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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羽篇


粗布营帐中,玉烛已经燃了大半,昏黄的烛火摇弋着,映出案前男子的面容。十年的时光,项氏一族的少主早已不同往日。在经年征战中,他已然成长为一名令人敬仰的大将。

        俯瞰麾下千万将士,有谁不敬他?又有谁不惧他?可这个身着戎装的将军未曾想到,最后反抗他的竟是自己的兄弟!

        兄弟啊……十年阔别重逢,竟落得个不欢而散?!

        龙且等大将早已经退了出去,此时,空荡的军帐之中,只剩下这个孤独的将军一人。

        少羽又将角觞倾满了酒,一饮而尽。浓烈的酒似乎有着难言的温度,灼得他喉咙生疼。

        ——我会和月儿在咸阳等你来。

        “此约终生不变!”

        似乎这也是他如此拼命得想要赶往咸阳的原因之一……他们两人是说好的啊,他可不愿意违约。

        记得当时年少,殷殷相托,相约一诺守其一生。

        可是到如今呢?

        他的确看到了当日的好友在咸阳城下,为他打开厚重的城门,迎他进去。

        可是……感觉、却不似想象中那般。

        当日,他亲眼看到了荆天明的身后,站着一脸殷勤笑容的刘邦——第一个进入咸阳城的人。

        先入咸阳者为王。

        这一则誓言,就在那一刻涌在了少羽的心头,然后怒意如火山一样迸发。

        风尘仆仆的将军身上、还沾染的血迹。那一滴滴浓重的殷红,不仅有秦兵的血,更有他麾下万千将士的。而再看刘邦,却是一身整洁,丝毫没有浸染过厮杀的感觉。

        不过是窃得别人征战万里的果实罢了!少羽斜视刘邦一眼,笑着看自己的兄弟:“怎么,天明小弟,你已经归在了沛公门下吗?”

        “不,并没有。”天明嘴角的笑容有那么一刻的僵硬。但他还是笑着揽过身旁的女子,笑道:“看,少羽,这是千泷!她……虽然没有想起来……不过这也很好。”

        天明一脸开心的样子。少羽淡淡地看了姬如一眼,应了一声:“哦……”

        他早已经听说了阴阳家的东皇惨败在月神手中,真是想不到,当日那个娇小的月姑娘,如今、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倘若东皇未死,姬如依旧为他效力,那么凭借阴阳家的实力,恐怕这个天下,已经是阴阳家的囊中之物了吧?

        少羽忽然觉出了莫名的凉意。

        他清楚,战争并未结束。他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推翻嬴政那么简单——他要复兴楚国。这是自他出生时起就已经压在了他身上的重担,他想推脱都推脱不了,何况,这个将军从来未曾想过要把这一份担子推给别人。可是如今,如今,横亘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刘邦。

        刘邦!竟然是被他抢得了先机!

        论才德,刘邦又有何德何能坐拥天下?这秦国的江山,不是他项羽打下来的么?!少羽暗暗想着,为了压制怒火,他的手已经握得太紧太紧。

        “大王。”耳边是轻柔的女子声音。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覆在少羽的拳上,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原本的怒火似乎就这样被轻轻压了下去,百炼钢都化作绕指柔。

        少羽清楚在他身侧的人是谁:“虞姬……”

        那日一见,并未维持多久的时间。短促相见之后,大家都有事情要忙,所以各自散了。

        直到几日之后,天明和少羽才都有了空闲。帐中一宴,到最后只剩了少羽和天明两人。

        十年的时间,他们该是有很多话要说吧?可是等到大家都把时间让给这两人之后,他们相视、才发现,原来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就是时间带来的生疏。

        最后……最后,这一场重聚带来的是什么呢?

        是兄弟的拂袖而去,是友谊的无情破裂,更是这位大将心中疑惑而不解的失望。

        所有人只知道,荆天明——那个已经成名的少年剑客、携着飞虹剑从帐中跃出,脸上怒意分明。烛火摇曳着,刚才将士们在外面看到两人的身影映在账上,似乎是吵架了。

        可是,并没有人追出来。看着那个昔日最好的兄弟从营帐中走出,一身戎装的人并没有阻拦、也没有解释。

        他饮着酒,似乎想要将一切记忆饮入愁肠,相思却无泪。

        “所以呢?你要对我、对你的兄弟拔刀相向?!”

