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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撕咬


升仙楼的酒宴才起了个头。

        年节里头,各处置席都忙乱得很,升仙楼今日闭门谢客,甚至连厨房都让了出来。听说帝京来了御膳厨子,要做什么大菜,厨子都围在厨房门口想看,里面却遮得严严实实的,讳莫如深。

        东厂督主梁有善这回遣来押送赏赐的人叫李旭林,是东厂的帖刑官,也是锦衣卫千户,他和锦衣卫那些贵族出身,吊儿郎当的男子不大一样,算是被梁有善一手养大的,祖上虽也是累世的贵族,其父却早死,到他这一代就彻底没落了,梁有善把他带倒自己身边亲自教养,这二人身上,到有一种如父如子的关联在。

        他与宋简也是旧识,这会儿席上已经喝过三巡酒了,他还气定神闲,宋简倒是有些上脸。

        “你是怎么了,今日醉得这样快,心里头有事?”

        宋简盘着腕上沉香木珠子,一百零八颗,将好掐完一轮,手在红玛瑙的佛头母珠上停住。抬眼未抬头。

        “吃了宫廷御厨做的蟠龙膳,心里怯。”

        李旭林笑出了声,“蟠龙升天,成飞龙,一方诸侯入主中京,多好的兆头。我来时,都主嘱咐,这层意思要带到。”

        宋简垂下眼,平道:“我怎么入局,你们东厂和锦衣卫都干涉不了,你回去告诉梁有善,叫他把他那双爪子,给我从青州收回去。别以为他在长山搞出的事情,我不知道。”

        李旭林收住笑道:“是,宋大先生。”

        继而又朗容,“你们两个人,一个在青州,一个在帝京,把我当个传声筒两边奔就算了,可别叫我里外不是人啊。”

        宋简哼笑了一声,抬手举盏,并不应他的话,只道:“喝酒。”

        李旭林也端起酒盏,刚要喝,却一眼撇到了他手腕上的沉香珠串,又道:“诶,长山那件事情,你是怎么查出来的,难道是那位公主跟你告了状,听说你在青州衙门前把她打了一顿,这会儿呢,人在你府上?”

        宋简看了他一眼,“你差办完了就滚回帝京去。”

        李旭林对他的态度到是毫不在意,倚回椅中喝了一口酒,而后看着酒盏上的美人图,若有所思道:“宋简,其实,你真该让她就死在长山上。那是督主对你的好意,都打到白水河了,就差一步,顾仲濂那些个人就该玩完。为了那个背叛你的女人,何必。”

        宋简看向窗外,雪花如粉。

        “你们这些在帝京里溜马逗鸟的人懂什么。白水河,没那么好打。”

        “怎么说。”

        宋简冲着窗外扬了扬下巴,“今年雪大,造成南京那边的灾荒,虽然堵死了朝廷南撤的路,但是,大雪封路,青州的粮草也很难及时运送白水河。白水河是个河谷地带,顾仲濂一旦寻机和围,楼鼎显就很可能有去无回。”

        李旭林拍了拍大腿。“哦……所以说,临川公主不过是你退兵的借口?”

        宋简摇了摇头,“不是,她是我给大齐朝廷的一阶血肉台阶,让他们去踩。”

        李旭林眼中闪出一丝光,直身凑近他道:“你可真毒,你打出'太白经星,主女祸'这个旗号的时候,是不是就料到了现在这个局面?”

        宋简没有应他,但李旭林显然来了兴致,他夹了一片冷透的鹿肉放入口中,一面咀嚼,一面道:“不过,你真不应该再把那个女人放在身边了。她毕竟是大齐皇室的人,就算你要折磨她为你父亲报仇,寻些法子,泄了愤就杀了了事。或是你觉得太残忍,把丢到穷乡僻壤里配个人,栓死她的一生。都比放在身边好。谁知道她从帝京过来时,顾仲濂跟她说过什么,现在,顾仲濂和许太后搅得混乱火热,这三个人,一个家,一条心,指不定给你下什么套。”

        李旭林的话,宋简也想过。

        但他一想起纪姜那双坦然的眼睛,他又觉得,杀掉她,就和认输没有什么区别。

        她有勇气独自来到青州,她敢面对近在咫尺的折磨或者死亡,他却不能面对她了?只能用死来了结自己与她此生的纠缠?这不是泄愤,这是躲。他不信,他此生挥不去对一个女人的旧年情。

        再者,她现在不过是个女人,是个奴婢,如今一无所有地呆在他圈给她的一方地上,能翻个什么天。他怕什么呢。

        李旭林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英雄气短。

        “你还带着这串沉香木珠串。知道的说你是不忘灭门之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不忘旧情。对了,你要是想不到什么法子折磨她,我到是可以给你出出主意,你知道我们诏狱里什么都没有,就是折磨人的法子多,我跟你说……”

        “李旭林。”

        他寒声打断他。

        “啊?”

