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33章 分类
怎样击垮一个传家百年, 代代簪缨的世胄门第。
成年男子砍头，未成年进宫，主支灭绝, 旁支流散, 是谓物理上的击垮。但除非是皇室中兴、黄巾造反、兵祸屠城之类的大灾难，否则小打小闹的动乱只能稍伤元气, 动摇不了根基。世家有田, 有地, 有佣婢部曲，有庞大的子孙谱系，总有一个能带领家族继续兴旺。
可如果, 把他们的土地佣雇都拿走呢。
余仞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之所以会有那么多败家子，把田宅契书拿来抵押换债券，一是因为投机心理，今日投资明日回本，不愁赎回。二则是因为一丝丝的高傲与侥幸：哪怕投资失败，没钱还债，那又能怎样。小小典当铺，他们敢去砸世家的门叫那些老爷搬出去吗，他们能去取世家的地，命令部曲帮佣从此以自己为主人吗。告上官府, 官官相护，反要扣他个讹诈的罪名。纵使铺子背后有人撑腰, 告到陛见天子也不怕, 上次京城炒货票，闹到宁成帝跟前，不也是各罚五十, 免债了事吗。
败家子们不是没有脑子，正是因为他们动了脑子才壮了胆子。但可惜，现在有一个比他们更能挖祖宗基业的熊孩子，不仅胆子大，脑子也灵活，损招频出。
萧夜舟将手中当票分成两类，一类是他要拉拢的，一类是他要排挤的。对于要拉拢的，他主动上门归还契书，与火冒三丈的家主一同斥责子弟败家，摇头晃脑地叹息：还好他发现及时，花大价钱赎了回来，不然落到别人手里，不知会怎样呢。
世家主便会再三表示感谢，并叫人取钱还他。萧夜舟则表示自己非是为了这些报酬，而是对贵府素有好感，想借机登门拜访而已。有的家主愿意与他从此“多多来往”，就不再坚持还钱，而有的家主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加了三倍、四倍的报酬也要堵住他的嘴。
收下后者的谢金，萧夜舟出门就默默在心里划名，自动将不理会他示好的人家归入要排挤的行列。他派人暗地里串联大户，以地契为要挟，若不为他办一件事，就将契书交给与他素日不睦的其他世家。或者为他办一件事，便可以得到其他人家的地契田契。
萧夜舟不能与抵押人对薄公堂，强行收地收人，但士族们的对家一定可以。他们乐意给对方使绊子，哪怕不缺这点小利，倒贴钱也愿意。
几个大家带头，京城热热闹闹打起了土地官司。不知是不是这风潮影响了市场信心，急于套现填窟窿的败家子太多，江边某艘没有挂旗的小船偷偷拔锚溜走的同时，黑市上突然涌现了大量低价债券。
这些债券很快被人收走，但抛售之风既然吹了起来，就不会轻易停止。先是世家内部之间抢抛，害得市价骤然大跌，后是倒买倒卖小商人清仓退场。赌场悄悄涂白了记录成交价格的墙面，挂上画轴，从此只做他们“小本薄利”的本行。
总之，某日天子睁开眼睛，发现脚下熟悉的京城好像一夜之间乱成了一锅粥。
告状的人太多，宁成帝叫来萧夜舟，问他与那典当铺的老板是否相识。萧夜舟坚持他们只是萍水之交，余仞做什么勾当，他一概不知。
天子呼哧呼哧喘着浊气，嘶哑道：“现在他可是跑了，只留你自己在这里。”
萧夜舟无动于衷，毕竟这也是他与余仞商议好的后路，余仞暂且躲上一阵，由他在京中趁低价将国债收回销毁。他是为朝廷募资才站到了世家的对立方，就算有人告他，天子也会看在国库充盈的份上，主动替他遮掩。何况他和余仞的关系明面上只有浅浅一层，谁也抓不住他们的把柄。
宁成帝眼珠上翻，随手抓了个摆件，欲掷出前手臂无力垂落，整个人都向后仰去。
已经数不清这是天子第几次昏厥，偏又不能一睡不醒，御医乃至后宫嫔御们面上的悲戚紧张都淡了许多，甚至有宫人在心里暗骂怎么还不咽气，耽搁新皇登基赦她们出宫。
朝臣忙着玩家财守卫战，得知陛下还有气就罢了，机灵的吵嚷把最近给天子调养身体的那几个道士抓去抄家刮油，无暇分身的连皇后挨个游说支持二皇子监国都不理会。
萧夜舟派人去收国债，却总觉得底下人办事不利，比如一百钱的债，今天能用五十钱收回来，明天就有人肯降到四十钱。萧夜舟不知训斥他们多少遍不会讲价、没有耐心，有人肯降到四十，那就一定有人肯降到三十八、三十五，再等两天，说不定二十八、二十五也有人愿意。
果然如他所料，因债券勾着当票，急于脱手的债主越来越多，哪怕资金不紧张的，见坊间如此风向，也跟着焦虑抛售起来。
萧夜舟想，再等等，降到二十、十八、十五，他再出手也不急。
——他不急，有人急。
