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来如春梦几多时 1
也许是因为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土，又有窗外的细雨洗去沉积的乡愁，罗育恒夫妇睡了一个长长的安稳觉。起床后，两人精神饱满，一大早就喊上保镖出门了。压在茶几烟灰缸下的、给儿子的留言条，在晨风里，簌簌翻飞。
昨夜一夜的雨，让山透透地吸饱了水，一山的树和草仿佛都重新焕发出了生机，绿油油的在微风中舒展着枝叶，连鸟鸣都分外清亮了！
颜开顺知道，最近学校里忙，女儿颜夕昨晚才没有回家。今日，他早早地弄了早点，便只身一人来到熠州城郊的西山公墓。他每年都会来这里，清理亡妻桑子的坟墓。清理完毕后，他又会来到隔了一岭之遥的另一面山坡，清理另一座坟墓，桑子生前交待给他清理的坟墓。
颜开顺直起身来擦擦额头上的汗，却见一行人朝这边走来。瞧那排场，好像拍电视剧一样夸张，戴着墨镜不说，还撑着黑伞。他不由嗤笑。
“就是这里了。”听见这耳熟的声音，颜开顺好奇地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抬起头来，真是吴伯！
“吴伯，你怎么来了？”颜开顺将手里的杂草扔了，惊喜地问。
吴伯看到颜开顺也很高兴：“老颜啊，好久没看见你了！搬了新房子就不回来看老邻居了？”
“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好久都不敢出门了，这不，坟头上的草又长旺了！”颜开顺扔下手中的镰刀掏出烟来，递给吴伯，看了看旁边的人问，“怎么，你们家亲戚？”说完又将烟递了过去，但罗育恒和保镖都摇头谢绝了。
罗育恒疑惑地看着满头大汗的颜开顺，吴伯解释道：“罗先生，他就是桑子的爱人，桑子临终时交待老颜要帮忙打理你父母亲的坟墓。老颜是个好同志呀，几十年如一日，你可得好好谢谢他！”
罗育恒惊疑的目光渐渐炽热起来，喉头滚动，可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走上前来，一把紧紧握住了的颜开顺沾满泥巴的大手。
颜开顺目瞪口呆地看着罗育恒，不敢相信桑子生前常常提起的儿时好伙伴真回来了！
“谢谢你！”蔡敏雅也走过来和颜开顺握手道谢。
颜开顺半天才缓过神来，对罗育恒夫妇说道：“罗先生，这就是令尊令堂的合墓了，真是对不住，我没有能力为两位老人修墓。”颜开顺满眼的愧疚。
罗育恒无言凝重，满眼沉痛。
刚被清理了杂草，一个石头圈起的土丘光秃秃地暴晒在炽阳下，在一排排雕龙刻凤的石墓中间，分外寒碜！黄土和沙砾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隆起的土包，如两个畏寒的老人紧紧蜷缩相拥！罗育恒想起了那几次泪流满面从梦中惊醒的梦魇，梦里父母亲衣裳褴褛，告诉他，他们的房子漏水了，他们冷——想到这里，罗育恒心如刀绞，泪如泉涌！
“爸！妈！儿不孝！”罗育恒突然扑通一声跪叩在地哭咽道。
没想到公公婆婆的坟冢如此寒伧，连块墓碑也没有，只是光秃秃的一个土丘，蔡敏雅也忍不住落下泪来，用手帕捂住了湿热的眼睛。
爹地和妈咪都出了门，就留下一张纸条。罗纪坐在办公室里，有一丝隐隐的惆怅。
午后又下了一场微雨，空气湿润而清新，看着窗外橡皮树厚绿的叶片上晶莹剔透的雨珠，罗纪沉浸在默想中，他一直在想着昨天的事，想着被浊水弄脏了的女孩，那个刚知道名叫颜夕的女老师，虽是无意，但总有一丝愧疚缠绕心头，让他不得安宁！
“罗校长，您要的咖啡。”汪秘书端了一杯咖啡悄声走了进来，打断了罗纪的冥想。
“哦，谢谢。”罗纪抬起头来，一眼瞥见了气质极佳的汪秘书今天穿的白色套装，脑海里火光电石一般，他知道该怎么补求了！豁然开朗的罗纪，一手抄起衣架上的西装外套就大步冲出办公室。
