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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徒弟


新遂至榆宁,一路都是平坦宽阔的灰色水泥大道,如今宁州各县和一些有实力的村庄都在跟榆宁买水泥、学铺路,但能将道路铺得这么阔气的,唯新遂与榆宁一段。道旁绿荫成线,听说是商人捐的树。树荫下有小集市与茶摊,四下村民到此赶集,将宽阔的大道都占满了。

        楚戈等人不得不勒马缓行,遇见一个农官打扮的年轻人碎碎念:“赵大娘,您这摊子摆出来了,若是大家都像您这样,这路就没法走人了。往后一些,到白线后面去。”

        “你们几个,过集市下马,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年轻人叉腰拦在楚戈马前,他们一行虽未着甲胄,但打扮都能看出身份不俗,亲兵没有恼怒,好奇问:“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不管是谁,”年轻人认真道,“规矩就是规矩,除非有性命攸关的急事,我叫大家给你们让路,否则就算是县主来了也要下马步行。”

        楚戈看着他一板一眼的神色笑问:“那若是大将军来了呢。”

        年轻人道:“除非战时,否则大将军也得下马。”

        楚戈朗笑一声:“好,都下马。”

        年轻农官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回头又去劝阻占道的乡人。楚戈牵住马,笑着对亲兵说:“回头让这些孩子都到新遂来,我必重用。”

        亲兵苦笑:“他们都是县主教出的学生,恐怕不愿意。”

        “也不知榆宁那巴掌大的地块有什么好待着的。”

        “不是巴掌大了,”亲兵耿直道,“您刚割了六个县给县主。”

        提起这事,楚戈脸色挂不住,气道:“什么叫我割给她,让她替父分忧,暂管而已。”

        亲兵叹气:“您也见过草原上的狼,进了口的肉,哪有会再吐出来的。”

        楚戈道:“你有这般见识,我让你去降狼如何。”

        亲兵知道楚戈这次回府,难得和顾夫人大吵一架,正在为长女择婿犯愁,连忙讨饶:“您饶了我吧。”

        楚戈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更加不舒服:“我儿若是男子,必是一方霸主。如今托生做女儿,虽然让她贤惠持家勉强了一些,但内助绝对不比旁人差,岂容你们挑三拣四。”

        亲兵道:“我岂有评说县主的资格,恐怕我连被县主挑选的资格都没有。”

        这话听着还算顺耳,却引起楚戈另一桩头疼事:“夫人说的也有道理,她老大不小了,再不安定下来,以后更难嫁。”

        亲兵说:“县主主意大,兴许有自己的打算呢。”

        通过集市,便离榆宁不远了,今天榆宁城外的人颇多,楚戈望着不解:“今天是什么大集日吗?”

        拦住一个卖烀饼的小贩,他指指自己的筐,楚戈掏钱买了他半筐饼分给亲兵,小贩顿时喜笑颜开,热情道:“几位是外乡人?来得真巧,铁矿场今天有实验,大家都去看热闹了。”

        “实验?”楚戈不由觉得这个孽女心真大,刚忤逆生母、强抢幼弟,还没过去十二个时辰,又在做什么实验。

        小贩说:“您想看的话快去吧,再晚就挤不进去了。”

        “是什么实验?”

        “不知道,大家只能在矿场门外看,好像会有很大的响声,官府提前几天张贴告示让大家不要惊慌。”然而这么说大家并不会感到害怕,反而更加好奇,纷纷跑来凑热闹。

        楚戈沉吟几息,做了决定:“先不进城,去看看他们又在搞什么。”

        小贩给他们指路。

        楚戈不知大女儿有什么习惯,凡她到一个地方,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带人修路。虽说是便民利民之举,但开销甚大,看不见明显收益,与她平时恨不得钻进钱眼的作风完全不同。

        榆宁道路四通八达,都是水泥铺就,连新遂也比不上,然而这条通往矿场的路却只是普通夯土路,土路一侧布满凹凸不平的砂石。原以为是矿场刚刚开工没来得及铺设道路,然而越走越不对劲,楚戈叫来亲兵询问:“你们看那些砂石,是不是故意铺设的?”

        亲兵也这样觉得:“怪哉。”若是故意铺的路,砂石凹凸不平,牛马也难行,是给谁走的呢?

        矿场外围人山人海,楚戈被这阵仗唬了一跳,还未来得及行使他的特权进入矿场内部,忽听一声雷响。

        亲兵茫然抬头望天:“打雷了?”

