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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初见与别


“死是所有人的归宿,不仅是我该死,很多很多人都该死。”

        陈明秋的记忆里,对岳青这一句话的印象尤为深刻。

        死是所有人的归宿,所有人的归宿都是死。

        死,应当是很可怕的东西。

        他不想死,却要面前的马匪们死。

        他也不能死,而他们却是像岳青那般该死。

        陈明秋记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场初见,他差些死了,可又活了。

        “不要杀它,它也是会哭的。”

        蔡云汐站在风雪中,斜手持着一把细长的像木枝一般的铁剑,剑身上粘有湿雪,湿雪中又含杂着松树上落下的一根根枯黄的针刺。她怀有憎恶的眼神看了陈明秋一眼,转身走向那黑暗处发狂吼叫的黑熊。

        陈明秋紧跟了上去,便看到她正细致地用绢布给黑熊凝着血的伤处包扎,黑熊似乎不怕她,唯独在陈明秋走过来时惊悚地喊叫起来。

        他只见蔡云汐轻轻地抚了抚黑熊立起的毛发,不紧不慢的说:“熊宝宝不要怕,姐姐不是在这里吗?不要怕,不要怕哦!”她梨涡浅笑,白雪飘柔间,满山红梅芳香皆不如此一抹惊鸿夺人眼目。

        陈明秋站在她身侧,呆呆的说:“你为何不怕这头黑熊呢?”

        她抬起精致的脸庞,皱着秀眉,说:“你还不走,你走不走!竟然把它弄出这么多血来,我若不在,熊宝宝就死定了!就跟冰蝴蝶一样讨厌!”

        “冰蝴蝶是什么,蝴蝶的一种吗?”

        她撅起嘴,说:“就是那种会偷偷摸摸吸熊宝宝血还会吃人肉的非常恶心的东西。”

        “我不是冰蝴蝶,我不会吸血不会吃人肉,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恶心呢?”

        “那你为什么要杀它呢?熊宝宝很可怜的,被大人抓起来就要被关起来砍手砍脚,你还不是跟他们一样是冰蝴蝶!”她恨恨的说。

        陈明秋扔了弓箭,取下背后的箭筒也扔了,对她信誓旦旦的喊道:“我不杀它了,以后什么都不杀了!”

        “你......也救救我好不好?疼。”他面色如雪般苍白,用左手指了指自己被银箭戳穿的右臂。

        “既然你以后再也什么都不杀了,那我救你好了。”

        手中抓着一小块绢布的小女孩微笑着答应了。

        于是,他坐在雪地与泥间。

        风雪依然飘舞,只是不再狂乱,就像柳絮一般缓缓而落。她细致地处理着陈明秋右臂的伤口,那从白洁额角凝结的细密的汗珠突然因时间垂下,一颗连一颗重合,化作一粒落进陈明秋的心房。

        他看着她,就像莲叶看着盛开的白莲,亦如陈明秋被那出水芙蓉的清涟所惊艳。

        “我第一次见到不害怕熊的女孩子,你是天上落下来的仙女吗?”小男孩惊异地问出口。

        “在我们牧梁呀,有很多熊宝宝的,你只要对它们好,它们就不会伤害你的,会把你当朋友呢!”

        “你是牧梁人吗?”他问。

        “嗯。”

        陈明秋好奇的又问:“那你怎么会千里迢迢的来了苍楼呢?”

        “我来……不告诉你。”

        “那好吧。那……我能做你的朋友吗?我陪你一起玩儿。”

        “只要你以后什么都不杀了,我就考虑考虑。”

        “好,我以后再也什么都不杀了。我姓陈,名明秋,你呢?”

        “陈……明秋,你姓陈!?。”

        蔡云汐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    ,她用劲地扯开绢布,却见陈明秋右臂的伤口涌出许多鲜血来,陈明秋疼的直喊痛。蔡云汐慌忙扔下手中染满了红血的绢布,并起身想走。

        “痛,好痛!救我,救救我,你不许走,你不许走!”

        她终于还是停下脚步来,并回过身来在陈明秋前蹲下身子。先前她已将随身携带着的药敷在陈明秋的伤口上了,可绢布只有一条,却已给黑熊包扎了。她想了一会,便撕下自己素白的袖口,当做简易的纱布帮他包扎,不一会儿便抬起头来,说:“好了,你的伤口我包扎好了,呀!”

        这时候,旁边的黑熊低吼了一声,用前爪扒拉着埋着雪的泥地,落叶被搅成碎片,被它挖出一个坑来;黑熊又向前走近陈明秋,蔡云汐以为它要攻击他便赶紧起身挡在陈明秋身前。

        她说:“他不会再欺负你了,你不许欺负他!”