“罗校长，您的咖啡！”汪秘书不明所以，奇怪地询问。莫不是不喜欢她煮的口味？这可是最好的蓝山咖啡呵。
“我出去一下。”罗纪仿佛会读心术一般回过头来朝她安慰一笑。
汪秘书登时呆在了原地。一直不喜言谈、不苟言笑的校长，这回头一笑，仿佛春风解冻，这样温暖迷人！她不由自主心跳慢了半拍。
罗纪疾驰向全市最高档的服装卖场，下了车，他向女装部走去。
昨天的总结会被宣布转岗，以及自己的学生被开除，麻木的颜夕以为高河还会在今天的总结会上继续开批斗会，但出乎意料的是高河再也没敢轰炸她这个菜鸟，而是按照熠州一中惯例，简单地做了关于省市政府人事和教育方面的政策宣传，再安排了假期注意事项后就宣布放假了。
已是下午五时，散会后的颜夕朝文科组办公室走去，树梢间筛落的夕阳斑影，让她想起了家中昏黄但温暖的灯光，还有孤伶伶的爸爸……颜夕眼里一热，她不知道回家后该怎样跟爸爸说——爸爸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还有石天，那个懂事的孩子，此时，是不是正在田里帮爸妈干活？他们一家人接到开除通知书该是怎样的难受啊！她无法忘记，开学时石天交的学费，都是一张张皱巴巴的零票啊！
她恃才傲物，寒窗十余裁，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沦落去作厨娘！
坚持理想的代价竟然这样高昂！没想到，真的，没想到，竟然这样高昂！泪热热地爬满了脸颊，颜夕低头，不想让行人看见泪流满面、狼狈伤心的自已。
可是，如果让她重新来过，她还是不能保证，她可以不犯这样的“错误”！明知道会付出代价，付出代价一定心痛，可是，还是不能保证就能驯服这颗不受压制的心！
跟章洋说吧，只要他出面说句话，一切都应该会轻易化解，可一想到章洋对石天那种轻蔑的眼神，一想到当初自己坚持不让章洋公开两人关系的自尊，颜夕就莫名的不想开这个口。
这就是矛盾所在！痛苦所在！
泪一滴一滴，滴落在林荫道暗红的石砖上。像一朵一朵绛色的花瓣，凄然凋零。
从商场出来，罗纪来到熠州一中，出现在颜夕所在的文科组办公室门口，他看了看坐在椅子上一脸愁容的颜夕，径直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认出了这个英俊高大、气质尊贵的男子就是是电视上频频亮想的中国潜能学校的校长罗纪，只是这么俊美卓杰的五官，却配着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寂眼神，真是可惜！他们顿时停止了呼吸。
“你？罗校长？”颜夕终于从痛苦和冥想中恢复过来，惊奇地看着他，她当然也一眼就认出了罗纪，前些天还带着她在潜能学校校园里聊天的罗校长。
“可把你找到了？”罗纪开门见山地说，心情不觉轻松了起来。
“我，又做错什么了吗？”罗校长的突然出现，让颜夕摸不着头脑，她的心还沉在期末总结会里。
“怎么会，我是来向你道歉的，这是给你的补偿。”看她清澈如水的眸子却一脸的窘困，罗纪连忙把手上的纸袋递了过去，放在颜夕的桌上。
“道歉……补偿？”颜夕实在困惑。她不确定地四下看了看，只见整个办公室的同事都用暖昧的、好奇的眼光看着他们。
她这样困惑的表情，实在是迷糊得可爱！罗纪不觉微笑道：“呃，昨天早上——”
他突然像她一样地困窘起来，不知道她知道昨天早上那个可恶的，溅她一身泥却逃之夭夭的人就是他，她会怎么想？她会怎么看他？他涨红了脸，轻声解释道：“昨天早上，因为赶时间，忙去机场接爹地妈咪，所以来不及向你道歉，对不起！”
“你是说，溅我一身泥的家伙是你？”颜夕猛然想起。
