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她已经太久没有踏足过祥宁宫。上次来这里，似乎已是半年前的事。
荣曼雪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低下头颅，来求助那个自己一向看不起的姑姑。
“太后，王后娘娘求见。”
守在殿外的太监一见到荣曼雪，就跑进去通禀了荣太后。
荣太后手里握着一条鞭子，正在打人。听到荣曼雪来了，才将鞭子往地上一抛，接过幕客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她坐在主位上，对那太监说：“让王后进来吧。”
荣曼雪走进殿内，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太后，而是一个被吊跪在地上的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的两臂被迫举过头顶，吊在横梁上。他跪在地上，身上的衣服都被打得破烂，露出斑驳的血痕。
荣曼雪被这个红衣男子吸走了所有的注意力，有种疯狂的念头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
她也想像这般，将伏玉吊跪在自己面前。
但她不会舍得打他。
……
“曼雪，你好久不曾来哀家这儿串门子，今日怎想得起过来看看了？”
荣太后的一句寒暄，拉回了荣曼雪的思绪。
荣曼雪从红衣男子身上收回目光，开门见山地道：“我想求姑姑帮忙。”
荣太后给身旁的太监递了个眼神，示意太监用棉团堵住红衣男子的耳朵，又用黑布遮住红衣男子的眼睛，而后才轻慢地对荣曼雪发问：“帮什么忙？你这么能耐，还需我这个姑姑帮忙？”
心知荣太后会趁机刁难自己，荣曼雪来的时候就已做好了准备，她抿紧唇，僵硬地往地上一跪。
“我喜欢伏玉。”
她喜欢伏玉。
简简单单几个字，就已说明了来意。
荣太后装作不懂，“所以呢？”
荣曼雪神色凝重，两只手紧抓着膝盖，颤声道：“我想得到他。”
“哈哈哈……”荣太后放声大笑，这笑声像石头一样砸在荣曼雪心上，“哀家是不是听错了？你不是一直记恨哀家和你的父亲，怪我二人合谋将你送进王宫，逼着年幼的你嫁给伏玉？”
荣曼雪认错道：“过去是曼雪不懂事，未能体会姑姑和父亲的苦心，求姑姑原谅。”
荣太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荣曼雪：“哀家知道，你并非真心悔改，只是有求于哀家，才不得不做出这副样子。曼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哀家打小就教你，对人不可心慈手软。你与伏玉幼年结为夫妻，从你嫁给他的第一天起，哀家就嘱咐你盯紧他。我之所以让你成为他的王后，不是为了让你跟他过一辈子，而是让你日夜监视他，打压他，用尽手段让折辱他，让他变得像狗一样乖巧，这样他才会驯服地做一个傀儡，不敢生出反抗之心。”
“可你阳奉阴违。”荣太后抬起一只手，指着荣曼雪：“是你的有意疏忽，导致了今日的局面。你没有听从哀家的话，没有替我监督伏玉的一举一动，更没有用极端的手段掌控他……你甚至帮着他蒙蔽哀家，放任他变得越来越强大。等到哀家发现时，为时已晚，一切都不受控制了。”
“从前你帮着伏玉蒙骗哀家的时候，可有想过会有今日？你因他与哀家反目，他可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感激？”
“——没有。他非但不感激你，还想着手对付你的父亲。他想除去荣氏一族，包括你这个王后。”
荣曼雪猛地仰起头，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不会的，他不会！”
“怎么不会？”荣太后冷冷发笑，“近一两个月来，你父亲投入的几十个赌场、十几家风月馆均被查封，罪名虽未深究到你父亲头上，但其根本目的就是在打击你父亲，这难道不是伏玉所为？”
荣曼雪不以为然：“父亲这些年醉心经营赌场和风月馆，这些东西本就害人不浅，伏玉若放纵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作为一国之君，伏玉不过是做了他该做的事。何况，他只是适当地进行整治，并没有封掉父亲名下的所有产业，更没有让父亲在此次风波中受到牵连……我觉得，他已经很顾及我的感受，并未做过分的事。”
“啪——”
荣太后打了荣曼雪一巴掌，周身气得发抖。
“你一颗心全扑在伏玉身上，哪还记得谁才是你的亲人！”荣太后愤愤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傻乎乎地认为伏玉在意你？哀家明着告诉你，若不是顾忌到你戍守北境的哥哥，还有哀家在朝中尚存的几分势力，伏玉早就对荣家下手了。若没有哀家和你哥哥撑着，别说你父亲，就连你这个王后也当不成！”
荣曼雪瘫软在地，看样子是被太后骂醒了。
王后之位……是她仅剩的尊严。如果有一天，伏玉真的为了取悦那个女人，废了她这个王后，她该以何面目示人？
“这下总该清醒了吧？”荣太后在她耳边问。
荣曼雪抓着荣太后的衣角，哭着道：“姑姑，我知道错了……”