        只见黑熊低下头咬起被陈明秋丢下的箭筒转过身丢进和着泥半黑半白的凹坑中,划着雪与碎叶将其覆盖。

        陈明秋拉起她的手,说:“它不讨厌我了,我以后再也不来南山狩猎了。”

        “咻咻咻。”只见一阵箭雨,七八枝翎箭从马蹄声处射来,全部命中还在埋坑的黑熊身上。

        “咕——”黑熊惨痛的哀嚎,鲜红的血液从箭入毛发处渗透而出,很快穿过茂密的黑毛深林滴落在雪白的土地上,它仰起身子,用两只熊掌怒拍自己的胸膛,血红的眼睛充满了仇恨,看着蔡云汐,看着陈明秋,看着飘下的雪,才终于倒了。

        落地时的一声巨响,携带着一群人的呼喊,陈明秋的眼神突然迷茫,他仿佛意识到,这一切是在预兆着什么,他听到蔡云汐的哭声,也听到那些侍从不断的呼喊:“殿下、殿下……”的声音。

        “都不许动!”

        他大喊着,他感觉到温暖的青葱小手从他手里滑落,一道箭影便在人群中射出,在忽来的风里,射中他那时才不过八岁的身躯。

        那一箭仿若如今全身的疼痛,就像伤口牵动经脉般撕心裂肺的难以言喻的痛心入骨。

        宛若那一个除夕。

        陈冬梅本还在太子府内与侍卫们挂着红灯笼,却收到了在朝六十八位大臣被谋杀的消息。她吩咐护卫好生挂好红灯笼,便只身前往乾宁宫去,去时的路上却瞧见了牧梁质子与她的随身丫鬟。

        蔡云汐与她身旁的丫鬟向陈冬梅走了过来,她落落大方的行了一礼,她不知陈冬梅是何人,但她只是觉得这位姐姐有着一股别样的英气,额间有一粒淡薄的红痣,不像一般的女儿家。

        陈冬梅有些意外,但她只打量了蔡云汐几眼,发现牧梁姑娘的打扮有几分别样的美感,一串水晶吊坠搭在额间,行礼时落在半空,像是一串挂月发着些光芒,跟过膝的青色长裙交相辉映,小巧精致的脸蛋虽然有些稚气,但已经有几分美人的影子了。

        陈冬梅未理她,只径自而去。

        蔡云汐面色平静,看着她的背影,目送陈冬梅离去。

        当二人到了太子府,被府外的下人领着穿过曲折的琊廊,走过秋月池上的渡絮桥,便行至太子府接客的大堂。

        陈明秋已穿戴齐整站在那的门口,一身素净的白衣,长发间须一根黑玉长枝作理,眉头淡雅,可面貌平常。见到蔡云汐向这边来时,他便迎了上前,不顾及其他,便牵上她的手,蔡云汐不在乎,可一旁的丫鬟小怜却怪道:“太子便这般无礼,我家公主可还是清白之身。”

        “既是朋友又何须在乎什么礼节呢?”陈明秋说,依然不肯放下蔡云汐的手,朝前走去。

        那护卫自顾去了,陈明秋领着二人进到大堂,堂中央的大桌上全是苍楼有名的美食,陈明秋最喜爱吃美食,他觉得这些东西蔡云汐一定会喜欢,这些可是他最喜爱吃的东西。

        却不料蔡云汐说她不喜爱吃,她忽然跪下身来,朝着陈明秋道:“我不爱吃,是因我不在牧梁,不在家中,便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放在我面前,我也同样不想吃。太子殿下,你爱吃,是因你永远都能待在自己想待的地方。”

        小怜拉拽着蔡云汐,想把公主拉起来,她喊着“为什么要跪苍楼太子啊?他不配呀!”拉着拉着,听公主殿下哀求的言语,她哭了出来,但仍努力拉着公主殿下,她抽泣着说:“公主,你不要跪,你不要跪他啊!”

        陈明秋有些发愣,但他不想他的朋友跪在地上,他想向前扶起她,但她的眼里已有了泪水,身体颤抖着似乎在做什么决定。

        她哭着说:“我知了,你是想要我是吗?我给你,求求你让我们回到牧梁。”她的右手抓在自己左胸口的衣结,一把扯下,露出裸露雪白的左臂,仿佛就是没有人踩过的雪层里面最干净最完美的雪。

        “你不要如此!”陈明秋跪下身扶住她的双肩,可蔡云汐还想继续脱,他用力一把将蔡云汐的衣物拉回,两手再度搭在她的肩旁,看着左右摇摆的水晶吊坠下的两只水灵灵的眼睛。

        “你是我朋友。”陈明秋看着她,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真诚的说:“你跟我说你想回家,我就会答应你的,你为什么要哭呢?”

