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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暂且相安


成化二十一年二月初五丑时,  泰山微震;三月一日丑时大震,  戌时复震;三月初五丑时复震,  十三日、十四日连续震,十九日竟然连震两次。钦天监查遍了古今的祥异记载,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异象,只得愁眉苦脸地给皇帝禀报。

        朱见深笃信佛道,  自然相信这便是冥冥之中上天给他的示警。若是他再信李孜省与继晓的胡言乱语,那他就是当真昏了头了。于是,  连续失眠几日后,  他忙不迭地让人把京城内外大小寺观里的高僧道士都请进了宫,  让他们解一解近日泰山异象。

        真正的高人毫不讳言,  称此事应在东宫;伪装的高人不说话,  只似是而非地提了几句。在宛如惊弓之鸟般的朱见深听来,那便是所有高人都说“东宫不稳,泰山为其鸣不平”,  吓得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谁不知道泰岳对于历朝历代江山的意义都非同寻常?不仅仅是最高级别的祭天之所,亦是天神之意降临之地,更是江山永固的象征。否则,好端端的秦皇汉武怎么都去了泰山封禅?

        而今的异象,便等同于天神震怒,  明晃晃地昭示——皇帝废太子,此举违背天意。若是皇帝还敢继续坚持废黜太子,必定会失去天意维护。失去天意维护的天子,  未来又将落到什么样的境地,朱见深根本不愿意去想。

        他这么辛辛苦苦的崇佛敬道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崇尚漫天神佛,给自己讨些生前死后的好处么?谁还敢与天意和神佛过不去?他这不是一时昏了头被人蒙蔽了,这才一时行差踏错了么?还不许他改过来不成?

        于是,皇帝陛下再也不提什么废太子之事,反倒和颜悦色地给朱祐樘赐了千金压惊。群臣见他终于收回成命,自是喜不自禁,也顾不得弹劾他轻信奸佞,都纷纷地将梁芳、李孜省、继晓等人反反复复地挂在了奏折里。

        朱见深心里也气恼李孜省与继晓花言巧语欺瞒他,又离不开李孜省的丹药与继晓进献的檀香,索性便想着给两人一个教训,让他们收敛一些也好。借着传奉官一事,他罢了李孜省以及一群道士的官,将他贬为上林苑监丞。继晓便只管先做着法事平息神佛之怒,督造大永昌寺之事暂且作罢,也不能随意进宫。至于梁芳,皇帝陛下实在离不得他的小药丸,只能把御马监提拔的五百余传奉官给削成了六十七人,其余人等都赶回了老家。

        皇帝陛下难得如此贤明,文武百官顿时热泪盈眶,纷纷写了折子花式称颂。朱见深看得舒心,却不想宫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太子不废了,头一个怒的便是万贵妃。她听了梁芳派人从前朝打听出来的消息,又听说皇帝陛下给清宁宫送了千金以及各类珍宝古玩,险些气得厥了过去。满腔怒意无处泄,她便又一次拿起了鞭子,对着宫女与小太监们就是一通鞭打。许是怒火冲心,打着打着她就昏倒在地,吓得安喜宫上下忙不迭地请了太医前来诊治。

        邵宸妃与皇三子朱祐杬也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前些时日的门庭若市尚且历历在目,如今便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对象。幸而邵宸妃素来是个谨慎的,便是之前受到宫妃们的奉承,也没有得意洋洋地说错什么话。如今一夜回到从前,她也并没有慌乱得不知所措,而是定了定神后便带上三个儿子照旧去给周太后请安。

        周太后则真心实意地替朱祐樘觉得欢喜。废太子之事刚开始时,她还能以太后之尊勉强压制住朱见深。等到后来,朱见深一意孤行非要废太子,她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现实。谁知最后竟会峰回路转呢?可谓是上天给她的惊喜。

