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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谈判


  万历二十九年春,南洋亚齐国波散港。

  波散城外已经是大兵压境,波散港的海面上并排停靠着五艘战舰,飘扬的旗帜上绣着亚齐王族的老虎图腾。

  幕达站在旗舰的船头,看着不远处的波散港。

  这是他的最后一战了,自从回到南洋,在旧港召集了东逃的亚齐人,重整旗鼓,一步步从谋反的沙不阿宰相手里收复失地,如今已经把沙不阿和他的残党逼到了波散港城内。

  整整三年了,只要他赢了这一仗,就能收复全部的国土,再去旧港把托付给吴家照顾的春向晚接回来。

  他计划从陆路和水路两方夹击沙不阿的残党,但是如今这个谋反的恶贼被围困在城内三天了,依然不打算投降,还以波散上万的居民为要挟,妄图负隅顽抗。

  忽然,哨兵示意海面上有情况。

  只见一个穿着渔民打扮的人,划着一艘小舢板来到旗舰下,手里还拿着一封用竹筒封好的书信。

  “请王子殿下前来谈判,不然一把火烧了波散。”署名的是“沙不阿”。

  “殿下,沙不阿为人阴狠狡猾,只怕是有诈。”部下提醒幕达道。

  “但是他如果真的放火焚城怎么办?”幕达沉思道。

  且不说这城中上万条人命,波散还是亚齐第一大港,是通往满剌加和南洋各地的要道。

  “我们冲进去!”

  “对!我们冲进去!”

  部下纷纷说道。

  “不!现在不知道城中的情况,不能让你们去冒险。”幕达说道。

  他自从回到南洋以后就疲于征战,现在他越发想念过去一直跟随他的妃敦,她总是能在关键时刻给他最好的建议和帮助。

  但是自从在南京失踪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妃敦,现在也不知道她漂泊在何方,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大明有句话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倒想去会一会这个沙不阿,看看他还能有什么招?”幕达力排众议道:“如果天黑前我还没回来,你们就炮火齐发,攻入波散。”

  “殿下!”

  “记住,不要管我,千万不能让沙不阿逃走了!”幕达也知道此去凶险,但是要救下全城的百姓,唯有试一试了。

  沙不阿和幕达约定的谈判地点在波散港的一处城堡里。

  幕达带了二十个人,乘着小船进了波散港,见城内的街道空空,商铺也都关着门。

  有钱人早已逃到旧港或者柔佛去了,没来得及逃出去的居民为了躲避战火,都躲在自己家中不敢出来,城中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繁荣。

  抬眼可见的一处城堡上插着沙不阿的黑鹰旗帜,那里也是波散最高的地方。

  他们来到城堡的最高处,见沙不阿坐在王座上,身上穿着苏丹的白袍,左右的仪仗也都和苏丹没有两样。

  幕达暗自想到,看来这个自立篡位的家伙是真不打算投降的。

  “请坐。”沙不阿捋着胡子,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经过这些年战火的洗礼,他似乎比离开亚齐去大明的时候更加成熟稳重了。

  幕达在精美的镶嵌着黄金和象牙的红木桌子的另一端坐下,桌上摆着盛满了美食和果物的锡盘,在幕达和沙不阿的面前摆着黄金打造的餐具和酒器。

  与其说是来谈判的,沙不阿更像是在准备一场盛宴。

  “沙不阿,我们言归正传,我今天是来谈判……”

  “为王子斟酒!”

  沙不阿拍了拍手,一个戴着红色头巾,穿着白色衣裙的侍女端来一个盛满了酒的金壶,为幕达盛满了酒杯,而沙不阿面前的酒杯也被另一位侍女盛满了。

  幕达无意中看了一眼这个蒙着脸的侍女,和亚齐女子一样的黝黑皮肤,看不清样貌,体态婀娜,但是她的眼睛,却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为和平干杯!”幕达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而沙不阿则喝了一半,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酒喝完,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王子殿下,只要你撤军,我保证和平。”沙不阿说道。

  “不,我说的是你投降,这样你和百姓就没事了。我保证不杀你。”幕达坚定地说道。

  “凭什么?”