        蔡云汐心里明白,苍楼太子想跟她成为朋友,一定不会是真的想跟她成为朋友,虽然他表现的很真诚,带自己去很多好玩的地方,吃很多好吃的东西。

        但身为牧梁质子的蔡云汐明白她在一个敌国生存就得失去一些东西。可是这时,她看着陈明秋无比真诚的眼睛,她突然发觉她或许错了。

        小怜一把推开陈明秋,陈明秋仰摔在地上,牵引着前次的伤痕,使他的伤口崩裂,不仅是触动的痛感,还有鲜红的颜色正从纱布上扩散开来。

        “看来我的这些美食都如此浪费了。”陈明秋强忍疼痛捂着伤口,他对着被小怜扶起的蔡云汐无比真诚的说:“我一定会让你回到牧梁,一定。”

        蔡云汐看着他面色苍白的脸,想起他前几月刚刚受了箭伤,竟一时迈不开腿。

        陈明秋别过脸说:“滚。”

        小怜赶紧拉拽着公主殿下离去。

        原处,陈明秋放下手来,鲜血已经溢满了右胸的纱布,甚至渗到白衣上,他扯下白衣,露出“千疮百孔”的上身。

        除却被纱布包裹着的地方,旧伤的痕路绝不少于三十处,从小到大,他经历过的暗杀也绝不少于百次。

        他真的想和她做朋友,她很美,像从画里面走出来似的仙女一样,他想请她吃他最喜欢的美食,比如八仙果、串栗子、玉扇糕……都是他最喜欢吃的,冬梅姐每次想吃,他都不舍得给。

        如若要陈明秋说一生当中哪一年哪一天的夜晚最迷人,陈明秋会说只有是云汐离去的那一个除夕夜。

        烟花绽放时,那些绚丽的色彩像花一般绽放,从天空黑色的幕布里出现一点又一点的夺目光芒。他能看到,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是光。

        苍楼的京都在狂欢,男男女女都在烟火中欢笑。只有皇城,虽也有众多的红灯笼高高挂起,比百姓家的的红灯笼更豪华更大几倍,父皇的晚宴虽也是热闹非凡,但陈明秋看到那些远处的公公宫女都低着头的悲怆,似乎在默默的泣泪,一边是喧闹的气氛,一边是几近苍凉的悲哀。

        陈明秋站在北玄门的城墙上,看着远处的欢腾,曾想整个天下除夕时是不是都是如此的盛景呢?冬梅姐站在他的身旁,为他披上一件浅黄的裘衣。城墙的墙围上还积着雪,陈明秋抓了一把,捏紧,咬了一口,冰冷的感觉从口腔里散发,他咬着,用尽力气的咬着雪,雪却一下便化了。

        北玄门的马车悄悄的从城门的缝里钻出,像是从牢笼里突然释放,马嘶鸣一声,朝前方奔腾。

        蔡云汐从马车的窗口探出头来,往城墙上看,她看到城墙上的两个人影在看她们,她伸出手来,朝陈明秋在的方向挥了挥。

        等她回到马车里,便用双手捧着脸哭了。

        “公主殿下怎忽然哭了?”怜儿不解的说。

        蔡云汐不理她只是哭,用力地哭。

        马车外驾着马的人朝着马车里边喊:“公主殿下不必伤心,苍楼太子既对你有情有义,等我们牧梁大军重振旗鼓攻破苍楼皇城,我必定留他一条性命!”

        城墙上,陈冬梅看着马车远去,对太子殿下说:“其实皇帝对牧梁质子已十分宽容,殿下带她四处游玩皇帝都很少过问。”

        “冬梅姐。”陈明秋唤着她,眼睛看着远处的马车,说:“她们终究是可怜人。”

        “但殿下为何要放走大牢里的牧梁将军?难道殿下不怕纵虎归山吗?”

        “我得要她们平安!”陈明秋的声音有些提高,他转过头来看着陈冬梅,不像一个只有十岁的男孩,倒像是一个成熟的君王对着她说:“总要有个信得过的人送她们回家,我怕有人不肯放过她们。”

        他又转回来,看着已经看不见的路,说:“去吧去吧,不要回来了。”

        一瞬的烟火万般夺目,但也只有一瞬,若是到了明秋,却不知还有没有人扫尽台阶的落叶?

        陈明秋想问,“将来我死的时候她会不会来看望我?”

        ……

        陈明秋的右手执着的是一把镶着七颗星钻的宝剑,剑身染满了血,他也杀红了眼,仿佛眼前都是一张张蔡云汐的脸,罪恶而丑陋,冷漠而可怕。

        黑云箭影,长马嘶鸣。

        青龙军随着太子殿下不断冲杀,好像无尽的洪流冲刷着居高临下的山。

        纵它歌喉溅血,亦让军啸千里传。

        威名显赫功就,王侯将相不忘袍泽恩!

        马革裹尸还家,报国无愧英雄冢。

        青龙腾跃翔空,定是敌寇血溅我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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