麻痹伤口,后可以压制情绪。

        酒壶跌落在地,碎成一片,解颜晃悠悠的站起身子,听见一阵脚步声,她侧身见着李高走在前方,后方跟着王府里的人。

        “就要来不及了,为何还未走?”解颜皱着眉问,眼神紧盯着李高。

        李高还未开口,站在后方的两位师傅往前走了一步,一副大义凛然,手里还握着从厨房拿出来的刀:“王妃还在,我们怎能退。”

        “现在不是我在不在的问题,”解颜从亭子里走出来,眼神看过每一个人,开口道:“我总要护你们安全,这是我向博启保证过的。”

        话音刚落,李高带领众人跪下了身子,解颜眼神一暗:“你们这是要如何?”

        “启南府没有逃兵。”

        李高大声道:“请王妃恩准我们留下。”

        解颜心中情绪良多。

        “请王妃恩准我们留下。”

        他们高呼着,王府没有逃兵,博启带出来的人都不是孬种,就算是在战场上拼杀,不到最后一口气绝不会退下。

        解颜问:“你们都想好了?”

        李高说:“就算是死,我们最后的血也要留在启南府。”

        “好。”解颜大笑了几声,银白的轻甲在晚霞的照射下,染上了橙彩,她向前弯腰扶起李高,说:“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一起拼上一把。”

        层层的宫墙里头,是满园的春色,博迎解咳着将外头送过来的信压在桌面上,手边还有未喝完的药,透着浓厚的苦味,让他有点想吐。

        信件上是琥珀大气蓬勃的字迹,博迎解不知道这封信是怎么样传进来的,势必也是用了很多的法子才放进了他手中,信中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无言感伤,身体为重。”

        “咳!咳!”博迎解大声的咳嗽,惊动了门口的守卫。

        “王爷?”

        博迎解捂着嘴巴,应了一声,“我没事。”

        信件上多了两抹红色,他紧捂着嘴巴,把染了血迹的手在衣袖上擦了个干净,这话一看就知是解颜的口吻,提醒他以身体为重。

        博迎解苦笑着,喝完边上的半碗药,将信件折好放入怀中。

        门口又传来敲门声。

        “何事?”

        “王爷,启南王府外围的禁兵全部被调回了宫中。”禁军首领在门口待命,良久没有听见回声,正想再敲一下,手指刚放上门框,门从两边打开。

        博迎解神色慌张,面色格外苍白:“你刚说什么?”

        “启南王妃将王府周围的禁兵全数调回,”首领半跪下身子,咬着牙说:“北蛮趁着前方战事告急,不知从何处摆渡到了王城,此时正在城门口,琥将军正带兵死守。”

        博迎解踉跄了一步,手腕鼓起青筋,紧紧的抓着门框,首领慌张地向前服了他一把,听见他有些发抖的哭腔:“想办法让宫中关押的启南兵回王府,至少要保住王妃的性命,让琥珀退下来,狄淇若是想进,便让他来吧,总归也就是一条命罢了,我也好下去陪燕子和孩子。”

        “王爷保重身体。”首领搀扶着他的肩,感觉到他身子在抖,正想抬头,肩上却多了一股重量。

        他慌张的接住人,侧头向外喊着:“来人,宣太医,王爷吐血了。”

        琥珀拖着半残的身躯行走在街道,平日繁华的北街此刻凌乱不堪,大大小小的商铺被砸的稀烂,零散的布料散了一地,他忍着伤痛半弯下腰,抓起地下残缺的布料包扎了一下伤口。

        长长的一条血迹从城门口蔓延到北街,再从街道上延伸到王府门口,他被拦了下来,在离大门口还有几米的地方,剑刃指上了他的喉咙,却未停下步伐。

        利刃划过颈部线条,传来刺骨的疼痛,他听见王府里刀剑相撞的声音,眼神慌张,正前方博航穿着华丽的长袍,手里拿着新鲜的栗子,嘴角带笑饶有趣味的望着他。

        琥珀望着大门上方的牌匾,那里还是博绪帝当初亲手赐的字,黑金色烫金的字体勾勒出“启南府”三个大字,经过岁月的风化,牌匾已经染上了残破不堪的痕迹,启南两个字被溅上了血,顺着牌匾在门口成了一小堆血坑。

        “让他过来。”博航挑眉笑道。

        颈部的长剑移开,琥珀迈开虚弱的步伐跨进门槛,周围的景色让他心痛,呼出的气带动胸膛上的伤口,一丝丝血液透着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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