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英雄多寂寞 1

这时，高个子工人说：“哎，又有一个新书记上来了，什么问责呀信息化的，劳师动众的在这里做这么个破玩意儿，真是拿百姓的血汗钱不当钱，重复浪费！我看也就是做秀罢了，在老百姓面前走走过程，而实际问题什么也解决不了！”

        小个子工人说：“别管啦，不是都说‘升官发财’吗？现在当官的谁不懂得做秀，不作秀能当得了政治明星吗？不当政治明星又怎么换来遍地黄金的前途？你也真是！”

        “也对，也对，没有这些政治明星的做秀，咱俩怕这份工也做不了。”

        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工人看了看正在旁边站着的洪峰，觉得有点邪乎，摘下帽子拍拍灰道：“快别瞎说了，听说洪书记可不是个爱作秀的人，赶紧干活吧，担心惹火上身！这些工程听说是洪书记亲自监督抓的，马虎不得，不能按期完成任务那才叫麻烦呢！”

        大个子是个直肠子，没把老工人的话当话：“放心吧，那些当官的哪会有心思黑灯瞎火地来视察工地？还不知道又在哪里互谏谗言、大鱼大肉、大吃大喝呢！”

        洪峰了然地笑了笑，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地穿过马路，抬手拦了一辆的士。

        出租车内此刻正在播放着熠州市委政府关于建立健全熠州问责制和信息化的广播报道。

        “师傅，一直都关心熠州政治？”洪峰微笑着搭讪。

        “我是平民百姓嘛，当然对百姓的事情关心啦！我们的哥都在关心洪书记的问责制建设呢！他如果真能说到做到——我们已经说好了，就当义务宣传员，宣传我们的新书记，我们拥护他，我们保卫他！怕就怕，只挂在墙上，不去执行，走走过场，又耍咱老百姓。”

        “这么不信任？”

        “每一回都信任呀，可到头来还不都一样？哎，迷惑呀，老百姓的不满与问责，他真敢暴光吗？真敢执行吗？熠州这潭水可不简单呀！洪峰书记就算有心，也怕是力不足！而如果执行不了，举报了又能怎样？查实了又能怎么样？问责了又能怎么样？不就是警告一下嘛！警告过后还不是照样吃喝嫖赌，升官发财！喏，你看看这幢河边别墅就是前几届市长穆智光的，他贪污受贿坐牢去了，可家里人照样住大别墅，开小轿车！要是我，我也情愿一人坐牢全家享福，过两年出来，还不是照样好吃好喝！”

        洪峰不禁心惊：“是啊，只有让人民的呼声得到回应，那才是真正的权力回归，否则就成了作秀，搞不好又成为新的腐败！”

        司机却自个儿来了精神：“现在呀，很多民心工程、政绩工程都有成了老百姓唾弃的话题！年年都说‘村村通’，可农村路真的通了吗？不是都说农用车不准载人吗？可农村有公交车吗？路好走吗？农民朋友不坐农用车坐什么跑世界呢？你说这法律和实际还有多少差距，纸上谈兵谁不会呀！你看，这么多公车有事没事照样跑，烧的可是老百姓的血汗呀，他们知道心疼吗？不会？可老百姓能说话吗，说了又取什么作用了？不能！哎，越说越让人气愤！真不知洪峰书记的问责制能不能保证老百姓的利益和权力？保证那些只知道整天吃喝玩乐、损公肥私危害国家利益的官员有一个可悲的下场！”

        洪峰惊叹：“有意思，请继续！”

        “虽然有失望，但老百姓心里总还是装满期待的，我能感受到我们新书记的良苦用心，觉得他这个人还不错，把咱老百姓当回事了！才来一个月，就注意拓宽社情民意表达渠道，强调健全社会舆情汇集和分析机制了！还到处设立阳光问责信息平台，设立基金鼓励广大人民踊跃参与，搜集民意，主动了解民意、聆听民声！说句发自肺腑的话，咱们的新书记，就一个字，棒！”

        听着司机在没完没了地夸自己，以及满腔的期待，洪峰感觉有一一种莫名的丝丝的情绪在心中涌起，让他说不清道不明。

        司机当然不知道身后坐着的就是他心中的好书记：“如今，只要打开网络，全中国人最关心的恐怕就是每年公车烧掉的四千多亿和公款吃掉的四千多亿，几个三峡大坝呀！看着自己的血汗钱这么被糟蹋，老百姓心疼呀！现在，网上不是都在讨论废除公车的改革吗？废除公车，租用社会和个人公交的想法确实好，省钱不说，贪污腐败也会减少！可话又说回来，老百姓还是担心新闻曝光和处理的问题，也不知道洪书记真能过这个坎？如果真要过这个坎，我们的洪峰书记不知面临多大的危险呀。”

        车子终于到了“岁月无声“水吧。

        洪峰下了车，关了门，付了钱，把头伸到司机面前说：“司机朋友，谢谢你给我上了一堂有趣而精彩的政治课，我就是你说的新来的市委书记洪峰，我会慎重考虑你对公车改革的建议。而且，我还想和你说，人民的权力只有靠人民自已来争取！只有人民自觉地维护和争取自已的权利，政治才会日见清明！我希望和你们一起争取到这份光荣的权力！”

