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踏出城主府大门，月色清皎，走在昏暗的小巷里，远方的沙椰树影影绰绰。
米珈踢着石头走在前面，从城主府离开后，她憋着一句话都没和修九讲。
“等到你找到你的鹦鹉和那只小鼠，我会带你出城。”
许久的沉寂后，还是修九先开口的，少年的声线疏冷缥缈，米珈唰地扭头，看向浸没在黑暗中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少年。
“哦，我不要。”米珈闷闷地转回头，声音像是都提不起劲，“我自己会走。”
“……出城并不简单的，你自己走容易发生危险。”
听出了女孩声音的抗拒，修九沉默了一刻，但这并不是能跳过的话题，便只能有些干涩地解释，“你也不用害怕我，我会将你安全地带出远城。之后你也不要去营地，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可以往东南走四季山脉的旅道去……”
修九的声音忽然停住，因为米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几步站在修九面前，抬头瞪着他。
“修九，你知不知道我在生气什么？”
生气？
修九有些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琥珀色瞳孔，素来带着笑意的圆眼此时镀上了一层火光，让修九有些被烫到，“……你生气了吗？”
不是被自己吓到了吗？所以本来笑嘻嘻又爱闹的人，才这么安静。
很正常，她本就不了解他，而看到他没有展示过的另一面时，害怕也很正常……但为什么是生气？有什么需要生气的地方吗？
看到少年眼中的茫然，米珈感觉自己要被气笑了。
她生了这么久气，因为自己明明是想要找给九九治病的方法，结果九九却宁愿违背医嘱加重病情也要对那个什么神庙造物的动手，而且回想九九一直以来的表现，就是完全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刚才她还在想，要怎么开口才能劝九九再想一想，但她又不知道九九到底经历了什么，害怕戳到九九的秘密。
结果呢！这个家伙现在直接开始要把自己赶走了。
“那你以为我是在干什么，难道我会无缘无故不和你讲话吗？”
完全没有察觉到米珈言语中的几分咬牙切齿，修九眼神下意识避开米珈的视线，“我以为……你是被我吓到了，一般都是这样。”
所有人看他都不过是怪物。
修九回答的声音很轻很平，表情寡淡的脸却平白让米珈感觉到了低落。
米珈磨了磨牙，对这个人又气又好笑，忽然感觉手里真的很痒，就像看到老八闯了祸还想消灭罪证一样。
“你靠近我一点。”
修九不明所以，而且他们的距离已经很近了。但犹豫了一下，修九还是微微弯了些腰，米珈立刻踮起脚，两手穿过修九绸缎似的长发环住少年的脖子，在少年错愕的目光里，抵住他的额头，然后……
直接催动了自己的天赋能力。
像是忽然被潮水冲击了一样的感觉，陌生的但没有杀意的精神波气势汹汹地奔袭而来，像是一团又一团棉花穿过脑神经，最后来到修九筑起高墙牢笼的精神海入口，棉花们一个个堆垒起来，一个个凶巴巴地冲着墙里大喊——
“我才不怕你！”
“修九九是笨蛋！才不是叫你去乱交易，我要你去治病！”
“你都不听医生的话，我生气了！”
“……”
修九的脑中无数奇异的波长响起，不能被理解的言语被奇妙地解构。吵吵喳喳的声音像是一股脑地把各样的思绪丢了进来，强烈地传达着自己的意思，每个音调都模糊不清，不知道是哪一种语言，但修九却奇妙地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与之同时带来的，是那暖洋洋的棉花糖一样的气息，让人无法不柔软心情。
虽然修九的精神屏障十分强悍，不会轻易被那种气息蛊惑，但他的身体明显不是这样想的。四肢百骸忽然都心甘情愿地卸去了力道，像是幸福得放弃挣扎的咸鱼，一瞬间几乎站不稳了。
“唔你……”
最后的关头，修九猛地别开了脸，按住自己的额头，向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了身体。
“你做什么……”
如果，如果只是想说这些话，直接和他讲不可以吗，为什么要用这种……
从灵魂浸透至身体，还有一种会让人沉迷的奇怪感觉。
修九抿紧了唇，米珈扁了扁嘴，慢慢睁开了眼睛。这是兽语者另一种交流方式，类似了猫大王的精神交流，叫做传感，在不想动口的时候，可以这样通过贴贴脑袋交流。