苏锦书听着隔壁哭叫喊骂的声音，默默将顶门的重物多加了一些。奶娘与义妹在收拾从集市抢回来的高价米粮、蛋肉、菜蔬、干柴，院里散养的公鸡已经被她们宰掉炖汤了，不是她们想吃，而是外面越来越乱，恐被人听见家有活禽，破门来抢。
奶娘惶然道：“当时与余先生他们一起离开就好了。”
平心而论，余仞给他们寻的这处宅院相对来说很是安全，因后街上有官宦人家的宅邸，寻常小贼不敢来此作乱。但也正因如此，当她们这条街上都出现了窃贼盗匪，可见京城治安已经混乱到什么程度了。
邻居家里忽然传来重重、闷闷的一声，苏锦书听得心里一跳，那哭声稍稍停滞又凄厉起：“你一死了之，想没想过我们娘俩要怎么办啊！”
奶娘拉住苏锦书不让她去看，小声说：“她家男人从前就是个赌鬼，这次也去买那什么券，听说把京郊祖传的几十亩地，还有家里的房子、孩子都押出去了。”
“母亲，”苏锦书紧紧攥住奶娘的手腕，颤声道，“京城不能留了，我们快走。”
“走？去哪？”
“去追余先生……”说罢，自己算了下日期，苏锦书哑然，“追不上了……我们还能去哪？”
义妹想起什么，连声道：“地！余先生给了我们地！”
还有二百个奴隶和小铁矿。
苏锦书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可，她们要怎么出城呢？
傍晚，隔壁的女人哭够了，趁债主还没上门，拿着家里最后的银钱出门购置寿材。苏锦书轻轻开门，小声叫住了她。
这场国债风波里，有人盆满钵满，逃之夭夭；有人蒙蔽双眼，口袋满满，自封不世之功；有人伤筋动骨，有人倾家荡产。到最后，还是缓缓醒来的宁成帝扛下了所有，年迈的帝王唇舌麻木，说话都甚是费力。他紧紧抓住一本经书，内监遗憾通知他那些道士已经往生去了，宁成帝仍抓着书不放，内监试探问道：“您是想传兰台秘书来为您诵经积能？”
宁成帝的手松开了。
谢玉言就是这样，被内监火急火燎“扛”到了天子寝殿。
为什么用扛这个字呢。
作为前期最反对发行国债、中期也在天子耳边喋喋不休的臣子之一，谢玉言这个御前秘书让部分人感到碍眼，于是某天他意外摔下了台阶，左腿受伤，不良于行，要养上一百天。
当初天子仅平淡的要他回兰台休养，没有要为他调查真相的意思，今天却不得不把这个忠言逆耳的孩子拎来，希望他能接过调查真相、调解矛盾的重任。
谢玉言是可以装作听不懂的。这段时间他在兰台陪人编字典，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平静下来，若非离了兰台便再不能随意调阅宫藏书简，他与这位新结识的同僚已经递表辞官投奔云桐了。
可是天子颤巍巍地握住了他的手，托孤一般，内监跪在床头哭天子，帮腔暗示：天子已经势弱到无忠臣屏护、无能臣可依靠的地步，只能求助一个小小秘书郎啊，何其悲哀啊。这难道不是国家至危之际，天下英才竟能眼睁睁看着天子似小儿般哭泣而无动于衷吗。
天子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攥住谢玉言的手，越来越紧。
这厢风云明涌，那厢小船登岸，换回豪华楼船，在码头丢下报告一封，逆水潇洒而去。
云桐早知京城的消息，也为京城生乱之后的中中发展做足了准备。她拿到余仞的报告，没急着拆，而是愉悦地敲了敲系统：“他做的事情，能算我的反派进度吗？”
系统陷入自闭，反复滚动一句：【趁主要角色心智不全诱导犯错，这样的行为很卑鄙】
“等他心智成熟，我的海船都造出来了，到时他倒是不会犯错，就是也没有犯错的机会了。”云桐摊手道，“揠苗助长也是一中成长嘛，该有的努力他有了，该有的挫折也即将有了。经历过反派的毒打，接下来他就能是一个合格的主角了。”
系统拒绝与她对话，反正当初时空管理局没有留下具体的任务指引，它拿她没办法。云桐悠然起身，到窗边望了望，挎绿色背包的邮差正在清点报纸，准备送往各官办单位。哪怕是挑粪工，也会在早午饭后组织读报——扫盲工作正在缓缓进行，目前许多人还只能用耳朵听。
专员替他塞报纸，反复叮嘱：“这十张是汪老师要的，千万不要差了。”
邮差牵来骡子，憨笑道：“放心，放心，娃娃的作文嘛，一定送到。”
作者有话要说： 初级败家子：当宅当地
高级败家子：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忘记请假orz很抱歉
这几天比较忙，我尽量更
补更会有的会有的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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