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薛怀义燃妒火烧明堂 太平承密旨杀假和尚

第四十五章  薛怀义燃妒火烧明堂  太平承密旨杀假和尚

        话说武三思求娶小山不成，每日郁郁寡欢，太后待他亦冷了许多，故自请去东都洛阳，专司铸造铜铁天枢之事。一入寒冬，朝政萧索，无甚大事，上林苑里，池水结冰，繁花残落，草木枯黄，鸟雀罕至，一眼望去，了无生机。

        太后每日朝罢，便回寝宫同上官婉儿及小山说些陈年旧事，日日如此，也觉乏味。这日下朝，太后只觉胸口发闷，头晕目眩，上官婉儿忙传郑太医来诊。这沈太医乃太医院御医，多年来为太后诊病，医术自不必说，每每能够药到病除。太后每日殚心竭虑却能精力旺盛，六十九岁那年，竟新出了两颗牙齿，故常说沈太医医术高明，颇为倚重。这沈太医名叫沈南璆，年近四旬，因擅保养，倒像三旬出头的男子。只见这沈南璆匆匆赶来，跪在太后塌前，问了安好便凝神把起脉来。片刻之后，沈南璆回道：“陛下脉象平稳，龙体无碍。”太后疑道：“既无碍，为何朕会头晕目眩，胸口发闷呢？”沈太医回禀道：“太后血气稍有不足，故而才会有此症候。”太后更是疑惑：“朕每日食用阿胶、燕窝，又服了许多益气补血的汤药，为何不甚见效？”沈太医忙回道：“陛下气血衰弱，只凭寻常药石滋补，见效甚微。微臣倒有一新奇的方子，不知陛下愿否一听。”太后说道：“还不快快说来！”沈太医看了周遭一遍，上官婉儿、小山及一众宫人都侍奉在侧，便垂首不语。太后见状，便命上官婉儿等在殿外侍奉，未经传召不得入内。沈太医见寝宫只剩太后和他，才回禀道：“微臣的方子，是有些难以启齿。只是身为医者，微臣如何忍心陛下龙体受损。”太后笑道：“爱卿但说无妨。”沈太医才说道：“血气衰弱，单凭药石给补，收效甚微。阴阳合则气血通，陛下独居深宫，阴阳失衡，以至血气不畅，才至头晕胸闷，久而久之，只怕气血受阻，便会病入膏肓。陛下后宫，皆是女子，阴气重而阳气缺，陛下何不召几位男子进宫陪伴侍奉，养阳去阴，阴阳一合，自然气血畅通。故微臣此方，叫采阳之法。”太后听罢，并不言语，只是紧皱双眉，似是不悦。沈太医吓出一身冷汗，叩首不迭道：“陛下恕罪，微臣冒犯天颜，罪该万死！请陛下容微臣再寻良方，将功赎罪！”太后才回过神来道：“爱卿快快请起，此方若果见效，倒可一试。只是朕这后宫，何来男子？即便朕下旨去寻，也需时日。朕这症候，如何能等？”说罢便含笑看着沈南璆。沈太医见太后并不恼怒，反而愿意一试，又听太后如此说来，只得说道：“陛下，微臣身为男子，又是御医，自该为陛下效力！若能治愈陛下之疾，陛下教微臣做什么，微臣都愿意！”太后听闻，喜道：“爱卿随朕来吧！”说罢携沈南璆上了龙床，翻云覆雨，行起男女之事来！事罢，太后顿觉身心舒畅，故而常召沈太医诊治，每每沈太医一来，宫人自行退出。不出十日，太后头晕胸闷之症尽消，沈南璆却深得太后恩宠，日日受太后召见。久而久之，太后与沈太医之事，便在宫里宫外传开。上官婉儿及小山心照不宣，常在太后面前称赞沈太医妙手回春之术，太后圣心愉悦，对二人更是看重。

        年关将至，朔方道行军长史李昭德，随伐逆道行军大总管薛怀义讨伐突厥凯旋而归。太后大喜，朝堂之上，论功封赏。李昭德仍任检校内史，赐金一千；薛怀义任辅国大将军，赐金三千，仍任洛阳白马寺主持。

        边患肃清，政事平稳。太后久居长安，深觉乏味无趣。便欲往东都洛阳过节。命上官婉儿、小山、太平公主、武承嗣等陪同，又钦点了御医沈南璆陪侍前往。到了洛阳宫里，只见殿堂楼阁皆张灯挂彩，虽是残冬，九州池水面甚宽，并未结冰，尚有碧荷浮于水面，梅园的梅花开的正艳。原来武三思同薛怀义，听闻太后要来，便着东宫宫人修葺布置一番，因知太后喜爱花卉，而寒冬腊月，唯有梅花开的娇艳，便命人扩建梅园，遍寻洛阳山间的梅花，小心移栽至梅园。太后居住的瑶光殿，更是摆了许多盆栽的花卉，殿内有火盆取暖，各花开的正艳，殿外每隔十步，便栽梅花一颗。太后见了这些花，欢欣不已，故而每日于瑶光殿摆酒设宴，或邀太平、婉儿、小山等闲话赏花，或宣薛怀进宫讲经谈佛，实则伴驾侍寝，奢淫无度。