        “少羽,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

        “那么你要如何?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可是那些人的性命……!他们是无辜的啊,你明明可以让他们活下去!”

        “但凡战争,总会流血。哪一人的荣耀不是由鲜血铺就的!你呢?你不是吗?!”

        “……可是——”

        “天明,我没有想到这么久以来,你还是没有看清——不是只有一腔热血就什么事都可以做成,只要手中拿了剑,就再也摆脱不了厮杀和鲜血——谁不是这样呢?盖先生、梁叔、小且、甚至你我,谁的手上没有沾染鲜血呢?”少羽抚摸着手中的一把长剑,剑上,似乎有着些许的绯红颜色,如血、仿佛是血浸透在了里面。这个历经太多战事的将军在烛火下抚摸着那把长剑,喃喃道:“这个世界,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拔剑。”

        “……”对面的少年沉默着,看着那一把长剑,忽然问道,“这是、臾华剑?”

        “是。”少羽淡淡地应着,“她说……看到这把剑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罪恶,那个人是死在这把剑下,也是死在她的手里。虽然臾华剑没有了渌琼,没有太强的力量,但依旧锋利,于是……我求她将这把剑予我。”

        “渌琼从此和臾华剑分离开,应该也可以避免有人同那个人一样失去性命了……”天明的言语中有些悲伤,目光锁住眼前的将军,“你拿它、睹物思人么?”

        那一瞬间,少羽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锋利的剑刃几乎要划伤他。许久,这个将军才淡淡“恩”了一声。

        “死在自己在乎的人手里,该是很痛苦吧……”天明喃喃的说着,他的眼中满是阴霾。这让记忆里只有当日少年的笑脸的少羽有些适应不过来。天明随后平息了一下自己由于刚才的争吵而紊乱了的气息,严肃道:“如果有一天,我威胁到你,你会用你手中的剑杀了我么?为了生存。”

        烛火都在那一刻昏暗了,四周的一切喑哑着不敢出声。

        “我不会对自己的兄弟拔剑,”少羽淡淡说着,反问道,“那么,你会不要我这个兄弟吗?”

        “……我不希望自己的兄弟是个杀人如麻的魔鬼。”

        “魔鬼?杀人如麻?哈哈……天明,我在你眼里,岂是这样的人!”

        “所有人都会变的,就像三师公一样……少羽,你似乎正在往那个方向变化。我说过,你明明可以让那些百姓活下去,可你没有,你还是夺走了他们的性命!你在这里,可看到了咸阳宫燃起的的大火?!”天明越说越激动。

        什么王者,荆天明对那个九五之尊的宝座从来没有觊觎过,在墨家禁地的时候,他选择的、是于王道截然不同的“侠道”。侠,扶弱济贫,最见不得的,就是百姓遭受死亡流离之苦。而王道却不同,王者,坐拥天下,岂可因为眼前几百人的性命而放弃天下苍生、或者是放弃自己的宝座?

        也许是那个多少年前无意间的小小决定,便已经注定了两人的殊途。

        他们宛如是两条异面直线,纵然会有接近的那么一刻,却永远不会相交。在走过十年、短暂的相遇之后,这两人只会愈行愈远。

        道不同不相为谋。一王一侠,只是在按照命运的轨迹前行,他们各自遵从着心中的责任或者信念,未曾背离。

        错的不是他们,只是这个世道的冰冷无常。

        “天明……我的兄弟……”在那个年轻人走了多久之后,少羽一人伏在桌案上,仿佛是累极了,口中喃喃。

        ——兄弟?生死之交?天明,我从未想到,你我竟也会反目成仇。最可笑的是,竟然是因为一群素昧相识之人与一方宫阙……

        有秋风透过营帐,吹得烛火欲息。少羽停下酒觞,望了望故友远去的方向。随着那个换做荆天明的剑客的离开,一同走掉的,可还有那是多年来沉淀于心间的兄弟之情?

