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行刺

草原王帐内讧的消息很快传至榆宁,  等楚戈瞒着顾夫人赶回仁春，便听说才登基没几个月的汗王暴毙而亡。这位汗王必不是酒后舞剑自伤自灭这么简单，综合多个探子的汇报,  比较靠谱的一个版本是当夜王帐设宴款待部落勇士,  汗王却酒后狂性大发,  连亲儿子也认不出,  肆意杀人。

        其子匆忙防卫，勇士也上前阻拦，却不料汗王自己绊了一下,  跌倒在地，脖颈恰好撞在弯刀的刃上，当场死亡。

        总之那个倒霉的小王子清清白白，推举他继任王位的拥簇起誓保证他绝对没有做什么刺杀父亲的恶行。

        每次草原王位传承都要内斗许久,  他们内部消耗,  仁春乐见其成,  只需警惕有人浑水摸鱼骚扰边境即可。这次也不例外，楚戈回到军中打算继续调查自己坠马一事,  不料天还未放晴,  草原就有了新的主人。新王凭着前所未有的人望声誉，飞快荡平了反对势力，维持住了局面。

        斥候探子来回穿梭，将这位新王上位后的作为如数传回,  他不纳娶、不宴饮、不享乐，甚至连父亲的丧事都交给别人打理，自己却跑去拯救那些被埋在风雪下的牲畜奴隶。他要求大部落拿出物资分发给散胡，调出十数空帐篷来收容弱小妇孺，用王帐的私产救济他们过冬。

        种种仁慈爱民之举,  却令仁春警钟大作，说白了，他们不怕一个野心勃勃或者冲暴戾的汗王，唯独怕野兽学会脑，怕对面出现这样“圣人”般的领袖。

        上一个号召要让百姓吃饱穿暖、让所有人都能越过寒冬的少年人，如今已经是四州之主了。

        其父素来野心勃勃，做梦都想反攻中原，这位小王子，难道会不想做一次真的王吗。楚戈不指望短短两年恶狼便能驯化成狗，边将两个儿子送回后方，边警示全军做好开战的准备。

        就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楚戈再次遇袭。

        刺客是军中小兵，借进帐送热水的机会近身行刺，幸亏楚戈见他面生犹疑了一瞬，向后躲闪，只侧腰被划了一道，没有伤筋骨。

        小兵很快自尽，没有给他们刑讯的机会。包扎好伤口，晚间药童又来给楚戈送补气血的药，楚戈在看兵书，下意识端起来，无意间余光瞥见药童不停颤抖的手指。他猛地回神，不声色拿离药碗问他军医去哪了。药童支支吾吾地说了个理由时，楚戈冷冷看着他，摸出一块银子丢进碗里。

        银块瞬间变黑。

        药童的心理素质显然比不上前头的刺客，扑跪在地，哭喊自己家人被掳走，割了头发送回来作威胁。他实在不敢违抗，不过虽是害人，但他偷偷减少了药量，不会立死，及时找城里的榆宁医生来洗胃就还有救。

        楚戈不听这类辩解，讯问之后发现，药童只是小鱼，不知道幕后主使是何人。

        本以为顺藤摸瓜等着追些蛛丝马迹便可，谁知翌日，楚戈照常去监督将士训练，再次遭遇刺杀。

        后日，巡视城楼，墙石脱落，险些坠楼。同日，回营途中路遇陷阱，用雪盖伪装大坑，折了楚戈新换的坐骑。当夜，有蛇潜进营帐，非但没有冬眠的僵硬懒怠，反倒像饿了许久，迅猛得狠。凌晨，终于能够疲惫躺下休息，刚刚阖目，楚戈又闻到新换的寝具里透出火油的味道。

        楚大将军忍无可忍，连夜召集幕僚将军，讨论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搞鬼。

        这么多的手脚，难不成军中到处都有细作吗？还是幕后黑手开出了什么不容拒绝的条件，劝一个反一个？

        “北边那胡人崽子在干什么！”楚戈怀疑道，“怎么偏偏他的王位坐稳了，这些小作就多了起来？”

        探子回报：新王正在草原推行汉话、汉文，称要在这个冬天为胡人启蒙心智，教会他们礼义廉耻。

        仁春不知道大将军的无能狂怒，对于新汗王冒雪派人来请求赠书的要求，他们也深感莫名，最后还是将通识课本打包了二十套，搭了一辆骡车给他们送回去。

        新汗王接着送回了谢礼。

        除回礼之外，送信来也是为了与仁春商议开春后的交易事宜。新王代表王帐提出了目前交易所几条需要改进的规则。用词规范行文流畅，说理有条有据，让仁春令看着都忍不住点头。

        新汗王在文书最后署下了他给自己起的汉名。

        “呼延……涿？”仁春令捏着胡子念了两遍，草原提出的要求不算太为难，但他看向文书最后一段，费解地蹙起了眉头。

        无论呼延涿是出于何种目的在草原推行汉化，他对中原的态度，至少在表面上是非常友好的。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心中如何提防，面上还是要客客气气的。新王继位后，楚戈与仁春都送了些薄礼以示祝贺，这本应该是朝廷来进行的正常外交，不代表任何喜好偏向。从前各位汗王或是不理会朝廷的示好，或者客客气气地收礼道谢，相比之下，呼延涿却有些热情过头。他反复表达了对中原的好感与尊崇，几乎将自己放到了附属的位置，令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但他的“尊心”却不是对着朝廷，越过了天子，越过了楚戈，反而……