        转眼过了新年，到了上元节，宵禁解除，洛阳城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欢度佳节。洛阳宫里，上元晚宴设在明堂。只见这明堂披红挂彩，遍挂宫灯，席上布满美酒佳肴，太后及随行王亲、朝臣皆奉旨出席晚宴。宴席伊始，薛怀义奏道：“陛下，微臣为陛下备了份贺礼，求陛下移步殿外一观。”太后笑道：“爱卿所赠，是何厚礼？这偌大的明堂，还装不下吗？”薛怀义笑道：“陛下一观便知”。说罢便亲扶了陛下走出殿外，众人亦跟随出殿。只见明堂前方，多了一座红绸搭建的宫殿，众人再看，只见一巨佛从地面缓缓升起，直至稳坐于绸殿之内。众人皆道薛大将军有心，不料太后并未赞许，且未出只言片语。这时又见天津桥上，一巨幅画卷徐徐展开，众人一看，这巨幅画像足有丈余高，是用朱笔画的一尊佛像。众人再度品评称赞，却听薛怀义奏道：“启禀陛下，此画像乃微臣割膝蘸血所作。”众人更是惊愕不已，不料太后只是略略一笑，便转身进了金殿，众人忙跟随太后进了殿，只留薛怀义一人愣在殿外。太后不等薛怀义入殿，便下旨开席，宣了舞姬献舞，与众王亲、朝臣饮起酒来。薛怀义一向骄纵，如何受过这般冷落，奈何令他难堪的是当今圣上，他敢怒不敢言，只得讪讪的进了殿，入了席，只管闷头喝起闷酒来。不料太后并不理他，倒频递眼色于沈南璆，沈南璆频频敬酒，太后亦痛快饮下。这薛怀义见状，任凭妒火在胸腔燃起。自他班师回朝，就听闻太后宠信御医沈南璆，此次来洛阳，太医院里太后只带了沈南璆一人随侍，且太后安置沈南璆居住于瑶光殿偏殿，说是便于照料龙体，加之席间他亲眼所见，可见传闻不假。

        宴罢，薛怀义愤愤回了白马寺，便倒头睡下。想起他苦心为太后备了贺礼，太后却如此冷落他。近十年来，他编撰《大云疏》，督造明堂，兴建白马寺，又两次征讨突厥，他为陛下做了多少大事，却不比一介御医得宠，故而越想越气，竟一夜未眠，暗想要做件撼天动地的大事，太后兴许才会将自己放在眼里。

        十六这夜，太后正与太平公主、上官婉儿、小山在九州池赏月说笑，忽见远处火光通天，上官婉儿看出大火似在天堂燃起，忙命太监召集侍卫宫人前去扑火，不料这夜风势不小，大火借了疾风，顷刻间便烧成火海一片，只凭侍卫宫人取水扑火，如何能灭。太后等只得眼瞅着大火烧到明堂，太后急叹道：“这天堂、明堂，是朕得受天命之所在啊！”太平和小山忙扶了太后回到殿里，殿外火光闪烁，照的殿里宛如白昼，太后愣愣的望着殿外，心下凄然。太平等劝太后就寝，只是这把大火，似是烧在太后心里，教她如何安睡。

        话说这薛怀义因妒火中烧，心下癫狂，想来他为太后修建天堂、明堂，费了多少心力，如今太后端坐于明堂之内，却不再理他，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于是一念即起，便拿了佛前烛火，点了幔帐，直看着火苗上蹿，他竟狂笑不止。天堂的宫人发觉起火，忙取水扑火，却见薛怀义手持蜡烛，狂笑不止，才知这火是薛怀义放的！众宫人忙抢了薛怀义手中的蜡烛，拼力扑火，不料火势渐大，众宫人扑火不成，惊得四散逃命，薛怀义才转醒过来，随宫人跑出殿外，大火已然蔓至明堂，直冲向天。又见侍卫太监前来扑火，却不得入内，才知闯下大祸，吓得瘫坐于地。

        太后的瑶光殿里，早有太监来报，说是白马寺主持薛怀义放的火！薛怀义还在火场大笑不止！只见太后气的颤声道：“将这逆贼抓来见朕！”喃喃念到：“朕饶不了你！”顷刻羽林军侍卫将薛怀义押至瑶光殿，扔在太后身边，薛怀义见太后盛怒，才收了癫狂姿态，跪在太后身边不敢抬头！太后怒道：“薛怀义！你好大的胆！快说！为何要纵火！你要谋反吗？”薛怀义见太后动了真气，才知自己行事鲁莽，酿成大错，便哭求道：“陛下饶命，罪臣该死！罪臣不甘受陛下冷落，心生不满，一气之下，便放了把火。不料这火越烧越大，连宫人也扑灭不了！”太后虽知这薛怀义鲁莽任性，不料他竟如此公私不分！不论他是否有意放火，天堂和明堂是毁在他手里了！他就是一死也难以平复她心中愤恨！故大声喝道：“大胆逆贼！这天堂、明堂乃朕得受天命之所在！你放火烧了，不是谋逆，又是什么？”说罢不等薛怀义分辨，便命侍卫将他拉下去，严加看管！太平等见太后盛怒，喘息不已，忙宣了沈太医至御前侍奉。众宫人跪了一地，齐声山呼道：“陛下息怒！”上官婉儿及小山亦跪侍在旁，不敢言语。

