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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信与不信


顾承风他们去往南郊的同时,林筠儿与谢语霖正走在酆都西郊的路上。

        酆都往西,是又回到渝州城的方向。

        不管在什么时候,一个身中剧毒只有三天活头并且身怀六甲随时可能临盆的孕妇,都是不应该连日跋山涉水四处奔波的。

        可是林筠儿不一样,她一定要去,趁着这几天那些人都不在。

        渝州城,有她要找的东西。

        正午的太阳就像是一瓢煎熟的热油,浇在人头上的一瞬间就能烫得皮肉分离那般焦灼。

        日头很毒,人也很疲乏。

        林筠儿几乎每走上几步,就要扶在一棵树旁喘上几口,才能勉强缓过劲来。

        谢语霖在她身后默默地跟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像是保护,又像在监视。

        林筠儿倚靠着树边,微侧了下头瞥了这红衣少年一眼,朝着他使了个眼色。

        “我知道。”谢语霖意会,他知道林筠儿在提醒他后面有人跟踪他们。

        当初徐家兄弟走时,放在酆都城的几个眼线,本来都四散在城内各处,只是他们看到了这两个人出城,就又分了几个人跟了出去。

        “你也是一早就知道?”林筠儿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她以为,如果谢语霖早知道有人跟踪他们,那些人一定已经是个死人了,却没想到,他居然也放任那些人跟了一上午。

        谢语霖点了点头,表示默认,又摇了摇头,表示依旧不会有所作为。

        林筠儿的手已经摸向了身侧的剑,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杀几个人的力气,只是她一运气,这三日醉骨散的毒就发作的比平时快一些,一想用力,就更加没了力气。

        “林姐姐。”谢语霖看到她快倒了下去,才又上前扶住,“你渴了么?我去给你弄点水喝吧。”

        林筠儿看着他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他是真的少年纯真呢,还是在演戏给她看,她所认识的谢语霖,绝不是眼前这样一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少年。

        最可怕的恶魔绝不是一副狰狞的面貌出现在你面前,而是他有着一副赤子之心的纯洁面庞,让你丝毫察觉不到危险。

        “为什么不杀他们?”如果林筠儿不杀了这些尾随的人,那只是因为她已无法出手,可是谢语霖明明只要弹指一挥间就能摆脱掉这些麻烦的,他却也不作为。

        “林姐姐忘了,我可是从来都不杀人的。”谢语霖的话说的云淡风轻,他的眼中流露出来的依然是与人无争的稚气与澄澈。

        “真的?”林筠儿又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这句话,她刚才是听过一遍的,以为他那时只是随口一说,却从来没相信过。

        谢语霖点着头,笑靥如同净空高悬的暖阳一般,这样沁人心脾的温暖笑意,浮现在一个精雕玉琢如仙人般的面庞上,任谁看到都会有一丝触动。

        林筠儿回以他莞尔一笑,只是轻轻说着,“去吧。”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她的眼中,逐渐浮现出一抹浓浓的杀意,在她心里,这个人远比那几个尾随的人要危险的多。

        谢语霖已经不知了去向,她再回头看时,林子中空无一人,只是右前方的草垛微微颤动,而左侧的那棵梧桐树上叶子也比其他树上摇曳的更厉害一些。

        她想用轻功迅速脱离这里,摆脱掉身后跟踪的人,也同时摆脱掉谢语霖。

        只可惜,就是无法持续性使出力气。

        风吹草动,她知道那微微颤动的草丛里藏着的是什么,杀人的剑只需一剑,这一剑,她还是有信心刺下去的。

        林筠儿在慢慢地朝着草丛中挪移,手也慢慢地又按在了剑柄上,踩着莲花步悄悄地往草丛深处走去,目光一直死盯着草垛的方向。

        此时,四下静寂,静得连呼吸声都已听不见。

        她知道,他们都在屏息凝神随时准备出手,就看谁的剑出鞘比较快。

        林筠儿一边死盯着草垛,一边余光瞥向了另一侧的树上,离那个位置从三丈、两丈、最后一丈。

        这个距离,已经足以拔剑了。

        她的额间已经又沁出了汗珠,手也开始有些微微颤抖,只是她觉得,这些人,非杀不可。

        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下。

        这一下力道虽然不轻不重,却已让她再没有力气拔剑了。

        “林姐姐。”

        谢语霖从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手上是一片荷叶裹着的泉水,递上前去。

        他已经回来了,林筠儿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而复返,更没想到的是,他来到她的身后时,居然没有一点声音,如果此时这个人从背后捅了她一刀,她都完全无法察觉,有人的轻功竟能到如此地步,也是她闻所未闻之事。

