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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何等长情西风悲


在潭府休整一天后,有三千多乌枪兵和周边府城的几千援军抵达,潭府是湘州重镇,驻兵五千,这些兵马合计一起超过万五。蛮族入侵湘州的人数已经打探清楚,只有一万五千人,这一波经过攻城追击等折损,估计还剩下万余人。

        其他一万五千人还和北周大军打打停停,十几万追兵硬是拿这一万五千人没办法。更为严峻的一个消息是,蛮骑十万大军在几天前进攻长城,狼烟冲天。

        王凉琴判断蛮骑人少不会在湘州府久留,湘州府那么大,城中肯定还有不少抵抗力量,援兵只要出击及时,蛮兵必望风而逃。加上湘州府是北周第一个被攻破的州城,朝廷必定大怒,各路援军不敢拖延,蛮骑一旦陷入重围必有死无生。她要潭府及援军出兵解救湘州,而军中将领却推脱再三,说要等齐援军再行动。

        王凉琴没有再劝,只带着五千乌枪兵出发。结果不出所料,湘州府的城门敞开,蛮骑已退的一干二净,城内受屠杀的地不及三分之一。消息传回到潭州,公主起驾回王州帝都。

        史可奇回到桂花坊,才几天的功夫,桂花坊的街道充满各种垃圾,有破烂的布袋,打烂的座椅,来历不明的散发恶臭的物体,一副典型的末世景象。幸运的是,房屋除了门窗座椅损坏,杯具茶具餐具碎一地之外,居然没有大的损失。他去了巷尾,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屋,门紧闭着,敲了敲门,无人回应。

        不知为什么,他第一个想看的是只见过一面的柳婆婆,共同生活在桂花坊,或许有过照面,但之前肯定没有印象。

        “柳婆婆,你还好吗?”史可奇问道。依然无人应答,只有巷子的风呜呜吹着,像吹响了海螺,大门上那喜字红纸被撕烂。

        史可奇翻过巷尾的墙去了后院,后门也关着,左边窗户破了个大洞。

        “柳婆婆,在家吗?”无声无息,大地安静,房屋安静。

        史可奇从窗户破洞钻进去,光线昏暗,屋子是三室一厅的结构。厨房没人,杂物房也没人,他推开卧室的门,每推开一扇门前都喊一声柳婆婆。

        声音戛然而止,卧室里一双脚悬空微微荡着,靠墙的桌上有个手炉堆满沉香,甜香弥漫在空气中,经久不散。

        柳婆婆头上插着一朵大红花,双脚僵直微微荡着,怀里塞着一双布鞋,一只垂下的手紧抓一张红纸,纸上的喜字那么明艳。

        卧室摆着一张很大的床,占了房间半多的空间。大床上堆放一大堆布鞋,又占掉床的大半地方。

        这鞋是成年男子的尺码,黑色的,白色的,青色的,满满当当。每双鞋上面用红线绣着个人,依稀像个男子。四边角落放着几个红漆剥落的木箱子,每个箱子上面都贴有崭新的喜字,箱子的上边都放着一双布鞋。

        笔走龙蛇不敢停,怕字字成剑,只记那与史书无关的明艳……深深天帘,浅浅人间,满江都是青烟……如果走了,浩哥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似乎有人在耳边轻念着这些话。

        史可奇的脑海浮现一幕场景,几十年前,一个长相普通的少妇站在湘江边上,看着丈夫下水身亡的江面,喃喃念道:浩哥哥,你怎么游了那么久还不回家,你最喜欢穿的布鞋我已做了十双……你怎么不应我……放心吧,不管过多少年,你的柳妹妹会等你回来。

        史可奇将柳婆婆放下来,尸体早已僵硬。他找来锄头在屋内挖坑,挖着挖着,一行眼泪突然不受控制的流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流了眼泪,大约是屋外呜咽的风经过吧。

        将最后一双鞋放在柳婆婆身上,布鞋早盖满她全身,史可奇小小翼翼地填土,满怀虔诚。

        那句“我弹着西风,等了一年又一年”的话依稀响起,在风中飘远渐渐止息,最后连一个尾音都消失不见,如同这世界每天消失的许多声音一样。

        ……

        湘雅阁同样遭受到一些破坏,经过半个月快速更换和整理,开始营业。蛮族的兵早退的无影无踪,乌枪兵几天前已回家,各路来援的府军累计五万,加上收拢击溃的云梦军,湘州府有近七万军队。

