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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风来


陆以芳突然不知道要与纪姜再说什么了。

        她讲清白,  这个词放在她身上显得很卑微,放眼过往所有的皇朝,除非家国覆灭,哪一位公主会被人置喙清白。

        “你活着,  无非还有所求,  可是临川,  在宋府中,你觉得你还能要到什么?”

        纪姜的目光化若一汪温柔的水,声也是浅淡的。“夫人,  我并不敢去妄想名分和地位。”

        她原本是想揶揄她,奈何她以卑微之姿态吐出的言语,却令陆以芳莫名的难受。

        甚至那种真实的“谦卑”也如同一根针插在她脊梁骨上。纪姜的确不在乎名分地位,那些天下女人趋之若鹜去追逐的东西,是过去困缚她的一把绳索。纪姜坦然弃了,  而陆以芳自己,  却还在不折手段地想要得到。

        相形见绌。

        有些时候并不在于是谁在屈膝。折腾了这么久的,在纪姜面前,  她似乎还是像过去一样,  是一个体面的奴婢而已。

        想着她便站起身来,  伸手推门。外面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阴明各一半。陆以芳的手顿在门栓上。

        “你既入了宋府的籍,  有怀了爷的骨肉,  我便让上下仿着陈锦莲的例子先待你。至于这个孩子,  我准你生下来,  生完之后,爷怎么处置你,我不过问,不过孩子我会替你好好照看。”

        其实她并不想其他的女人在自己之前替宋简生育子嗣,然而宋简在房事上对她一直冷淡,而她年龄又着实大了,偶尔看到府中年轻的姨娘们有了身孕,她看不过去,大多都用宫里的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给伤流了。宋简一心扑在复仇之上,也从来不过问这些。

        可是纪姜这个孩子,也许不一样。她那双眼睛也是毒,早看出来宋简与纪姜之间,表面上隔着深仇大恨,然而彼此情深,若自己能将孩子养在自己身边,宋简与她之间的关联,说不定会深上那么几分。

        想到这里,陆以芳又觉得恶心。就像她在宫里听到的那样。

        走上后位的女人,若不能求得自然的深情,就只能拿捏骨肉,去祈盼和男人那一点点凉薄的牵绊。

        想着,陆以芳有些不想再在纪姜面前呆下去。

        她正要推门。

        “陆以芳。”

        身后的女人突然唤了一声她的名讳。毋庸置疑,陆以芳突然无比清晰的感觉到刺痛从她的膝盖上升起,纪姜的语气平静,却激了她肩背上一阵很久不曾有过的颤栗。她突然想起了当年在慈寿宫给她讲学情景,那时她还个小丫头,扎着双髻,指着跪伏行礼的她,唤她的名讳。

        她轻声答应,而后许太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说:“姜儿,这是陆女使,你该叫她女君子。”

        她还太小了,根本不知道女君子是什么意思,仍是日复一日地唤她的名讳。

        她是纪家那一代,唯一的公主,不论在皇帝面前,还是再长一辈的太后面前,都可以恣意而为。是陆以芳,为她的无礼和过错担待了无数皮肉之苦,才将她从一个稚气莽撞的丫头,打磨成了一颗明珠。后来,她一直称她为“女君子”,再也没有唤过她的名讳。

        时隔多年,除了宋简,也没有人敢再唤她的名讳。如今猛地撞进她耳中,竟让她莫名地觉得屈辱。

        “你放肆!”

        她回过头来。然而靠在榻沿上坐着的人也站起了身来,目光与她相平。

        “从宋简开始,临川这一生,一直在失去。失去夫君,父母,孩子,家……到如今”

        她的手撑抚着隆起的腰腹。“他是上苍唯一施舍给我的东西,陆以芳,我绝不会把他放到你身边来教养。”

        陆以芳咳了一声:“呵,不论爷对你有多深的情,你都是宋家的罪人,临川长公主,我赌你这一生迈不过这个坎儿。”

        说完,她抬起门栓。跨门而去不再回头。

        守卫们锁闭了大门,陆以芳在门外长吐一口气,外面是陆庄清明秀丽的春日午后。车马上的东西已经搬了下来,正堆叠在场院之中。张乾一面指挥着男人们搬挪,一面翻检着其中的细软之物,见陆以芳神色黯淡地从宅屋中走出来,迎上去道:“前面车马衙门传话过来了,白水河因为之前的战乱封闭,渡船还不敢起锚,怕是要委屈夫人们在这庄子上委屈几日,不过……”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地方也没有能将就夫人们的宅子,所以,我的意思是,是将这间堂屋子腾挪出来给夫人们安置,至于里面那个……女人。”

        他是知道陆以芳对临川不喜,因此虽然知道了她有孕也不敢唤一声姨娘。

        “那个女人呢就挪到偏屋里去看管着。”

        陆以芳没有说话,不远处宋意然也下了车,与陈锦莲一道走来。她原本是要和杨庆怀一道赴任,因杨庆怀的正夫人不容她同行,又因其思念兄长,又急于让宋简看看他那个小外孙才跟着宋府队伍一道入京。她身子本来就不好,生育这个孩子以后,更加清减的厉害,整个人通共就剩下一把柔软的骨头,拢在轻纱软缎之中。

        宋意然抱不住孩子,这一路上,便是陈锦莲在替她的手。

        两个人并行而来,宋意然一面走,一面用一只响镯儿逗弄襁褓中孩子。

        见陆以芳和张乾立在外面,便道:“怎么?还安置不下来么,嫂嫂怎么还在外头站着呢?”