        谢语霖连看都没往草垛里看上一眼,他只是兀自笑着,又推着林筠儿走远了些,“喝吧,水里没毒。”

        林筠儿也不再回头瞟向那个位置,只是有些上火,他就这么过来,坏了她的事。

        谢语霖早就察觉到她的杀气,只是明朗的一笑,打趣道,“林姐姐就这么不喜欢搭个伴儿么?这一路上要是无人相伴,该有多无趣啊。”

        他自是指的草下君子与树上友人,他不出手,一是因为他从不杀人,二也是因为图一好玩,被人跟踪着总是比没人搭理要好玩得多。

        “要是每个伴儿都能像谢公子一般光明磊落,那倒是有趣,只是可惜,这世上可无人能及得上谢公子的风华。”

        “林姐姐是在夸我?”谢语霖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稚童般的笑容,“我给你吹笛子听吧,消消闷儿。”

        林筠儿不回什么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谢语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一阵清脆的笛声扬起,笛音婉转飘渺,不绝如缕,又如松涛阵阵,万壑风生,听起来让人顿觉心旷神怡。

        她知道,他现在吹的是治愈之声。

        只不过,曲风突变,听起来如阴风飒飒,似千万只白骨利爪自面前抓扑而来,让人不觉向后退了几步。

        她还没事,只不过是因为这笛声并不是吹给她听的。

        不远处,草丛里走出来一个人,树上也跌下了一个人,两个人双目无神,漫无目的地在原地打着转儿,不知道在寻找些什么。

        笛声戛然而止,可是那两个人,依旧蹒跚摸索着,在那片方寸之地打着圈儿走来走去。

        “一叶障目。”林筠儿当下凝眉,她知道谢语霖所吹笛音是幻阵的一种,传入人耳会让他们产生幻觉,仿佛已置身于另一处天地,可事实上,却只是鬼打墙般找不到出路。

        音律所设幻阵有很多种,有化成人形布阵攻击的,有化成异象束锁人身的,而他的这一种,是最没有攻击性的一种,只是将人困住片刻,却不会伤人分毫。

        “林姐姐既然不喜欢他们,那我就不让他们跟着了。”谢语霖说着,像是一个孩子在得意地炫耀着自己手中的糖果。

        “谢公子既是有如此通天之能,为什么不只身前去,总是跟在我这老残病孕的身后?”林筠儿对眼前的人丝毫不敢松懈,他越是看起来毫无威胁,她就越是警惕。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因为看到顾大哥和你,总是能让我想起当年的哥哥和嫂子,感觉很亲切。”谢语霖抿起嘴来,笑得很羞涩,眼中流露出的也尽是温情。

        “凌云山庄的庄主?”林筠儿此时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她不了解凌云山庄,更不了解这兄弟二人。

        “是啊,当年哥哥和嫂子也如你们这般恩爱,只可惜嫂子福薄早夭,如今林姐姐也……”他话说了一半却没再往下说下去,他本是想说,林筠儿可能与他嫂子一样命薄福浅,大限将至,太过相像,可是这种话,怎能当着人的面直截了当说出来呢,于是转移了话题,“不过,幸好他们留下一独子,名唤少卿,如今倒也是三岁有余了,这孩子天资聪颖,只是性情过于清高顽劣,我在想着你腹中的孩子如若是生出来,兴许他们俩还能成一桩美事。”

        林筠儿看着他,面无表情,很显然,他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看着她冷眼相对的表情,谢语霖无奈撅起了嘴,“好吧,跟你说实话吧,你我都是为了阴阳镜而来,你知道它的位置,却不知取出的方法,而我又恰好知道如何取出,只不过仍需借你一臂之力,我跟着你,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这样听起来,是不是心里好受了些?”

        “各取所需,公平合理。”

        林筠儿与谢语霖相视一笑,两个人,都笑得像两只狡黠的老狐狸。

        只不过,谢语霖的笑,却是强颜欢笑。

        他既知道如何取出阴阳镜,也知道阴阳镜的大致方位,对她说不知道,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找的一个理由罢了。

        他跟着她,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他在心里兀自嘀咕着,女人还真是麻烦,生性多疑,万般难缠。

        你越是跟她说肺腑之言,她却偏偏不信,而这种非得承认自己是别有用心的假话,却更能让她放心。

        此时,他倒是无比想念顾承风了,他们俩,只是简单的一个对视,就能让顾承风放心把林筠儿交托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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