        “梁有善是不是觉得,他现在可以指点我的事了。”

        李旭林听出了他不想谈论关于纪姜,并重新将话题拉回了敏感的地带,这是在他的位置上,十分不好介入的,于是缩回身,闭了口。

        两人又叫了一巡酒,上酒的小二放下酒,走到宋简身边道小心道:“宋先生,您府上的张管事来了。说府上出了些事,请您回去一趟。”

        李林旭本身也觉得自己将话题聊尴尬了。

        借着这个茬儿站起身道:“既然你府上有事,我就告辞了。宋简,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喝多了酒就爱胡说话,若是说错了什么,你大人大量,别和我计较。我明日就回帝京了,等哪一日,你入帝京来,我再与你喝酒。”

        说完,起身弯腰拱了个手,告辞走了。

        宋简等他走了,才从升仙楼出来。张乾正等在车撵旁。

        还没待张乾开口,宋简便问道:“小姐入府了?”

        张乾正愁不知道怎么说呢,他这一问,到是解了他的困,忙道:“是啊。这会儿,正和临川姑娘闹得不可开交。”

        宋简撑着张乾的肩上撵,这一两日,天回暖,他的膝疼好了不少,却仍旧使不得大力气。

        “夫人怎么说的。”

        张乾小心扶着他坐好,“夫人不好说什么,爷您是知道的,小姐那个脾气,那个做派,府中哪个人不得让着她。”

        宋简嗯了一声,“临川呢?”

        “临川……”

        张乾欲言又止,“爷……您还是亲自回去看吧。”

        宋府门前此时围满了人,纪姜被人从府中拖扯了出来,一路拖到大街上,连鬓被拽扯得松散开来,宋意然仍旧捧着手上的黄铜炉子,跨过了宋府的门槛。身后跟着6以芳与陈锦莲并其他几位夫人。

        见他们出来,门上候着的意于园管事忙上前来作揖。

        宋意然看了纪姜一眼,对那人道:“我可是疼你的,人你已经看过了,你想想,她与你做续弦夫人,好不好。”

        那管事的一辈子没出过青州城,哪里见过纪姜这样的女子。

        虽是穿着一身下人的服饰,身上被抓扯地凌乱不堪,通体的气质却还是让人移不开眼睛,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夫人心疼我们,哪有我们说不好的道理,这姑娘……真是……真是……”

        “真是你的催命符!”

        众人一愣,纷纷移目看去,这话却是出自纪姜的口中。

        宋意然抚在暖炉上的手一下子抠紧,仰头冷笑了一声,“呵,于管事,你的女人,你自个动手来管教。”

        于管事怔了怔。

        围观的人群面面相觑,而后议论出声来。

        这是市井当中最琐碎平凡的口角,却带着最辛辣也最恶俗的戏剧之乐,无论在什么地方,上演了多少次,人们还是喜欢看。

        纪姜的眼睛莫名地有些潮,从宫廷到眼前这个污浊的男人面前,她现,从前她身边的宫女和太监,就像为她遮蔽尘埃的一层华美的纱,如今都被扯烂,从她身上退去,被风吹得很远。

        如今她也要肉对血肉地在市井的目光中,张口撕咬。

        宋意然的话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于管事的哪怕心里一半怯,一半舍不得,还是得迎着头皮上去。他走到纪姜面前,犹豫了一下,终于扬起手。

        谁知纪姜却也抬起了手,伸出一只食指,指甲抵在他的虎口处。

        她的身子往后仰着,似乎连他的鼻息都不愿意受一丝。

        “你不是糊涂人,听我把话说完,你再想要不要打这一巴掌。”

        于管事本就在怯,听她这一样一说,到真被唬住了,有些愣地站在原地,手放也不是,不放也是。

        纪姜转向宋意然。

        “杨夫人,齐律行天下,您认不认,您受齐律所制?”

        宋意然一窒。这两个字,从纪姜的口中说出来,似乎比从旁人的口中说出来,莫名要多重的分量。

        “你废什么话,我夫君乃一州知府,当然……”

        “那您可知,无主人释奴的文书,奴婢与人私定终生,是个什么罪?”

        “你说什么……”

        宋意然显然没有想过,她不避讳自己奴婢的身份,还将这一层身份剖出来做保护伞。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纪姜转过头,看向于管事。

        “奴视为逃奴,婚配者同罪。于管事,你的主子逼你同我一道死,你现在想,我还是不是你的女人,你这一巴掌要不要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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