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来读 > 庶人 > 23.情分

23.情分


纪姜明白过来,刚要推门出去,背后却被什么东西覆住,而后又一路滑掉至她的脚边。

        她低头一看,是宋简的那件狐狸皮袍子。纪姜回头,宋简的手刚刚垂下,他曲腿斜靠在榻上,低头单手解着腰间的系带。

        “裹着去。”

        但凡人口不肯承认的东西,都是既美好,又伤人的。

        浮世为夫妻的情意,善意,被累世的仇怨掐住咽喉。哪怕他挣扎着顶其所有的硬骨头,但他始终摁不灭,心中那盏温柔的灯。

        纪姜望着他修长干净的手指,他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手停滞在带结上。他也没有抬头,灯焰烧在他的眼中。

        “去啊。”

        ***

        小厮抬了水进来。迎绣拉开绸纱屏风。水烟氤氲开来,张乾走到纪姜声旁,轻声说了一句:“爷不喜欢过热的水,仔细伺候。”

        纪姜垂目点了点头。他们一起相处过三年,既有公主之尊,她从来没有放下过一次身段来服侍过宋简,她知道宋简擅诗文,好金石,过目成诵,能默棋册琴谱。金玉在外,他是她的体面,也是整个皇族婚姻的体面。

        但关于生活最细枝末节的地方,她当真全然不知。

        男人喜欢吃什么,沐浴的水温几何,春秋交际之间,他似乎偶尔犯咳疾,记忆里,他常常亲手泡一种带着桔梗味的茶,但那究竟是什么茶,她不曾问起过。

        那三年,除了她,他再不曾有一个亲近的女人,所以宋简在她的府中,到底是怎么生活的呢。

        水顺着纪姜拇指上的扳指流入浴桶中。她一面想,一面试着桶中的水温。

        带水烟清瘦下来时,绸帐屏风响了响。

        宋简赤脚踩了进来,正站在木施前,解他手腕上的沉香珠串。一百零八颗,褐色的穿线已经有些老旧了,他在手腕上缠了三圈。他解地并不顺当,偶尔穿线缠绕在一起,他到不着急,将手举到灯下,翻出交缠处,稍显笨拙地去挑开。

        纪姜放下手中的水瓢,走到他身旁,伸手替下了他的手。

        男人们,似乎都不大会做这样细致的活路,然而女人,纵然在尊贵,也有一双灵巧的手。

        她找到了症结,两三下便抖开了,回身将它往木施上挂去。

        “爷,线都旧了,明儿,让人拿出去,重新串一回吧。”

        “你学着串。”

        她清浅的应了一声。“那也好,奴婢学着串。”

        说完,她从木施后出来,挽起自己的袖子。去为宋简解衣。

        宋简从前也是地方上为官的人,那个年纪的父母官,都还没有练出朝廷权贵的势利心,下田野,走陇上,没有少和乡野,车船打交到。在纪姜的记忆里,宋简的身材并不似如今这般清瘦。

        宋简很配合她的动作。

        一只手臂抽出袖子,纪姜便看到了他肩背上伤痕。那些伤已经很老了,有些剩下些淡淡的红痕,有些突出皮肤,触目惊心。

        她忍不住眼眶一红。

        “你放心。”

        他摁了摁将才带中沉香珠的手腕。平静地开口。

        “你是个女人,这些皮肉上的伤,我不一定都要还给你。”

        说着,他低头望向她的脖颈,柔软的一掐则断。

        “青州衙门口的那顿打,已经够了,你既说,你不想挨打。以后,我也不想让杜和茹看伤筋动骨的事。”

        纪姜低下头,帮他褪掉另一只袖子。

        “爷是喜欢,看我如今这副模样。”

        好透彻的人。

        她将她的衣服叠挂于手中,“爷不让奴婢死,奴婢就好好跟着您活着。以后,串什么珠子,绣什么鞋面样子,临川公主不曾做过的,奴婢日后,都肯学起来。”

        说着,她半蹲下身,去解他腰间的汗巾子。

        坦诚相见。

        所有挑拨□□地地方,纪姜都不敢去看,在他们如今地地位,身份之上,她害怕会显露出不该有地欲求在宋简的眼前。诚然,她可以在宋简面前屈膝,她甚至可以在6以芳,宋意然,陈锦莲的面前伏低,但她仍敏感地保有气节,她懂得越谦卑,越高贵地道理,是以即便身在卑位,她也从不沉沦。

        但此时是不同。

        哪怕一丝被□□牵出的眼中红丝,都会勒住她骨子里的骄傲。

        任何事都可以仰起头坦然面对,可是这会儿,她却无论如何也坦然不起来。

        头越埋越低,几乎触碰到他地膝盖。

        可那里,却是他最难看的地方。

        纪姜还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宋间捏着她的下巴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声音莫名有些喘息。“别看那里。”