        也罢,侠道王道,也许墨家禁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越行越远。

        可惜在无人与他嬉笑厮打——当然,他们的年纪也已经不适合如此。

        何不如就此相忘?这个年轻的霸主想着,而他却蓦然想起,天明临走时说的话:“我会与千泷归隐,再不问红尘之事。”

        又是归隐,与那个人的选择一模一样。少羽抚着手中微微泛红的长剑,轻笑一声:众生相依相伴,留他独自苍老。

        悠在……我们相别有多久了呢?

        虽是一直都在惦念着这个人,可是如今,竟然都快要忘记了那个女子的模样。十年了啊……原来真的可以磨灭掉许多许多东西。

        “大王,该歇息了。”耳边传来女子温婉的声音。

        身披铠甲的人抬起醉意朦胧的眼,眼见得竟然是那个日思夜想的容颜——只是,有些模糊。悠在……他险些唤出声来,幸而这样的幻觉并没有维持多久,在自己眼前的人,分明是虞凝。他合眼眯了一会儿,看来今日,自己真的是醉了。

        现今想来,真正一直伴在他身侧的,不是悠在,不是石兰,而是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子。

        一身盔甲的男子兀自摇着酒觞,目光停留在角觞上,似乎在想着什么:“幸而一直有你……”他不经意间说着。

        身旁的女子一愣,少羽似乎也察觉到了她身体一瞬间的抖动。随即,自己都为自己说出的话而惊愕。

        幸而一直有你……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素衣的女子只是愣了半刻,而那些喜悦之色在看到少羽自己都愣住之后,被一种莫名的哀伤掩盖:“虞姬是大王的人,自然应该常伴左右。”

        悠在,石兰,这两个人,虞凝一刻都不曾忘记。一个是天下霸主的牵念之人,一个是为少羽而付出生命的人。于他而言,她完全无法与这两个女子相提并论吧。不过幸而,她可以远远地望着这个王者,如此,便已足够。

        少羽摇着酒觞,一阵默然。

        真的已经过了太久了……那一份深藏在心里的感情,已经太久太久,连他自己都不敢肯定,在这样下去,那年少时候的心动,是否会有一日淡化到荡然无存。

        天明说“所有人都会变的……”这一点少羽也是异常清楚。那么,曾经的那一份久远的感情,是不是也会变呢?

        记得当初,他得了空,偕同虞凝一起前往东郡的重山,想要再见一眼悠在。可是,却被婉拒。

        说是隐居避免外物打扰,可是他总隐隐觉得,悠在是在逃避他。

        “小虞,那一日,悠在对你说了什么?”年轻的将军突然问道。

        他将一直恭敬站在自己身侧的女子揽在自己的怀里,低声问着。虞凝的身体在略略抖动着,似乎是因为太过紧张:“只是叙旧而已……悠在姐姐没有说太重要的话……”

        “这样么?”少羽的眼中有着莫测的光芒,“除了你上次告诉我的,真的再也没有别的了?”

        ——正妻之位、荣华富贵都不需要,因为已经拥有了那个人。

        她所说的,真的只有这些?一丝一毫对他的挽留以及眷恋都没有。

        或者是悠在知道她自己的心落往何处,所以连一点希冀都不留给他?真是狠心啊……少羽自嘲般的笑笑。

        “没有……”虞凝轻声说着。她有些不明白今日的项王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来,因此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对于少羽,她是没有一丝隐瞒的,除了那句话……

        ——只有你才能陪他到最后。

        只有你……

        不得不承认,虞凝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是很欣喜的。就算得不到少羽的心,但是能够一直陪着他,对于虞凝来说,已经足够让她开心了。

        可是,正是这句令她开心的话,虞凝却从来未曾告诉过眼前的王,她自己都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少羽似乎是敏锐得觉察到了虞凝眼中的欣喜,这不是应该出现的表情。随即他又追问道:“小虞,你是从来不会骗我的,是吗?”

        “臣妾自然不敢欺骗大王。”虞凝彷如受惊一般跳出少羽的胸膛,敛衿伏倒在地上。

        “你不用这么紧张……你到底隐瞒了什么呢?”少羽浅浅地笑着。他是相信虞凝不会瞒他的,只是看着眼前紧张不已的虞凝,少羽忽然就产生逗弄她的坏心思。

        虞凝只是沉默着,不曾抬头看着面前的王者。

        儿时的玩意似乎又回到了这个年轻将军的心里,少羽便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加重了语调:“小虞?”