荣太后摸了摸她的头，“既知道错了，那就从今天起，乖乖听姑姑的话。”
荣曼雪无力地点头，头上的流苏珠钗跟着晃动，咸涩的泪水弄花了她的妆容。
她泪眸看向那个被吊跪在地的红衣男子，泪眼模糊之间，伏玉的影子完美地叠在了那人身上，就此成为她心中永恒的执念。
“你想要的东西，哀家都会让你得到。”荣太后仍抚摸着她的头，“伏玉再怎么精明，在哀家眼中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斗不过哀家。如你所见，哀家轻易动动脑子，就能给他制造出无数的麻烦，让他忙得焦头烂额，无暇他顾。如今他惹你伤心，哀家不介意加重他的忙碌。”
荣曼雪点头：“嗯。”
让伏玉忙起来也好，这样他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那个女人了。
沐德殿。
这几天的奏章多了起来，但内容都千篇一律，很没意思。伏玉只是随便翻了翻，就统统丢在一边，都不屑用朱笔去批。
他才缺了一日早朝，那几个爱跳脚的大臣便开始带头生事，夸大其词，说他沉迷美色荒废朝政，又说什么色令智昏，劝他及时回头，莫令妖妃祸国。更有甚者，竟胆敢让他写下万字自省书，在朝堂上当着众臣念出来，反思己过。
伏玉看着这些奏章，一份比一份荒唐，一份比一份大胆，一份比一份找死。
他气笑了。
“王上，要不换一批吧？”徐公公察觉到伏玉的怒气，想将伏玉面前的那些奏章移走，换一沓给他看。
伏玉却道：“不必了。换一批也一样。看来他们是想死咬着这件事不放，非让孤低头不可。”
徐公公面露担忧，他知道是太后在背后推波助澜，给伏玉使绊子。
伏玉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这群为老不尊的家伙，孤念他们是朝中元老，多番忍让，他们却一再步步紧逼，总想拿住孤的把柄，逼孤就范。”
“既然他们不让孤做君子，那孤就只能变小人了。”伏玉从那堆奏章里挑出几份典型，扔给了徐公公，吩咐道：“你抽空出宫一趟，依次到这几个老臣家中拜访一下，替孤传达几句话。”
伏玉坦荡道：“为君近十载，孤的错漏寥寥无几，可他们所行之丑事笔笔在册，孤不忍他们晚节不保，奉劝他们好自为之。”
徐公公领会到伏玉的用意，躬身答话：“奴才遵命。”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徐公公对伏玉道：“奴才有一事想告知王上，王后娘娘今日去了祥宁宫……”
“嗯，孤知道了。”伏玉淡淡回应，并不想追究什么。
荣曼雪虽是荣太后的亲侄女，□□曼雪的性子不像荣太后，她的心眼也不坏，本质上算一个好人。加上这些年来，荣曼雪并未帮着太后作恶，所以，伏玉一直对她怀有几分敬重。
其实早在他们二人成亲的当日，荣曼雪就明显表现出对伏玉的极度厌恶，她鄙视伏玉，不准伏玉靠近她一步。伏玉当时也向荣曼雪表明了态度。他说：“我也不喜欢你。等我长大了，我要娶我喜欢的人做王后。”
因为那时伏玉正处于弱势，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傀儡，他在宫中的地位连太监宫女都不如。他的那两句话激怒了天生高傲的荣曼雪，荣曼雪当即叫来两个太监，将他狠狠揍了一顿，还强行揭开他脸上的面具，言语羞辱他：“你这个丑八怪，你丑成这个样子，凭什么不喜欢我？谁当王后是你说了算的吗？就算我讨厌你，我也永远是王后，别人都休想当王后！”
两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被凑成一对，结为夫妻。小王后在新婚之夜大吵大闹，对小王君拳打脚踢。
这是一段久远前的记忆。
伏玉受的苦太多了，荣曼雪施加给他的那些并不算什么。况且荣曼雪那时候和他一样，年纪都还小，他不想对一个小女孩怀恨于心。
可是，他真正的王后只能是小月姬。他必须想出一个办法，以最不伤尊严的方式，卸下荣曼雪的王后之位。
但这很难。
稍有不慎，就等同于要了荣曼雪的命，彻底毁了她。
……
“王上？”
见伏玉走神了很久，徐公公轻轻唤了他一声。
伏玉回过神来，却不再接着看那些令人头疼的奏章，而是径直离开御案，走到素屏之后，懒懒地躺在了床上。
继罢朝之后，他又罢理朝政了。
徐公公：“……”
起码也该做做样子啊，怎么能倒头就睡？
徐公公准备到门口蹲着，给伏玉望风。可才走出殿门，他就撞见了骁林。
骁林是骁英的弟弟。半月前被伏玉派出去办事，想必是完成了任务赶回来复命。
徐公公便笑脸打起了招呼：“骁二侍卫，好久不见呐。”
骁林抱拳回礼：“徐公公，我想见王上。”
徐公公朝他附耳，说起悄悄话：“王上今儿罢工了，搁床上躺着呢。你晚些再来。”
“罢、罢工？”骁林震惊，“不可能吧……”
“嘘，小声点，别声张。”徐公公表情夸张，“不然那些个孙子又有的说了。”
骁林：“……”
“可我现在就得见王上，月贵妃在叶舟国的那些事，我已尽数查明。临行前，王上交代过我，一经查实，须尽快回禀他。”
徐公公一阵疑惑，莫非王上是派骁林去查月贵妃的底了？王上的事，他不敢过问，只立即将骁林带入沐德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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