  “凭什么?!沙不阿你个老东西,你要是识相的话就快点投降,不然城外的士兵和大炮可没有殿下这样仁慈。”站在一旁的副将厉声喝道。

  幕达招手让他退下,然后又对沙不阿说道:“如今的形势,希望你能够看清楚,我对你,是压倒性的胜利。”

  “压倒性的?”沙不阿从王座上站了起来,一步步逼近幕达说道:“还没最后分胜负呢?我的王子殿下,我告诉你,方才你喝下的酒里,我已经让人下了剧毒,和毒死你哥哥的那种是一样的。和我斗你还是年轻了点,我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哈哈哈!”

  “原来我哥哥是被你……。”幕达听到哥哥“暴毙”的真相时,想到自己方才确实喝了那杯酒,但是为什么到现在头不昏,肚子也不痛?

  沙不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拿过幕达喝过的酒杯一看,他果然已经喝得滴酒不剩,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好端端地坐在那里?!

  他明明记得毒死苏丹的时候只在甜瓜里放了一半的剂量,他刚吃了一口就倒下了。

  幕达见他接近了自己,起身想要抽出佩刀,却不料被沙不阿抢先了一步。

  “既然毒不死你,就让我亲手来了结你吧!”沙不阿本是亚齐水军的将领,功夫不弱,反应也不差,未等幕达反应过来,他已经将自己的金刀架到了幕达的脖子上,又伸手将幕达困在自己身前说道:“又或者……我想想……这样两败俱伤不太好。”

  “你们让开一条路,给我提供一条战舰,我要即刻前往满剌加,不许追击,不然你们的王子可就危险了……”他手一用力,幕达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幕达的随从看着着急,但是王子在这个弑君篡位的恶贼手里,他们哪里敢动。

  “不要管我!你们走,快点逃走,让战船向城堡开炮!”幕达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叫道,他几次挣扎,脖子上的血痕越来越明显。

  “真是让人感动啊,王子殿下若是登基,一定是为英明神武的君主吧,但是可惜啊,你就要跟我一起去满剌加了,到了葡国人手中,我可就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了,哈哈哈!”

  沙不阿笑得有些狂妄,却不料一把短刀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这短刀刀刃弯曲,上面还有神秘的纹样,他认得这种纹样,是满者伯夷国“国师”的杰作——爪哇克力士。

  只有亚齐的上等武士才能有资格拥有这种利器,而这些武士早在他篡位之初就几乎被消灭殆尽了。

  等等,他知道还有一个人拥有这种削铁如泥的利器。

  “你是准备试试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手快吗?你这只老秃鹫。”

  手持这把克力士的正是方才为幕达斟酒的那个戴着红头巾的侍女,她一把将头巾拉了下来,露出了在场的人都熟悉的一张脸。

  “妃敦!”幕达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她。

  “城里的女人都逃走或者是躲起来了,你的侍卫官见人就抓,我就趁机混了进来,没想到吧,我待在你身边三个月了,就等着这一刻呢!”

  妃敦伸手一挥,砍掉了沙不阿的一只耳朵,他一阵吃痛,放开了幕达。

  她在月港搭乘南下的船只前往旧港,却不料风暴将船只吹向了柔佛,她辗转多次才回到亚齐,却一次次和幕达错过。

  她索性潜入了波散城内,正好见到沙不阿在调集残党,准备和王族大军背水一战,她便趁乱化妆了民间女子,混进了沙不阿的城堡,为了调查清楚他的底细和军队部署,一直按兵不动。

  她早就知道沙不阿准备对幕达下度,所以早就将金壶中的毒酒换成了普通的酒,没想到这只老秃鹫黔驴技穷,见毒不死幕达竟然狗急跳墙。

  “王子殿下!妃敦侍卫长!求、求你们饶命!”沙不阿见大势已去,捂着一只流血的耳朵,跪地求饶。

  妃敦提掉了他手边的刀,看着他的样子,又看了一眼幕达,他一脸凝重。

  “殿下,要怎么处置这个狗贼?!”