“家伙？”旁边几个老师倒抽一口气，他们都知道这个潜能学校校长是世界百强，华裔富豪，他的那个潜能学校在电视上放出来看着也非常大手笔，他们前天都还开玩笑说等下岗了就去投奔潜能学校，这么清贵儒雅、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怎么能说家伙！
“对，所以我来向你道歉，对不起。”罗纪强自恢复镇定，平静地点头。
“哦，原来这样啊！吓我一跳！”看自己说得过分，颜夕转移了话题：“这怎么好意思，石天还指望着到潜能学校读书呢，罗校长？”
“我一直都期待着你的天才学生能来到潜能学校，但这回我是始作俑者，应该区分开来，请你收下。”罗纪坚定地说。
“不，罗校长，我不能收，你能答应让石天读书就是对我最好的诚意，难道还要我伸手打笑脸人吗？那是什么？你拿走吧。”不知为什么，见了罗校长，颜夕的心突然平静了许多，她狐疑地望向罗纪。
“我没有过多的意思，请别误解。我只是尽我的义务而矣，这样我的心里会好受些，而且既然带到这里，你应该收下，我该不会拿着退给人家！”
“可是……”颜夕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那袋子，一时语塞。
看见所有老师都在好奇地打量他，罗纪向颜夕告别：“那么，就不打搅你们了，再见。”和所有老师也打了招呼，罗纪便匆匆走出了办公室。
颜夕傻傻地拿过袋子打开，细腻的触感，让她愣住了，是——-裙子？！他怎会送她裙子？！
等罗纪一走，语文组组长柏梅老师马上围了过来，好奇地翻看颜夕手上的裙子，好奇地询问：“小颜，你认识他啊？”
“他？”颜夕回不过神来，反应有点迟钝。
“罗纪啊。”柏梅好心情地提醒她，“你怎么会认识他啊？他可是世界百强，是华裔富豪啊！”柏艳梅看了看装裙子的精致纸袋：“哇，意大利名牌！这么高档，要我两个月的薪水吧？！”说完便羡慕地望向颜夕。
柏梅的激动引得办公室全体同仁都跑来看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张雨老师笑赞道：“哇，真是出手不凡！”
柏梅老师惊讶地望着颜夕：“就这么丁点事，有必要买这么贵的衣服给你吗？该不会是他看上你了？”
李北老师也笑着说：“看来小颜是时来运转了！找到这么大一棵大树靠着，以后我们也可以沾点光乘乘凉了！”
李北的话引得大家哄然大笑，同样身为美女的姜叶老师羡慕地看着颜夕感叹：“你可真有福气！”
“什么事这么热闹啊？”刘彬老师经常找借口来语文组转悠，听见隔壁热闹得像炸开了锅一样，岂有不凑热闹之理？
和他要好的张雨老师马上绘声绘色地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刘彬心里一下子全然不是滋味了，他一把夺过了柏梅还拿在手里研究的裙子，气愤地对颜夕嚷嚷：“你已经名花有主了，干嘛还收人家裙子？”
“你？”大伙突然笑着把目光投向刘彬，其实人人都知道刘彬心里打的算盘，也知道他追了颜夕很长时间，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颜夕一直只把他当做同事，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颜夕在一旁红了脸，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是啊，她已经有了章洋了，怎么能收其他男人的礼物呢？即使是作为赔偿，他未免送得贵重得不合适，她也未免收得大方得不合情！章洋知道了，会怎样生气呢？这样一想，颜夕一把将裙子抢了过来，闷闷不乐地回答刘彬：“我会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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