“因为这样可以一口气讲完，就不会被误会了。”
另一个就是，这个感受是双向的。只不过修九逃得太快，米珈只来得及察觉到错愕、低落又茫然的心绪，还有一丝很鲜活的……害羞？
思索着睁开看向修九的米珈，忽然间整个人定住了。
“……我会慢慢听的，你下次，不要这样了。”
许久没有听到女孩的回应，修九抬起眼，却见米珈的视线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头顶。
怎么了吗？
修九有些奇怪，头顶上尖尖立起的绒耳也立刻疑惑地动了动。
等等，耳朵？
修九的蓝眸瞬间闪过慌乱。
“九九，你的耳朵……”
“没有！”修九立刻地躲开米珈的视线，飞快地盖上了自己的兜帽，耳根整个红透。那对耳朵总是该死地不受控制，就像有自己的情绪一样，只要他的心绪激动或是失措就会自己冒出来。
然后……然后就很难收回去了！
修九有些咬牙切齿，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让自己回到一直以来的冷淡情绪。
“啊，什么没有？”
这回换成米珈茫然了，她很喜欢修九的耳朵，软软的尖尖的，而且特别可爱，只是一双耳朵却可以看出各种情绪，和脸上没有表情的修九是鲜明对比。
……所以九九刚才在慌张和害羞什么？
“我们快点回去吧，丘青红还在等着。”修九别过身去，垂着眼睫看不清神色，侧脸的线条冷硬平静，“你别生气了，我会有分寸的。”
已经完全被转移注意力的米珈：啊？我都忘记我在生气了。
大约看到米珈依旧不动也不理会自己，修九有些无措，最终还是走到米珈面前，声音低了下去，“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谢谢。”
所以……不要继续在意了，已经足够了。
米珈看着修九，他带着兜帽似乎在很努力地缓和自己的语气，但又执拗地不肯觉得自己的决定有问题，确实让人又气又心疼，还有些无奈。
但是他以为这样自己就会心软妥协了吗？
米珈哼了一声，绕过修九大步走出这条小巷，就在这时，天空中一颗扑腾着翅膀带着酒气的绿色炮弹忽然间冲了下来。
“米小珈啊啊啊啊啊……本大爷终于找到你了呱！你又惹了什么祸！臭小鬼都被抓走了呱……”
-
“你说你要做什么？”
丘青红的男中音顿时飙升了八度，整个人竟然直接从椅子上摔下去了。
在左金区丘青红的住所里，修九只斜斜地看了一眼丘青红，连扶一把的念头都没有，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思，“神庙的大主教，我准备杀了她。”
确定了自己的耳朵并没有因为最近和美女约会多了而衰老，丘青红头疼地薅了一把头发，就地坐着，语重心长地开口，“九儿啊，你还记得我叮嘱过什么吗？我们在远城里要尽量低调……”
“我现在不低调吗？”
修九表示自己现在不管去哪里都在开着能力洗去别人记忆。
“你特么出去一趟就回来和我说要杀了这么麻烦的一个人，你丫还跟我说低调！”
丘青红痛心地按住自己的胸口，漂亮的狐狸眼悲痛欲绝，转头看向一旁在桌上专注吃饭的米珈和鹦鹉，痛诉道，“小珈珈，难道你没有意见吗？”
“我已经表达过我的意见了，但是九九不听。”
米珈舀起一勺大土豆泥无辜地回答道，丘青红又悲痛地看回坐在沙发上看书的修九，“可是吧小九儿，你忘记你上回都整成什么样了吗？我都差点想着要到哪里去给你收尸了，你何苦去折腾神庙啊那这是……”
“她和‘造物’有关系。”
修九冷冰冰的一句话直接截断了丘青红劝说的念头，非常清楚少年执念的丘青红顿时语塞，看了看这边，又看了看那边，叹了一口气就直接躺地上装死狐狸了。
“……行吧，不过小九儿，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体情况。你的异变核心现在可是破破烂烂的，这段时间如果你再失控一次，你真的会当场死亡的。”
“就像这样，嘭！没了。”
丘青红做了个烟花绽放的手势，一旁的米珈心底都揪了一下，而修九却是根本没有理会。
“不一定会动手，我会先进去神庙一趟，确认一下那位城主的消息是否有误。”
说着修九翻页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随后抬眼看向了米珈，“米珈……你也快些离开远城吧，不要等乱起来了。”
“嗯，我找到胖鼠之后会离开的。”
米珈应得很干脆，修九怔了怔，接着道，“我明晚会进神庙帮你把它带出来。”