  “把他捉住,我要在哥哥下葬的那天将他斩首示众!”幕达义愤填膺地说道。

  “殿下,您说过不杀我的!”沙不阿哀嚎道。

  “你弑君篡位,死有余辜!”

  妃敦将沙不阿押到城楼上,对着城堡下的叛军说道:“沙不阿已经投降,你们速速退兵,不然性命难保!”

  城堡下埋伏在各处的残党纷纷作鸟兽散。

  十日后,登基为苏丹的幕达为枉死的哥哥举行了国葬,又在王宫前的广场公开处斩了沙不阿和他的主要幕僚,这场持续了四年多的亚齐内乱终于落下了帷幕。

  又过了一个月,幕达从旧港以王后的礼仪迎回了春向晚,并为国民介绍这是他从大明带回来的“明珠”,并且在王宫和春向晚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婚礼后的三天,幕达苏丹晋封英勇的妃敦为“护国将军”,统领亚齐国的水军和陆军。

  她原本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孤女,曾经流落街头的乞丐,如今却成了亚齐史上第一个女将军。

  “妃敦,你在看什么?”某日,幕达见妃敦在站在王宫的露台上,出神地望着遥远的北方。

  幕达并未看到她因为晋封而感到喜悦,而是经常看到她独自一人叹气,她从未提起她在南京获救的细节,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是被一艘经过的渔船搭救了,但是幕达觉得她总有一些心里话没有对他说。

  既然她不愿说起,他便不问。

  万历二十九年八月十五,京师紫禁城翊坤宫。

  “夜听琴勾起了女儿的心事,晓窗寒神思倦,脂粉庸施,懒得抬身一声长叹息,轻匀粉脸随意挽青丝,奁中珍物常闲置,却原来一首断肠诗。”

  万历坐在镶八宝的罗汉床上半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可人儿,怀里搂着十岁的女儿轩媁。

  郑贵妃水袖盈盈,半是娇媚,半是哀愁地唱着这段《西厢记》。

  她已经三十四岁了,生了六个孩子,但是一直保养得宜,依然光彩照人。

  岁月也真是厚待她,没有让她老去,反而在时光的沉淀中,让她越发有韵致,而皇帝对她的宠爱依然不减。

  “母妃唱得真好!”轩媁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拍着手说道。

  她水灵灵的眸子里闪着光,小小的年纪已经颇得郑贵妃的神韵,万历对她宠爱有加,是他所有女儿里面荣宠最盛的。

  “你这个年纪,懂什么好不好啊?要你父皇说好才叫好呢?”郑贵妃笑着点了一下轩媁的额头。

  要是皇上能一直留在翊坤宫就好了,这里有他最爱的儿子常洵,还有最爱的女儿轩媁,还有她……

  “太后驾到!”殿外突然传来太监的唱喝声。

  郑贵妃还没来得及进内室换一身衣服,李太后已经一脚踏进了翊坤宫。

  她见皇帝正忙乱地拉拢着衣襟,轩媁赤着脚站在他的身旁,而郑贵妃则是一身教坊的彩衣,手腕上还挽着水袖。

  “儿子给母后请安,儿子不知道母后今日要来,有失远迎……”

  “臣妾叩见太后。”

  一旁的宫女抱走了轩媁,两个太监上前将万历从罗汉床上扶了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母后为什么突然要来翊坤宫逮他,但是看她的神情,似乎心情不佳。

  “起来吧。哀家是去乾清宫找皇帝,没见着人,魏朝说你到翊坤宫来了,所以才找过来的。”李太后淡淡地说,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今儿个是八月十五,我们正准备待会儿收拾一下,去慈宁宫陪您过节呢……”郑贵妃尴尬地笑道。

  “哀家没跟你说话,你把公主带走,哀家跟皇帝说一会儿话。”李太后嫌弃地看了一眼郑贵妃身上的彩衣,又说道:“成何体统!”

  郑贵妃自讨了一个没趣,灰溜溜地从宫女手中接过轩媁,牵着她进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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