        司机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衣着朴素的洪书记，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华灯初上，罗纪如约来到了“岁月无声”茶楼。

        洪峰坐在一楼临窗的位置，看从浓黑的夜色里匆匆走来的罗纪，挺拔的身形和卓绝的气质，使得隔得那么远，洪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洪书记，你好。”他伸出手来握住洪峰的手，微微的凉，一如他眼底的神色。

        寒喧完毕，洪峰单刀直入道：“罗校长，在你学校开学典礼这么忙的晚上还约你出来实在是冒昧，不过我想你和我一样，如果不找个人说说，也许很多事情都感觉理不出个头绪来，对吧？”

        罗纪微怔，沉思地看着洪书记点点头。

        洪峰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自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罗校长，恕我冒昧，我觉得令尊好像对你对我们都有很深的陈见，不然我想他不会在你的开学典礼上说出那样扫兴的话来，也不会将政府和商界的拜访都拒之门外？”

        罗纪略一沉思，最后，还是抬起头来，直视着洪峰问道：“洪书记，你是否听说过文革时因为不堪折磨而在望月湖跳湖自杀的一对海外华侨？”

        洪峰顿住，神色惊讶：“你说的是不是罗炳华大夫——难道罗大夫是你的……”

        罗纪点点头，眸色沉痛：“对，罗炳华就是我祖父。”

        洪峰沉吟半晌，终于了然点头：“哦，难怪。”

        茶香袅袅，沉默片刻，洪峰征询道：“难道这么多年了，你父亲还在为这段历史耿耿于怀？”

        罗纪沉重地点点头。

        洪峰沉默半晌，沉郁道：“罗校长，虽然你我相交不深，可是，我能感受到你的心情，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就像一个多年相知的老朋友，也不知道，我该从哪里说起，又该从哪里做起，才能帮你？”

        “谢谢你，洪书记，和你一样，我也有这种感觉。在熠州，我朋友不多，其实我在心里也已经把你当成了一个忘年之交的朋友！”

        洪书记了然地开口：“你需要生源，需要维持学校正常运转的经费，对吗？”

        罗纪突然睁大了眼睛，专注着洪书记，说：“本以为学校可以自己走路了，可没想到，却被父亲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我在担心所有人都把它当成是个不成器的孩子！逼死它！”

        “真不敢相信，令尊会泼了这么大的一盆冷水，难道，仅仅是因为那段不想回忆的历史？”

        罗纪苦笑道：“这些都不重要了，事已至此，我只能全力以赴，挽回损失！”

        看罗纪不愿深谈，洪峰知道不便多问，便转移了话题：“听过你的演讲，明白了潜能学校的办学初衷，确实不错！现在，立足于‘三农’问题，全国上下可都在提倡转移和输出农村富余劳动力呀，可也出了不少社会问题，咱们的农民朋友因为缺乏文化和技术，在劳务市场混乱不堪的局面里吃了不少亏。社会发展到今天，资本和权力已不断集中在少部分人手里，咱们的农民子弟更是处于劣势、可怜呀！面对逾加严重的两极分化，咱们的政府又岂能视而不见，无所作为呢？所以熠州市委市政府两天前就讨论过，选出一所学校，对熠州贫困的年轻农村劳动力进行技术培训，再转移输出。不知道，这块蛋糕，对潜能学校目前的困难，能否起到一点缓解的作用？”

        罗纪会意：“洪书记真是有心，如果能分到其中一块，那确是求之不得，谢谢！”

        洪峰诚恳地说：“政府会定期将培训资金按名额给学校，可这是块肥肉，狼多肉少……”洪峰略一沉吟，“熠州市委市政府有义务帮助到熠州落户投资的每一位商人，我真的不希望罗校长在熠州遭遇沉船，我愿意帮助潜能学校共度难关，希望中国潜能学校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做好竞标准备！”

        罗纪感激道：“既然洪书记都有这翻心意，那潜能学校就更义不容辞了！就请洪书记放心，潜能学校一定会给熠州，不，给全中国、甚至全世界一个惊喜！”

        “我相信你！”洪峰点点头，俩人目光交会，一种朋友相知于心的默契，静静流淌在空气中。

        夜幕已经降临，颜夕站在自家的阳台眺望着大街上五彩缤纷的夜灯和匆忙的车流。两个男人，纷繁世事，莫名的矛盾、感伤、怅惘突然侵袭着她的心。

        她转过身，走进里屋，倒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按了一下电视遥控。电视里正在播放潜能学校开学典礼的专题新闻。

        剪彩仪式上，颜开顺送贺匾的镜头也被剪辑进去了！

        颜夕顿时淡忘了感伤，拍着老爸的手笑道：“爸！你看你的匾真的好老土！”

        颜开顺开心地笑了笑，起身倒了几颗降压药放在嘴里，喝了一口水说：“哪里土？真土气人家还愿意放出来了？”镜头一转，颜开顺指着屏幕大笑起来，“你看你送的花才土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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