“胖鼠躲得比较严，你可能找不到它。”米珈头也不抬地应道，声音有点赌气。
“我会尽量找到的。”
米珈没有回应，但这样的表现已经让修九感到松了一口气，他不想和米珈那样的争吵再来一次。但是，不知道为何，修九却又感觉心中虽然松了一口气，却又似乎空了一片，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然而米珈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才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
“我还是自己进神庙去找吧。”
回到住所后一直表现得已经无所谓的米珈放下勺子，舒舒服服地揉了揉吃得饱饱的肚子，一脸自然地看向修九，“我已经决定了，明天我就去和神庙自首！”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了，不过用词有点不太准确。”米珈收回视线伸了个懒腰，开始给桌上还在吃果子的鹦鹉整理起了羽毛，自顾自地讲道，“我总不能真的让猫猫去找胖鼠的吧？那会把它的胆子都吓没的。”
“我可以……”
未等修九的话讲完，米珈就直接堵住了他的话头，“你不可以！九九，你真的不知道胖鼠比猫还怕你的吗？”
“那是它不可以，但我可以。”
修九眉头皱起，一针见血地点出米珈的目的，“你想要进神庙，为什么？”
既然已经被看出了，米珈也笑呵呵的一点不慌，慢悠悠地继续讲道。
“实话说，我觉得九九你和城主的想法不是很好——九九你现在不许反驳我！总之，刚才一路回来的时候，我仔细想了想，其实我可以堂而皇之地用神眷者的身份进入神庙，不管是打听资料还是找令牌都很方便。而且我可以和喵大王——就是城主那只大胖橘通过它的进化能力远程联系，如果有情况我就立刻开溜。”
“我不同意。”
修九直接合上了手中的书页。
“为什么？我的计划有什么问题吗，我感觉成功率比九九你们的高很多呀。”米珈反问。
“这件事和你无关，你现在只需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够了。”
“这不是老八已经回来了嘛，你们都不用担心听不懂猫语。”
米珈拍了拍对自己命运一无所知的鹦鹉，“老八会说猫语，也会通用语，正好可以留下来做翻译。这样你们能知道我的情况，如果有问题，就能马上来救我了。”
“呱？米小珈你又在打本大爷什么主意，本大爷不要干活！”鹦鹉机警地抬起了头，然后下一秒就被米珈一颗坚果堵上了鸟嘴，反对无效。
“怎么样？我的计划很完美吧，快夸我聪明。”
米珈笑眯眯地看向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的修九，琥珀色的双瞳映出少年那错愕的表情。
“你就是个……笨蛋。”
“你最好考虑清楚，神庙不是一个玩的地方，你只是没见过那些阴私的手段罢了。”
修九语气很严肃，米珈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抬起眼一错不错地看着面色很冷的少年，她很少这样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九九，你搞错了，我在十二岁的时候就成为了流浪者。”
“流浪者是失去聚集地又没有加入任何新聚集地的人，我穿过了很多很多绝境和废墟，也走过很多很多聚集地，更看到了数不清的各种各样的人，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知道这片大地最可怕的人心。”
米珈有一点点困惑，捏了捏自己带着一点婴儿肥的脸蛋，怀疑难道是自己长得真的太单纯了吗，“我长这么大其实也很不容易的。”
她只是比较容易开心，只要有毛茸茸续命就很快乐，而且她其实很能打的。
……唔，打不过也跑得很快的！
“就算九九你不同意也没用，我已经做好决定了，这是最好的计划了。再说还有九九你在呢，我相信你一定会保护我的！”
米珈巴眨巴眨眼睛看着修九，修九冷淡撇开脸，声音却有些压抑，“……我才不会管你，因为我不同意你的计划，今晚我去神庙帮你找那只小鼠，明天一早我就把你送出城，我不需要你再因为我冒险。”
“九九你好无情！”
“其实吧，小九儿。”丘青红笑眯眯地插嘴，这只红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起来捧着一手小红果磕起来了，“我觉得小米珈的想法很好，比起你那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显得安全得多，你也得学会变通变通嘛。”