        过了许久，又有太监来报，只说民间百姓见天堂起了大火，皆从家中取了扑火器具前来扑火，洛阳刺史亦亲临火场，调集洛阳兵卒百姓全力扑火，火势已渐渐稳住。太后听闻，才松懈下来，命退众人，只留下太平、上官婉儿及小山在殿内。太后说道：“烧了这许久，天堂、明堂怕是要毁了，朕定要杀了薛怀义这逆贼！”太平忙宽慰道：“陛下要杀要剐，且等天亮了也不迟。只是不知这薛怀义是否受人指使，或有同谋？”太后冷笑道：“他那性子，谁会与他同谋？平日耍耍性子便罢了，是朕太纵了他。”太平道：“火烧天堂，罪不可赦，陛下即刻赐死他，也算开恩！”太后又问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亦赞同太平之见。小山并未言语，只取了块薄绸锦搭在太后肩上，太后又向小山道：“朕即刻要杀了薛怀义，你以为如何？”小山略一思索，回道：“陛下，依微臣之愚见，薛主持虽犯下大错，陛下要杀他，也不在这一时。这天堂乃薛主持督造修建而成，陛下在此接受天命，是世人皆知之事。若坊间百姓得知火烧天堂乃薛主持所为，又会作何议论？如今天下四海归心，盛世安稳，天堂、明堂尚可重建，陛下的天下，则毋庸置疑。”太后听闻，亦颔首道：“爱卿所言不差，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处置他？”小山回道：“依臣之见，只说这大火乃天堂的烛火引燃，因风势过盛才至无法扑灭，仍命薛主持督造复修天堂、明堂。此事平息之后，陛下再行赐罪。”太后颔首道：“有理。”太平、婉儿亦赞小山思虑周全。小山又劝太后道：“陛下，事已至此，气也无用。龙体要紧，陛下保重龙体，来年复建天堂、明堂，又有何难。天还未亮，陛下先睡会儿吧！”太平、婉儿见太后神色平稳，怒气已消了大半，便扶了太后至后殿，小山亲为太后卸去发饰，扶上龙床，盖好锦被，三人道了告退，相携至前殿。婉儿及小山又请太平公主安寝，二人便守在前殿，看着殿外火光扑闪，也甚是忧心。

        次日武承嗣及武三思来禀，天堂、明堂俱已烧毁。太后盛怒已消，只平静说道：“天堂大火乃烛火引燃，当值宫人罪无可赦！着薛怀义总司重修天堂、明堂之职，限期一年，定要复建如初！”武承嗣奏道：“陛下，这火分明就是薛怀义放的！”太后不悦道：“你要抗旨吗？”武三思频频传递眼色于武承嗣，武承嗣忙跪倒在地道：“陛下恕罪！是侄儿愚昧！”太后懒怠道：“退下罢！朕今日身子不适，不见朝臣。”武承嗣及武三思只得小心道了告退。上官婉儿及小山忙问太后是否要请沈太医来，说话间太平来瑶光殿觐见。太后向太平道：“朕命薛怀义复建天堂，只是他如此鲁莽，实在留不得了！他是你带到朕面前的，还交由你处置罢！”太平忙道了遵旨。太平命人放了薛怀义，向薛怀义道：“陛下因天堂、明堂被毁，暂不欲召见你，下旨命你仍主持复建天堂、明堂！陛下如此厚待于你，你要好生思过！待陛下气消再去请罪罢。”薛怀义涕泪不已道：“我一时鲁莽，铸成大错，陛下肯绕我一命，以属万幸！我定倾全力复建天堂、明堂，只求陛下宽恕！还请太平公主在陛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说罢便要跪拜，太平忙扶了起来。薛怀义回到白马寺，左思右想：自己闯下如此大祸，陛下非但不罚，反而仍命他主持复建，想必陛下不舍得杀了他！如此一想，更添了几分得意！如此言行传到太后耳边，太后更觉嫌恶。故而不出半月，太平派人请薛怀义来瑶光殿，只说陛下气消，欲邀他相见。薛怀义喜出望外，忙赶去瑶光殿，不料并未见到陛下，只有太平及其乳母，并数名壮士。薛怀义见状不妙，转身便逃，奈何只身一人，如何能躲过众多壮士的乱棍，顷刻便一命呜呼。而太后，自然有沈太医照料，虽偶有不舍之念，亦不过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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