        朱祐樘带着他亲手抄写的经书来到西宫时,正逢周太后在礼佛,跪在观音菩萨像前念诵着经文。见孙儿来了,她便亲自将经书供在菩萨前,又牵了他的手与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当然,说得最为动情的无非是:“我的儿果真是福星,自幼便是得佛祖保佑的。这一回转危为安,想必日后便不会再有任何不长眼的敢来妨碍你了。”

        “祖母才是孙儿的福星呢。”朱祐樘微微笑道,“若没有祖母悉心教养维护,孙儿哪有今日?”当年万贵妃曾想抢夺他作为养子,周太后对她的品性不放心,坚持要自己养育孙子,果然顺顺利利地养了一段时间。直到他受封太子,搬到了清宁宫居住,照顾他的女官与宫女也都是周太后派来的亲信,绝不让万贵妃有机会插手。

        周太后握着他的手,笑得格外慈爱。这时候,外头有宫女传邵宸妃带着三位皇子前来请安。周太后抿了抿唇,叹了口气:“她倒是来得勤快。”

        她对邵宸妃称不上喜不喜欢,但多少也有几分面上情。虽然知道这段时日邵宸妃侍奉她格外殷勤,其中必定有让她软化转而支持朱祐杬为太子之意。可她到底无法拒绝三个大胖孙子绕膝的天伦之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想管了,只恹恹地“含饴弄孙”,顺带好好想想往后怎么保住朱祐樘的性命和富贵。

        如今柳暗花明,宫内正是敏感的时候。若是这回让邵宸妃难堪,宫中难免会以为她厌恶了她,倒是平白连累了三个小孙儿。但若是就这样将人唤进来,或许会伤了二哥儿的心……

        见周太后犹豫不决,朱祐樘笑道:“每日来给祖母请安,不是应该的么?这也是宸妃娘娘和弟弟们的一片孝心。祖母,外头天寒地冻的,可不能让弟弟们受了寒,还是早些将他们唤进来罢。”

        “那便让他们都赶紧进来罢。”周太后见他丝毫不以为意,心中自是欢喜。以她对孙儿的了解,即便是陷入东宫之位的争夺,也不会改变他温和柔善的秉性。换了朱祐杬成为太子,她难免担心朱祐樘日后的安危;但若是朱祐樘登基,她却丝毫不担忧朱祐杬,可见她对其品性的信任。

        邵宸妃与朱祐杬并未料到太子也在西宫,见了朱祐樘难免有些尴尬。幸而朱祐樘从来都不是气量狭小之辈,依旧笑若春风,不过几句话便让朱祐杬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兄弟四人顽着投壶、猜棋之类的小游戏,皇四子和皇七子对太子哥哥照旧是满脸崇拜之色。

        朱祐杬握住手中的羽箭,想了又想,又看了邵宸妃几眼,方凑到朱祐樘耳边轻声道:“二哥,在弟弟眼里,你才当得起太子之位,其他人谁都不配。这些日子,在咱们兄弟身边造谣的人不知有多少。不过,无论外头人说甚么,弟弟都不信他们,只信二哥。”

        朱祐樘闻言一笑,拍了拍他的背:“不过是小人的离间手段,你我兄弟自是不可能因这样的小事而生分。往后你们若得空,也可到清宁宫来寻我一起顽耍。若是你们的课业需要指点,我便帮你们问问文华殿的先生们。”

        “能不能不提课业?”旁边的皇四子朱祐棆满脸郁闷。他比朱祐樘足足小了八岁,正是上蹿下跳且对诗书不感兴趣的时候,见哥哥们提到课业,脸色都有些变了。“好不容易和太子哥哥顽上一会儿,不提别的,咱们就好好顽。”

        朱祐樘与朱祐杬相视一笑,齐声哄他道:“不提课业,再也不提课业。来,咱们好好顽。”

