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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沉默


在前生不甚友好的舆论环境下,云桐很少在公开场合,包括公开网络讨论女性主义或民族主义的问题。性别或民族,都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属性,当每个人都身处其中时,无论是自己发言还是审视别人的观点,似乎都带着天然的立场。而问题难以解决的关键恰在于此,云桐与好友私下讨论这些问题,都常常会因为分歧争得很不愉快,遑论网络上的陌生人。完全抛开立场,摒弃个人经历体验,放下对远方许许多多“同盟者”的感同身受,在讨论的过程中保持和平冷静,不进入对立情绪……恐怕圣人来了也做不到。

        一个基于言情小说而诞生的古代世界,除去男女主之间的爱情故事有几分现代元素,在作者未曾着墨的地方,此方世界自动补全形成与华夏相似的历史。璟朝虽还没到后世礼教吃人的地步,但云桐穿越而来,早已直面过封建礼教之下,因性别身份而悬殊的男女地位与权力差别。

        最简单的,楚霆能上学,她不能;谢玉言能随时带谢十三出门,谢九娘就要扮成男孩才行。

        无论华夏还是璟朝,从古至今,不是没有女性想要打破这方樊笼。同为“异类”,云桐的不同之处在于,她拥有强大的力量,敢争天地换新。最重要的是,她有坚定的信念,从不动摇,从不自我怀疑。

        “你已经能如何如何了,为什么还不满足?”

        许多人被困在这句话里,渐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我太不知足了?其实能吃饱穿暖、能上学、能做工、能任性许多年才嫁人,已经足够,不该妄想更多了。

        而云桐就从不怀疑这些:足够了?不,这才哪到哪。

        因为她真的在那样一个世界里生活过。

        人工选择胎儿性别违法,至少在法律层面上,女婴与男婴具有平等的出生权,女孩和男孩有平等的生命权、健康权、人格权。

        女性拥有平等的受教育权。女性的智力并不天生低于男性,女性适合学数理化,女性可以考第一。女性可以做医生,可以做科学家,可以做政治家,可以做运动员,可以做航天员;可以修铁路,开大货车,可以搬砖砌墙,可以做重体力劳动。

        女性可以出现在各行各业,做与男性一样的工作,拿与男性同等标准的薪酬。女性拥有独立的财产权,国家与社会也给予女性自食其力的机会,女性有自由缔结婚姻或解除婚姻的权利,不会因结婚失去自己的财产与姓氏,或者,至少,她们仍有独立的机会。

        桑叶要消沉许久才能想明白的事情,在云桐这里,从一开始就不是个问题。

        她们本就拥有这些权力,允许她们出门、上学、做工、不嫁人,有什么不对?

        但云桐仍然不讨论女性权力的问题。

        于内,大家认为是榆宁人手不足影响建设和扩张,县主才会把主意打到女郎头上,只要能赚钱,县主不在乎是男是女。于外,大家认为是因为云桐自己是个女郎,才对女子如此优厚。

        都不算错。

        站在统治者的角度,云桐确实不在乎给她打工的人是男是女,但作为女性,云桐确实是出于私心才对女孩多加帮扶。

        桑叶担心过的,许多女学生前脚拿到毕业证明后脚便上花轿的现象,从回报率来讲无疑是一种浪费,学院只招男学生才是更明智的选择。是榆宁财税收入稳步提高舍得挥霍经费,婚嫁市场不反对女子受教育,以及云桐保持沉默等等因素共同作用,修改招生性别这项提议才没落实成文。

        目前的生产力水平,只够云桐默默播下火种,远不足够提出解放女性这个口号。

        除了沉默,云桐不能表达多余的感情倾向。

        仍然以女生入学一事为例,现在是父母、家族主动把女儿往学院里塞,哪怕他们考虑的是能甩手三年不管吃喝用度和三年后倍增的身价与彩礼,但在这个过程中,女孩的识字率确实提高了,拖慢结婚生子的人生进程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女孩的生活、成长条件。

        不妨想一想,如果云桐要强制女孩入学,三年后毕业也要她们做工而不是放回家嫁人,会发生什么。

        最好的,与坊里的男青年结婚,志同道合,一起做工一起养家。差一点的,不嫁人就不嫁人,但赚的钱得交给老子娘花销。再差些,从此视学院如洪水猛兽,严防死堵不许女孩读书,到年纪便从这个家门送去那个家门。最差的,觉得回报不够,溺杀女婴、虐待女童、童婚换婚……强制的手段越有力,这种反弹便越残忍。

        云桐要护着榆宁的工业萌芽,还要护着这些女孩,静静等待一朵朵小火苗慢慢燃烧壮大,在她们能成燎原之势前,保护她们不被扼杀。

        刘金凤是一朵较为明亮的小火苗,当她开始摇曳不定,渐渐有熄灭的征兆,云桐不是没有惋惜。

        但也只是惋惜而已,答应给她们那个世界的人是她,应该举起火把指路的人也是她,不能强求她们燃烧生命来照明。

        “可以称颂榜样,但不能为了制造榜样强迫牺牲,”云桐回答桑叶,“我尊重她的选择,这就是我的态度。”

        方才桑叶冲动跑来书房,噗通一声跪在云桐面前,连珠炮似的将心里话吐了个一干二净。云桐短暂沉默,桑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但她并不后悔。等待云桐回答时她死死咬着唇,可听到云桐回答她也没有放松多少,眼眶泛上热意,哀求地看着云桐,想让她再多说些什么。

        但云桐不说了,她看向接着来到书房的人,追着桑叶的谢九娘与追着谢九娘的谢玉言,还有追着他们的葛青。

        云桐叹了口气:“怎么都来了。”

        谢玉言揪住谢九娘,有些尴尬地赔礼,葛青看了眼跪在地上有些瘫软的桑叶,轻叹口气,到云桐身边将来龙去脉粗粗讲了一遍。

        云桐忍不住按了按脑壳,指一旁椅子请谢玉言和谢九娘坐,又叫葛青把桑叶扶起来。

        桑叶不肯起,含着泪说:“求您告诉我,我们要怎么做?”