        张乾看了一眼陆以芳,见她没有什么眼色使过来,便道:“小姐,爷叫看管的人在里面呢,这正商量着搬挪的事儿。”

        宋意然的手一顿,手中的镯子险些就摔了下去。

        她偏头往陆以芳身后看了看:“纪姜?”

        陆以芳点了点头。

        宋意然抬脚就要进去。却被陆以芳轻轻拽住了衣袖。

        “别去闹。”

        “呵?我闹,从前是在嫂嫂的府里,我不想闹得大家子不好看,如今怎的,在这么个穷乡僻壤里,我还不能了结了她,嫂嫂,哥哥纵容她活得太久了,我夜中但凡有梦,都能看见父亲和母亲那副狰狞的模样,他们说大仇未报,他们在地下不得安宁……”

        她语调极快,不知是不是被这不熟悉的语气吓到了,陈锦莲怀中的孩子大声的哭闹起来,宋意然愣了愣,这才回过身去将孩子抱入怀中轻声哄着。

        陆以芳叹了一口气,“意然,宋家子息单薄。她腹中如今怀着你兄长的骨肉,无论如何,这个时候,你都不该造次。”

        宋意然目光冷寒,“那要到什么时候,嫂嫂,难道您还指望我哥哥真的会处置她么,等她生了孩子,兄长一定会将她接入府中,说不定,还会给名分,我算是看透了,男人但凡动真情,就……”

        孩子的哭声更盛,撕心裂肺令人胆颤抖。

        宋意然却说不下去了。说起男人一旦动真情,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在紫荆关为她献城的王沛。当目光再落向怀中孩子的时候,孩子的容貌却又和杨庆怀交叠在一起。宋意然的心一时有些混乱,甚至疼痛。

        男人但凡动真情,就会变成孬种。

        这话是真的,但是她说不出口了。

        “算了,我嫂嫂的,等她诞下这个孩子再说。”

        说完,她将孩子递给一旁的陈锦莲。陈锦莲正在想宋意然将才那句“给名分”的话,目光发直,险些没有接住送意然递到她怀中的孩子。

        宋意然被她这副呆愣的样子弄恼了。

        “你吃什么油闷子了!”

        “啊……不是,不是……”

        陈锦莲忙将孩子的襁褓理好,轻声哄着。

        宋意然本就不肯体谅宋简府中出陆以芳之外的其他女人,这会儿心里又有气,直言揶揄道:“你们这些人,长得是好看,却没有一个能解兄长心意的,等着那里面的人堂堂正正地入了府,还能有你们立足的位置。”

        这话对于陈锦莲来讲,可真如晴天霹雳一般。

        她没什么心气儿,见了人有低三分,宋简有心思时和她说几句话,大部分时候还是把她扔在床上泄火。她不敢有委屈,甚至有那么七分的奴性,尽心竭力地侍奉,就为了求宋简落在她身上的三言两语。

        自从纪姜入府以后,她因为纪姜没有少挨过宋简的责罚。若以后真失去这唯一的甜星子,她可怎么活。

        想着,手指越抠越紧,纤长的指甲头透过了绫罗,怀中的孩子的吃痛,哭闹得更大声了。

        宋意然忙将孩子夺了过来,劈头盖脸的骂道:“你便是气我的话不好听,在孩子身上出什么气儿,等到了帝京,我必同兄长说,看看谁好过!”

        她这话一说完,谁知陈锦莲一下扑跪下来,吓得宋意然往后退了好大一步。

        “小姐别和爷说,奴以后一定尽心照看小少爷。求求小姐了。”

        宋意然见她如此,一时又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些,抬头看了一眼陆以芳。陆以芳揉了揉额角,并不肯多说一句。

        “成了,像什么样子,你给我起来。”

        陆以芳对张乾道:“行了,按你将才说的安置吧,只不过,这个堂屋就不用挪了,让女眷们在偏屋里将就几日,横竖就这几天,也就能上船了。

        说完,走到宋意然身边,低头看了一眼陈锦莲。轻声对宋意然道:“她是个死心眼儿的人,你说什么她信什么,好生宽慰她几句,日后你说什么,她也会听什么。”

        宋意然疑了目。“嫂嫂什么意思。”

        陆以芳笑了笑:“没什么,我去前面看看。安顿好了,早些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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