        次日,邵宸妃派人大张旗鼓地给清宁宫送去了礼物,据说是朱祐杬三人特意给太子哥哥准备的。朱祐樘欣然笑纳,回赠了他亲自抄写的经书。皇子们这般兄弟情深,顿时传遍了宫中。周太后愈高兴,朱见深也觉得自己似乎确实做对了选择,唯有正卧病在床的万贵妃听闻后,差点又一次厥了过去。

        为爱妃的病情忧心忡忡的同时,朱见深为了表明自己对太子的宠爱,将覃吉提拔成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覃吉推辞不敢领受,说自己年老没有能力,管内书堂管惯了。朱见深坚持己见,顺便提拔了萧敬作为他的辅佐——皇帝陛下当然不能将一个亲近太子的老太监当作亲信,左思右想又觉得其他大太监的办事能力有限,便决定彻底摈弃尚铭的前嫌给萧敬施恩。

        当然,皇帝陛下不会知道,无论他选择覃吉或是萧敬,其实对于太子来说都相差无几。朱祐樘听说覃吉荣升司礼监掌印太监后,倒是不像李广和何鼎那般喜形于色。他细细地雕琢着一块木头,慢慢地刻成了一座略有些粗糙的高山,而后悄悄地供在了自己的案头。

        不过,与其说他是将泰山供在了案头,不如说他多了一位能够倾诉的沉默可靠的小伙伴。本便安静温和的太子,性情似乎渐渐变得更加平和了。文华殿里的先生们知道了,自是对他无比赞赏,觉得他经历了废太子事件后,仿佛变得越成熟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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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朝廷决定遣使告祭泰山的时候,三月末的兴济县张府也迎来了张灯结彩的喜事。张府的长孙女张清瑜即将出嫁兴济县县令之子。如此盛大的喜事,无论送没送帖子,县城内外十里八乡的乡绅耆老们都不愿错过。兴济县里的父老乡亲们亦在街头巷尾谈论着此事,羡慕的,嫉妒的,感慨的,比比皆是。

        某个院落内,一身鹅黄色春衫的少女细细地看过了京中送来的信,步子轻盈地去了正房:“娘亲,鹤哥儿,爹爹这两天便要到家了。等得了确切的消息,咱们一起去大门处迎一迎他。”

        “这才走了两三个月呢……”屋内的俊俏小少年嘟哝着,显然是从未想过父亲回来得这么早。少女捏了捏他的脸颊,含笑道:“母亲和我每日都念着爹爹,偏偏你却不想他。回头看我怎么与爹爹说去。”

        “好姐姐,千万别说!我想爹爹!我每时每刻都想爹爹还不成吗?”

        姐弟俩轻声笑成一团,里屋传来轻喝声:“延哥儿刚睡下呢!你们俩声音再轻些!”

        少女淡淡地笑了笑,小少年也跟着吐了吐舌头,牵着姐姐的手便出去了:“姐姐,咱们去看看大姐姐的嫁妆吧?过两天就要抬走了,我还没有仔细数过呢!等我数过了,以后两倍三倍地给姐姐置办嫁妆!!”

        “好,那我就等着你给我置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张鹤龄:╭(╯^╰)╮,这样的嫁妆算什么,我姐姐出嫁的时候,我给她置办两倍三倍!!

        张姑娘:好呀,我等着。

        张鹤龄:让我看看,大概有多少嫁妆。

        张姑娘:别数错了哟。

        张鹤龄:一千两……一千五百两……我错了_(:3∠)_

        张姑娘:╮(╯▽╰)╭,照着五千两给我准备嫁妆吧,我不贪心。

        张鹤龄: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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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姑娘,你以后都不需要家里给备嫁妆,就能办一个上下几百年羡慕的婚礼。

        明朝的皇太子办婚礼,似乎只有两例——朱祐樘和朱常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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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山地震这一段,引自

        6容《菽园杂记》卷九云:“成化二十一年乙巳二月初五日丑时,泰山微震,三月一日丑时大震,本日戊时复震,初五日丑时复震,十三日、十四日相继震,十九日连震二次。考之自古祥异,所未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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