        “先起来,”云桐静静看着她,“首先记住,权力是争取来的,不是谁由恩赐的。”

        “只有靠自己争来的权力才是最牢靠的,”云桐按着桌面微微向前倾身,耐心道,“我教给你们的未必正确,只有自己探索出的路才是最稳固的,才是……若我哪天不在了,仍然不会失去的。”

        “世上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钢铁是双手捶打出来的,明天也是自己拼搏创造的。”

        桑叶喃喃问:“争取?怎么争取?”

        “不责怪无能为力的同盟者,不听自暴自弃者的怨愁,不为蝇头小利动摇,不争分寸毫厘的高下。去做事,去发声,向上走,向前走。先自己站起来,然后和同路人会合。”

        我来努力,你们不必怕后顾之忧。

        云桐将刚刚在看的报告给她:“你哥哥那接下来没什么大事了,你去织染坊待几天吧。”

        如果不是方才的话,桑叶几乎要以为云桐对她不满意,要放她去做闲差。

        拿来报告细细看过,桑叶喃喃道:“织坊、染坊的女工,联名要求撤换五名管事,提高薪酬待遇?”

        “去看看她们是怎么争取同工同酬的,看看她们争取的是什么,仅仅是与男工同样的薪酬还是更多的待遇,她们倚仗的是什么,做好了什么样的准备。”

        想到报告里的内容,云桐兜起手笑了笑:“其实挺厉害的。”

        葛青见桑叶看得入神,拉扯她出去整理仪容。云桐呼出一口气,看向旁边坐着的一大一小,朝谢九娘笑问:“听得懂吗?”眼睛那么亮。

        谢九娘乖巧摇头,反问她:“楚姐姐不生气吗?”

        “生谁的气,桑叶?”

        “织娘,”谢九娘想了想说,“她们闹事,在我家,这样的下人是要打板子的。”

        谢玉言有些尴尬,云桐失笑:“因为她们不是下人。”

        这个谢九娘明白,她点头说:“跟厨娘一样,不是下人,不能打。”

        “下人也不能打,”云桐口干,到他们那边的桌上倒茶,顺便敲了小女孩一下,“打人不好。”

        她向来不顾形象,仰头大口喝水,谢玉言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脖颈,顿了顿才移开,低头教育谢九娘,下人也会疼也有父母担心云云。

        云桐喝完水笑了声,概括成两句:“下人也是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谢玉言的孔孟文章讲不下去了,无奈看她一眼。

        淡淡的轻嗔,秀色动人。

        云桐目光微动,谢玉言没有察觉,接着先前的话问云桐:“县主应当还有话没说完吧。”

        “什么话?”

        “县主鼓动……鼓励桑叶姑娘去争取权力,却没说明到底要争取什么,”谢玉言说,“什么是不值得瞩目的蝇头小利,什么才是不能让步的重利?”

        平等的出生权,平等的生命权,平等的人身权,平等的人格权。平等的受教育权,平等的劳动权,平等的财产权,平等的选举权与被选举权。

        然而云桐只摸了摸谢九娘的头,笑道:“九娘若是留在榆宁,就都知道了。”

        谢九娘偷偷窥了一眼哥哥的神色,默默低头不敢应承。

        谢玉言只当没听见她的邀请,又问:“县主让桑叶姑娘去看织染坊女工的倚仗,但县主,打算给桑叶姑娘她们什么倚仗呢?”

        云桐微微挑眉,笑意更深了些,谢玉言总是能问到一些看似无关紧要,但实际上又十分关键的部分。

        谢九娘低着头却高高竖起了耳朵,听云桐问哥哥:“什么是权力。”

        谢玉言犹豫道:“能做某些事情的能力?”

        “能做某事或者不做某事的能力,有的权力是与生俱来,但有的权力却要后天获得——怎么获得?我想要的这些权力,要怎么获得。”

        问题又抛了回来,谢玉言嘴唇嗫嚅,他心中有一个答案,却因有违君子的道义,不能出口。

        云桐替他说了出来:“用暴力,消灭异议。”

        “不限于武力,经济、政治,都是力量,”她虚虚握拳:“当然,武力是最重要的。”

        谢玉言艰难道:“女子体力不如男子……”

        “确实,”云桐不否认男女生理上存在差别,“不过,足够的营养、正确的训练、合适的武器,足以将这种差距压缩到最小。”

        谢玉言忍不住看向她的左臂,云桐笑了笑:“袖箭、硬弩,当然能缩小力量上的差距,不过……还差一点。”

        至于最合适的武器是什么,云桐没有说,谢玉言不由想起那日江上的震响——也是他们身陷囹圄的原因,明智的没有追问。

        看着云桐把袖箭拆给谢九娘玩,谢玉言微微出神,想起他与林茂之来榆宁前,在流民中听到的那些流言。

        他们说,榆宁是神仙乡。

        没人知道神仙乡是什么样子,正如没人知道,榆宁在少女手中,会变成什么样子。

        云桐领谢九娘去院里打靶子,谢玉言怔一会儿才跟上去。云桐手把手教谢九娘站姿,回答谢九娘什么是正确的训练方法,他看着她们的背影,莫名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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