        城墙没有破损,那晚蛮族是架起云梯攀爬上来,并无大型攻城武器来破坏城墙。

        而对于这七万军队能不能守住城墙,经历过一夜破城的人委实不敢抱太大希望。桂花坊的人倒不管那么多,陆续归来,只有少数人依然滞留在郊区亲戚家。

        史可奇依然在湘雅阁做杂工,不会炒菜当不了大厨,不会切菜做不了厨工,会法术烧火好用,练过武拉风箱不吃力,杂工需要的条件他都符合,他不做谁做。

        牛掌柜不是桂花坊的人,没有见过史可奇大发神威退蛮兵,对坊正特意过来交待关照他的话有点不以为然,但有些话说了不会等同白说,多少有些效果。

        牛掌柜有那么一两次骂人的话即将冲出口来,也硬生生的憋下喉咙,弄的一阵咳嗽不止,那小子看到这一幕,一边洗菜,一边笑出猪声。

        这厮就是欠收拾讨打,牛掌柜心想,但这话可不敢说出,管他会否武功法术,生意人讲和气礼貌,才不打打杀杀粗鲁的不像话。

        ……

        “师傅你用刀那么厉害,我也想学刀。”史可奇在镇北武馆后院习武,想起严镇北将蛮骑劈成两片的威猛问道。

        “习刀练剑刀因人而异,武艺高强之人一般都精通十八般武艺,但定有一两种兵器最趁手。你的天赋在于剑,好好练,练到最后刀既是剑,剑又是刀。”

        “……师傅说的有点抽象。”史可奇斟酌着字眼道。

        “这样吧,经过蛮族入侵这一战,你似乎感触良多,今天就不练习,停下来论道,随便说什么都可以。我想问问你,什么是剑?”

        “剑是兵器中的一种,普通的剑长三尺六寸,暗合三百六十个周天。剑宽一寸八分,合天罡半数。短剑二尺八寸,取二十八星宿之意。剑宽一寸二分,合十二个月份。”

        “书背的不错,但真正的剑是什么?剑是练剑的人的信仰,不仅要练剑也要练人,有信仰的人格外强大,人时刻要心中有剑,为不平事拔剑,为家人拔剑,为需要守护的东西拔剑。”

        “我懂了,练剑又练人,合起来说就是剑人罗。”

        “你走开,我怕忍不住揍你。”

        “……。”

        “师傅,我有个问题,乌枪兵为何敢对公主咆哮,说不管她要回去。”史可奇诞着脸说。

        “我们以前叫他们为乌蛮,土族人生性桀骜,惹恼了管你是谁多半抽刀相向。他们的地盘原来不归朝廷管,是由头人统治,头人就是他们的土皇帝。归顺朝廷后,唯王凉琴将军可驾驭,朝廷对他们是又爱又恨。”

        “王将军是我大翰族人?”

        “不是,她是土族头人的女儿,其父收留过一个大翰族流浪秀才,她从小跟着秀才读书识字,所以比较亲近我族。”

        “我们那么多兵将,为何在防守中还打不过蛮族?”史可奇又抛出一个问题道。

        “无它,绵羊政策加贪污而已。”

        “贪污好理解,绵羊是何意思?”

        “雄羊有螺旋状的大角,看上去非常威严,像会法术的长老,实际上无任何意义,而雌羊仅有细小的角或无角。”

        “绵羊胆怯温顺,不管哪个朝代的统治者都希望百姓是绵羊,官员就是牧羊人,做绵羊有绵羊的好,有人保护舒适不闹心,定期献上毛发就行,不会被痛宰。”

        “但绵羊做久了会坏处就出现,弄得野性全消,骨子里生来的野兽天性进化成讲道理。可是野蛮人不和你讲道理,赤裸裸的骑马拿刀来抢,杀人全家放火烧屋。”

        “哎,可怜的绵羊,等野蛮人打来变得不知道反抗。就像狼冲进羊群,羊只会躲,会跑,不会反抗。”

        “绵羊政策在文明社会是可以行的通,统治者说这就是教化,教化后有好处也有坏处,总的来说,只要能遏制住牧羊人的为所欲为,对百姓还是好处多于坏处。以前有官员的官职叫牧守,放牧和守望绵羊。”

        “还有叫镇守的,多半是在蛮夷战乱之地,这个词不太友好,镇守本身含有镇压和守护的意思,镇压往往用在有外敌身上,守护用在百姓身上。但有时会错位,百姓活不下去了,为口吃食起义,统治者由守护者摇身一变为镇压者。”

        “绵羊组成的军队还是绵羊,很难打的过外来的狼,加上各种贪污腐败越加不堪,哎,不能对外取得胜利的北周军队唯一的用途,就是浪费粮食和镇压百姓。”

        史可奇陷入了沉思中,以前他从没听过类似的话,感觉思维又打开了一扇窗,他道:“师傅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智慧不会辜负动脑的人,时间不会辜负守时的人,只要你善于思考,明白这些又有什么何难!”

        严镇北继续道:“当然遇见好的牧羊人,绵羊的日子会好过。牧羊人最不想让绵羊知道苛捐杂税猛于虎,官-逼民反上梁山;最想告诉绵羊交税光荣,偷税可耻国法无情。”

        “可凭什么自己双手劳动所得,却让牧羊人坐享其成,不上交足额赋税,要被诬偷窃税收,自己的东西不交出去能叫偷?拿走他人东西的行为不是抢劫?维持统治成本真的需要交那么多税?官字两张口,一张吃百姓,一张吃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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