        “……悠在姐姐说——其实、也只是悠在姐姐的臆测吧?她说……虞姬可以陪大王到最后……”虞凝声音越来越低,脸上渐渐泛起了红晕。可是,她在言谈之中,将“只有”二字隐去了。

        只她可以陪项羽到末路。这一句话,似乎是将少羽同虞凝系在了一起,成为天地仅此一双人的感觉,可是,虞凝却偏偏隐去了“只有”二字。

        听得这句话,少羽却是猛地一怔。

        一直到最后。到最后,悠在不在身旁,石兰不在身旁,自己的好兄弟天明……大概也要离自己越来越远。一直以来,在自己身侧的不是别人,正是虞凝。

        或许是当时他还有对悠在的感情,还有对石兰的愧疚,以至于少羽竟然一直都忽视了默默陪伴在自己身侧的女子。有时候,所谓的幸福就在自己的身旁,只要略微侧头,就可以看到。

        只是现在发现,也并不晚,不是吗?

        “小虞,这些年来,委屈你了。”少羽低眉说着,将地上的女子扶起来。

        结发青丝,举案齐眉。也许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他们两人可以成为世间最令人艳羡的璧人。

        “并无委屈……”虞凝轻声说着。她自然知道,自己给人的感觉是如此柔弱,事实也是如此。那是有着曼妙舞姿的女子,但是同样,她挥袖扬舞的双手,也可以握剑。她的内心从来都不是柔弱不堪,一击就碎的。

        那一刻,她能感觉到有什么覆上了自己的唇,带着烈酒的味道。

        这样的感觉,宛如梦境。

        似梦如何?是梦又怎样?如果当真是浮生间的一场梦,便让她、梦这一场。

        -

        霸王别姬。

        也许谁都没有想到,那一场离别的戏剧,竟会被传唱到千年之后。

        垓下是怎样的场景呢?浓重夜色,四面楚歌。

        从揭竿起义,到颠覆天下,再到如今的被困垓下。项王,是承受了多少沉浮变换?

        也许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胜负永远未可知。

        罗帐昏灯,有人着了红衣,持一柄长剑踱步堂中。今夜楚歌之声,响彻天地,寒彻人心。

        虞凝静静地望着面前已有几分惫赖的王。他俊朗的面容似在一夜间沧桑,渐渐裂开的唇角上沾染了血迹,已然不复当时少年。

        昏黄的烛火摇曳着,妖了旁侧的虞美人,却照不亮这茫茫黑夜。

        楚歌……如此熟悉,熟悉得可怕。王,这声声曲调,在你离别江东之时,是否也听过?

        只是少羽听不到虞凝心中的疑问,他只是携着酒觞,轻笑,凄凉得令人心痛。倾尽酒樽之后,虞姬听到了他的长啸而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他是快要到了极限了吧?多少年的岁月,这个王都是在战场度过的。当别的孩子还依偎在父母的怀里撒娇,他却早已经学会了该如何使剑。稚嫩的身上也早已经为了练功而遍体鳞伤。

        ——虞兮奈何。

        虞凝淡淡地回味着少羽刚才的长歌,心中欢喜悲苦,五味杂陈。这江山是少羽的理想,虞姬一命,又何足挂齿。

        记得多久之前的初见,马背上的人虽然稚气未脱,却有着王者的风范。夕阳在他的身后托起一片光辉,那个人说:“那你跟我们走吧。”

        所有人都不愿相信她是落魄的舞女,而以为她是秦国的间谍,但惟独这个人相信了,只有他。

        虞凝的嘴角衔着一丝微笑。

        ——你曾说,最愿见到的,便是虞姬的剑舞。那么今夜,且让我独舞一曲。

        灯花摇摇,在如墨的长夜中,少羽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虞姬请舞。”

        这个彻夜未眠的将军抬起惫赖的双眼,他一眼便认出了虞凝手中的长剑——臾华剑。

        此时,七尺长剑的剑身微微泛红,躺在虞姬的手上,安静得如睡着一般。烛火映来,在剑身上折射出寒光,折射着乱世的沧桑与迷茫。

        是臾华剑啊……

        是多久以前的记忆了呢?