        仁春令不断品味他的措辞用句，字里行间都透着“云公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意思。

        “这是阴谋，是捧杀，还有挑拨大将军父女感情的用意！”仁春令如是认为，招架不住，忙将文书封匣送去榆宁唐显处请他指点对策。

        而大将军，仍在抓内奸。

        针对他的刺杀行为没有终止，不过或许是因全军警戒，行刺难度提高，行刺手段逐渐降级，危险性也逐渐减弱。在此过程中没有其他将领受害，令楚戈不得不在深夜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很做人失败。

        春暖花开，他与榆宁围观刘家伦理剧的顾夫人都不知道，自己悄悄的避过了一场死劫。

        远在淮州的云桐将备忘录翻过新的一页，走出办公室，看着在院里耍独轮车的楚霆，长长吐出一口气。

        不过，到底是谁，出于什么目的，仍在追着楚戈行刺呢？

        难得有了令云桐也想不通的事情。

        新的一年，淮州划下了一批新的示范区，划区的过程中还出了些小状况。这个冬季，仅看外地商人的数量便知淮州的市场经济有了爆发式的发展，外地商人带来了诸多好货，连隐世家族也派人前来询价——纸书笔墨，都是好东西。百姓比不上大户，花一枚大钱都紧紧巴巴，反观“老区人”却荷包鼓鼓、大手大脚花钱，人心里存了疙瘩，回家便与左右邻里絮絮念叨：若新区能划到自己家门口该多好。

        待新区结果出来，这个不服那个不甘，甚至跟官府打小汇报：某某村里有人作奸犯科，全村都替他遮掩，这样的品行风气怎么配示范众人。淮州的知府信箱误打误撞立了起来，官府也因此查破了许多旧案冤案，不过新区的范围却没有太大改。之后老区又来闹，害怕会因建新区而失去优渥起来的生活，过激的甚至绑架流官不许他们离开。

        官府为此伤透脑筋，但云桐却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大事，从某种意义上也反映了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合理向往，至少淮州百姓愿意起来干活，这就好。

        不过，和官府的看法不同，并不代表淮州没有能让云桐伤透脑筋的事情了。

        淮州的流民营，该开闸放人了。

        其实这年月流民难民都不算人，天下只有云桐会给他们提供通铺火炕三餐温饱，代价仅仅是让他们做工而已。做工计分抵用花销，攒够分数就能获得自由身，兑换银钱、择地落籍，官府包车运输，甚至还能开介绍信推荐他们进工厂保证以后的生活。

        仅仅是前半段就是很多人想也不敢想的好日子了，宁州的流民营就出现过畏惧回到自己讨饭吃的朝不保夕的生活，不愿落籍、大肆挥霍工分，要一辈子赖在流民营里的情况。

        淮州的流民营情况特殊，他们干活卖力、学习积极，若不是流民营有上工时间限制，透支健康也要主加班加点。他们不舍得吃肉菜，两三个人吃同一块饼，喝同一碗粥。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们想早日凑够工分，早日获得自由。

        总之他们身上刻苦进取的意志与懒散的淮州百姓大不相同，若非他们还有另一层身份，云桐是会非常感并给他们颁发劳模勋章，树立为典型到处宣传的。

        他们还有什么身份呢。

        前，黄巾教徒。

        虽然有个前字，但那条黄头巾永远留在他们心中，随时准备从过去式转化为现在进行时。他们学习榆宁的知识，但总是能依照某种奇怪的脑回路，对接自己的逻辑形成自洽。

        比如云桐以为推翻天圆地方，向他们证明地球是个圆就可以把他们拉到科学的轨道上，哪知他们竟接受良好：此方世界不过是仙人手中的泥土，仙人想要它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云桐没辙了。

        一方面她在头痛要不要把这些不稳定因素放归，另一方面，淮州的某些滚刀肉也令她头痛万分。

        淮州百姓不喜欢储蓄。

        他们颇有及时行乐的豪侠风格，比如曾经令工厂最为头疼的工人到底如何发薪的问题，发了这个月的薪水，明天到岗上工的人数就会少一大半，什么时候挥霍完，什么时候才会腆着脸跑回来接着干活。

        若仅是这样，也就罢了，淮州总有靠谱的百姓，加上外地劳工，总能保证生产。

        然而这种挥霍的风气不仅是工人有，农民也有，甚至更加严重。

        云桐曾想着放低底线，往好处想：至少集市盘活了，也是好事。

        然而直到年度报告出来，她觉得数据不对，下乡去走访调查才发现，淮州人的消费习惯与她想象的大不相同。

        他们有了钱，不交婆娘做家用，不给孩子交学费，都花在赌场、妓院，还有墓地。

        云桐黑着脸，严厉叫停了各地买卖良田做坟地的败家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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