        纪姜被迫仰着头,灯火映着水光十分刺眼,将她眼中的晶莹烧得滚烫。

        “对不起。我没有想过,会把你的腿害成这样。”

        宋简的手触到了暖热的水。他忙松开手。

        “那你赎啊。”

        青州两年来,男女阴阳之美好,终于在一次回到他滚烫的肉体之中。青灰色的床帐把灯火都摁在外面,失去视线之后,纪姜的柔软的身子成了烛火伤温柔的焰芯。在大雪纷飞的深冬之中,她既不烫人,却折磨地人心头,又软又酸地疼。

        宋简原本是温柔内敛的人,从前在房中事上,他甚至是被纪姜牵引着走的,她享受富贵极乐,不矜持,也不忸怩,他也得以酣畅淋漓。那种诡异的平等,成了调和他们婚姻的一剂良药。他喜欢和她欢好。喜欢她迷离的眼睛,和红的皮肤。喜欢她在混沌中喊他的名字。

        叫他宋简。

        那个时候,他才真的是宋简,不是大齐的驸马,不是宋子鸣的嫡子。

        那个时候,他会冲破某些桎梏而承认,与她之间的婚姻,不仅仅是政治的手段,她是大齐的明珠,也是他爱着的女人。

        干柴遇烈火。

        这个比喻虽然不太恰当,他却真的是在精疲力竭后才放过了纪姜。那一桶沐浴的水早就已经凉透了。

        木施上氤氲的水汽已经凝结成了水珠子,滴答滴答地落下来,落在地缝里,蜿蜒如蛇般地往屏风后面躺去。

        纪将有些微微地咳嗽,她面色潮红。

        □□退去后,手脚逐渐开始冷,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寻找些蔽身的东西,却抓住了将才搭在床头的那件狐狸皮的袍子。

        她尽力地蜷缩起身子,缩进去。皮毛质地的东西,在烧着炭火的屋子里,一下子护住了人的温度。宋间低头看着缩在他身边的女人。她背对着他,浑身□□,光滑的脊背还露在外面,下身留着他给与她的杖伤。

        此时她不再羞赧,不再躲避,她只是冷。只是疼。

        只是这天地间漂泊如浮萍的柔弱人。

        他隐隐地心疼。

        她不是公主多好,她依他而生,汲他而活,该多好。

        “宋简。”

        她把头埋入狐狸皮的袍子中,瓮声瓮气地唤了宋简一声。

        说完,她就捏紧了手指,甚至闭上眼睛,她不指望他会有回应。

        寒津津的风透过门框的缝隙渗进来,知觉清晰灵透。

        宋间翻了个身。然后,纪姜听到了从前她所熟悉的那种声音。

        “在啊。”

        次日,晋王府有事,宋简走得很早。

        然而,整个宋府的下人们面上看着平静,私底下却炸开了锅。迎绣原本在西桐阁前剪腊梅枝。

        两个等着收拾里间冷水的小厮凑到她面前道:“绣姐姐,你是过来伺候新姨娘起身的吗?”

        迎绣看了一眼里间。宋简走的时候,是让张乾拿着衣服去偏屋里盥洗的,是以这会儿纪姜还没有起身。

        迎绣是个实心的人,照顾了重伤的纪姜十几天,当她和自己一样是个苦命人,因为同情她遭遇,一直掏心掏肺,这会儿也不肯听人在底下嚼她的舌根子。

        于是放下手中的花剪子,“好生候着吧,仔细我去给辛奴姐姐说,你们的舌头长了,缩不到嘴巴里。”

        那小厮道:“姐姐替她遮掩,人家,未必想要遮掩,昨天,好大的动静,我们守在外面上夜的人,有几个没听见的,今儿说是王府有事,我们爷走得急,说不定回来就得领着她去拜夫人和另几房。”

        “一大早的,用嘴干活呢。”

        三人闻声一怔,忙回过头去。辛奴立在花坛旁,手中捧着一套衣物。

        迎绣看了一眼,认出那是纪姜的。

        “你们两个人,去找张管事领手板子,迎绣,你过来。”

        迎绣忙走上前去。辛奴将手上的衣物递到她手中。

        “你把这些衣服给送进去,伺候她梳洗好了,再出来。再有,就你一个人陪着,取水用水,都由你来做。别再叫其他人进去。”

        迎绣点点头。“辛奴姐姐,底下人说的话……”

        辛奴拍了拍她的手,“我们爷什么话都没留,你就还当她是和你一样的人,至于底下要不要对她恭敬一些,夫人要不要给她体面,这是后话,过会儿子,你们总会知道。”

        说完,她转身往后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对了,夫人要去一趟意园。个把时程后吧,你做好了这边的事,就去夫人那边。今儿张乾也跟着爷去了,府里没人,我得留着,你好生伺候夫人过去。”


  https://www.dldwx.cc/xs/150793/591669314.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dldwx.cc。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m.dld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