        当时的少年已经不在,只剩下如今被烽烟战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项王。

        命运何至于此!

        记得虞凝曾说,最希望见到的,便是这山河万里,开遍了虞美人,让虞姬草在风中摇弋,妖娆得肆意。而年轻的霸主回答,等天下安定,一定让宫廷里开遍虞美人,虞姬想看多久便看多久。

        当时红颜在哪里?当时笑靥又在哪里?逐鹿天下,斩戟沉沙,这一切,又有谁还记得?

        从先秦至楚汉,从那个有几分调皮的少年到今日的西楚霸王,少羽所背负的太多。命运,让他从出生之时,便走向王道之路,戎马一生。他别无选择。

        曾想,若少羽并非项燕之后,并非西楚之人,该有多好。但命运所定,又有谁能更改呢?

        长剑在虞姬的手中挥舞,如同千百次一样的,舞姿醉人。

        她还记得少羽夜伏案前,只为明日一战;也还记得他整装而发,归来时血浸金甲。她看到这个王者眼底的温柔,埋藏得那样深。

        只是如今,少羽沧桑的面容上,不知何时出现深深的倦怠——果然,日日征战,夜夜谋划,你已经累了吗?

        王,你可知道,战争、本就无情,本就无义。战争最重要的,只有成败。

        无情、无义,你做不到,便也不求你能做到。今日之困,非战之罪,乃义之过。

        ——王,今夜这一舞,您一定要好好看着,一定要。

        灯花拂过剑光,虞姬今日的一身红衣如血,衣袂翻飞之间,如同妖娆的花朵静静地在风中绽放。

        是说,这场战争因剑而起。

        是说,这场厮杀因剑而终。

        是命运在弄人,亦是苍生在剑雨中挣扎。行至今日,这一切,总该有个终结。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

        大王义气尽,贱妾何聊生。”

        是虞姬的低声吟唱,云袖轻挥,任冰凉的长剑伏在她的颈上。少羽持久的金樽猛然停下,万分惊愕地看着面前如玉红颜,一种不祥感顿时弥漫在他的心头!

        “江山美人,若只能留一个,我愿替你做出选择——愿妾今日之殒,可为王换得半壁江山!”他的虞姬是这样说的。

        ——若虞姬一命,可换江河万里,可换霸王一生,纵便是死,虞姬亦是甘愿。

        可笑黥彭甘受他年醢,吟剑何如楚帐中。

        宝剑轻擦,溢出的鲜血,有一部分被臾华剑吸去,融在了剑身里面。往昔的一切浮现眼前,又化为沙砾消散。素来柔弱的女子,在而今、饮剑之时,却没有丝毫的迟疑。

        朦胧中,军帐里出现了谁撕心裂肺的喊叫。王,是你吗?

        虞姬的意识已经一点一点的涣散。她的身体在逐渐变凉,却在此时,感觉到脸上的温度,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蓦然滴到脸颊的,是泪吗?

        虞姬勉强睁了睁眼睛,她看到了已经奔到自己眼前的项王,是有着那样痛苦的眼神。他为了她心痛呢……虞姬觉得心中有着些许的安慰。

        她的目光瞟到了身侧的臾华剑,明明是银色的剑身却有着淡淡的绯红,如血一般。

        臾华、臾华……须臾的繁华……这把剑的意思,是这样吗?一切的风华红颜旖旎如梦,也终究是须臾的一刻而已,到最后所剩下的,只是一片狼藉。

        红衣的女子浅浅笑着,并未后悔自己的决定。她望着眼前的男子,目光悲伤。

        ——羽。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唤你,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羽,一定要记住,你永远是我的王。

        -

        有花灼艳,绽放得肆意。

        是谁的愿望盛开在原野,旖旎千重。

        满目的虞美人,绘成万里画卷,繁华、如初。

        却终究,少了当时红颜,缺了当时少年。

        是谁云袖舞罢,拂却落红漫天,肆肆扬扬。

        传唱的戏文里,演绎离愁别绪。

        却演不回,楚歌、悲凉。

        ————————————————————————————————————————————

        【外传】

        {完}

        注:曾说由于时间的问题,将预定中的删除,于是没想到今天有时间了,补上。“今日之困,非战之罪,乃义之过”是虞姬的想法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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