“我站小米珈！”
说着，丘青红抛给了米珈一个风骚的媚眼，看得修九太阳穴又是一跳，“我劝你谨慎发表意见。”
丘青红立马做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然后笑眯眯地看两人继续拉扯。
空气一时有些僵持。
“算了，九九你不领情我还不想折腾了呢。”
米珈像是泄了一口气，还是拗不过九九的固执，转头朝着这屋子的主人问道，“晚上我要睡在哪里呀？”
“这个啊……”
丘青红坐在地毯上挠了挠下巴，“小珈珈要不要考虑和我一起睡呀，我身娇体软还会暖床哦~”
啪！
修九眉眼冷下去，手上的书直接丢到了桌上，警告的眼神让丘青红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笑嘻嘻道，“开玩笑啦，不过我这里确实没有什么睡觉的地方，要不你睡我的房间，我今天在沙发凑合？”
“不了吧，我在沙发上睡就行。”米珈感觉自己霸占主人房间不太好。
“不行，怎么能让美丽的女士睡在沙发上呢，这可不是我应该做的。”丘青红的义正言辞让米珈有些措手不及，说实话，自从知道了她和修九怎么认识之后，这个医生的热情总是让她感觉他意图不轨。
“睡我的房间，我睡沙发。”
忽然一道冷淡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丘青红和米珈都惊讶地转头看向出声的人。
“小九儿……”
你不是很讨厌别人进你的地盘，我之前睡错房间你可是直接把我丢出去了。
看着修九淡漠的视线，丘青红不知道为何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狭长的眼睛眯起，若有所思地在修九和米珈身上打了转，忽然奇怪地笑了起来。
似乎被丘青红这么一笑弄得有些皱眉，修九又看向米珈解释，“我今天才到远城，房间也很干净，有新买的被褥，你可以就当做旅店的住所，我住的时间也不久，还有……”
“你睡房间，防止你半夜偷偷跑去神庙。”修九的语气硬邦邦的，一点都不近人情。
“我才不会跑呢！我只是比较喜欢睡沙发，九九你不要乱讲。”
米珈感到有些冤枉委屈又受宠若惊，下意识地反驳。但修九开口的时候，她是真的有些惊讶的，毕竟她一直感觉九九就是那种界限感很分明，整个人都冷冷的很疏离的气质，而且他们现在明显还在僵着吵架。
“这样吗。”
修九应了一声，垂着眼，不知为何，米珈忽然感觉修九看起来有些低落和不开心。
米珈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拒绝，或许九九只是找个理由而已因为他们正在吵架，床睡起来肯定舒服，她还拂了修九的好意。但修九已经直接起身，刚才一瞬间的失落似乎是米珈的错觉，“那你睡沙发吧，我帮你拿一床被子。”
“嗯，那谢谢九九。”
米珈灿烂地朝少年笑了笑，修九的步子停顿了一下，扭头又问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啊，都可以的，不过九九你这么问是有很多颜色的被子吗？”米珈突然好奇，“难道修九你有彩虹色的被子，每次挑着换？”
“……没有，只有黑色和蓝色。”
修九迟疑了片刻，忽然就有点懊恼自己愚蠢的问话，耳根微涩，扭头就快步进了房间，口气还是冷冷淡淡，“那我随便拿了。”
“有点奇怪啊，这小子。”
正看着修九进屋，米珈还有点愣愣的，丘青红的声音忽然从旁边飘了过来，把米珈吓了一跳。可这家伙可丝毫没有自觉，正托着下巴自言自语，“他对我可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嗯，对别人也没有。”
九九本来就是很温和的人，只是戒备心比较强。
米珈下意识就想反驳丘青红，但话至嘴边，却停了下来，扭头突然很认真地看向了拿起果子和鹦鹉抢食的青年，问道，“丘医师，你有药吗？”
“能药倒九九的那种。”
她不可能看着这样的九九因为被过去经历带来的憎恶支配，然后不顾惜自己身体情况跑去冒险，不，已经相当于是找死了，无论成败，只要动手就是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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