        楚戈肃然喝道:“声音不对!”

        他们常在疆场,耳力过人,分辨得出是雷声还是什么。未来得及仔细分辨,又听一声巨响,声音传出矿场大门已经削弱许多,但余威仍在。现场百姓大惊失色,有的尖啸奔逃,有的跪倒在地喃喃祈祷,幸而有官府提醒在前,大多数人虽然惊慌,但没有引起更大的骚乱。

        楚戈骑在马上,宝马随他征战多年,没有受惊,只焦躁地在原地刨土。楚戈视野比地上人宽阔些,他眼睁睁望着矿场中心方向,半侧小山坡缓缓倾倒下去。

        那是怎样摧枯拉朽、堪称天罚的力量。

        楚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他愣愣听着长姐和江裕吵他听不懂的东西,似乎是江裕理亏,被长姐骂了一顿也没还嘴。

        “还有你们,”长姐把矿场工人、专员还有学生们都叫过来,怒道:“不是我不让你们用火药开矿,可你们对火药的应用是有什么误解?”

        云桐指向半边都崩落下来山土,头痛道:“直接在山下埋火药包?你们这就相当于拿大炮打蚊子,到底是来开矿的还是只来听个响的?但凡动点脑子,在岩石上根据厚度凿潜孔深孔,把药包填进去爆破,炸下来的矿石就能装运加工了。现在倒好,你们清土要多长时间?”

        谢九娘懵了半天,但她毕竟没到中心区,受到的冲击小了很多,这时伸手拽拽她,怯生生问道:“什么是大炮?”

        江裕及一众学生齐刷刷向云桐看来。

        云桐:“……这不重要,铁厂不能按时开工了,你们说怎么办!”

        江裕将两手兜进袖子,看天看地不说话。

        “你们这个季度的经费没有了,”云桐冷酷道,“用来抵铁厂不能及时开工的损失。”

        “已经用完了,”江裕光棍道,“下个季度的也预支用完了。”

        见云桐脸色不妙,江裕顿了顿,忙说:“但我可以把徒弟抵给你。”

        楚霆听见身边的学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被他们一惊一乍的反应吸引,回神注意到江裕的用词:徒弟。

        这在榆宁是个少见的称谓,因为自从榆宁学院开设各种匠艺课程之后,学徒与老师傅的关系一般称作学生与老师,而非徒弟与师父。只有个别私人铺子或是私交甚好的,才会祭香设坛,结为师徒。师徒是更为正式、更为亲密、更为私人的师生关系,有的师父亦师亦父,往往视徒弟为半子,有时还会将家产分给徒弟一份。

        江裕的徒弟?

        云桐不爽:“他本来就是我的人。”

        为她这句含糊不清满含占有欲的话,楚霆脑内瞬间拉响了警报,看向江裕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因为自己容貌被毁失去宠爱,培养徒弟献宠于上?

        楚霆被自己脑补的东西吓得一哆嗦,没注意到身边学生互相交换难以言喻的目光。

        把江师兄抵给县主?

        那真是……太好了!

        矿区之事需要扫尾,不能及时开工耽误的各方需要专员前去协调,江裕要带学生回去复盘配比,能进入矿场的工人都签下了生死契与保密协议——见过了今日山崩地裂的景象,再没人质疑为什么要受这种严苛的约束,他们在离开矿场前还要再接受一遍保密教育,熟悉各种间谍套路的应对措施。

        矿场外面的百姓要疏散,散得差不多了云桐才带楚霆与谢九娘离开。

        满地碎石硌脚,楚霆这才想起他来的路上也升起过的疑惑:“这些砂石,为什么不清理?”

        云桐打了个哈欠,懒懒道:“铺路,有用。”

        “可这种砂石铺的路,不容易行走吧。”

        “没说是要给人走的。”

        一出铁门,就见几匹大马拦在外面,他们的亲爹带头,脸色沉沉,对云桐说:“我们谈谈。”

        云桐正想把活计推给唐显,忽然想起唐显还被扣在军营,不由无语:“您不该先问问您的儿子吗。”

        楚戈顿了顿,显然忘了这茬,面不改色道:“你弟弟怎么样了。”

        “这儿有您俩儿子,”云桐把楚霆往外一推,淡声道,“大的这个还活着,小的那个勉勉强强也还活着,您打算把活的带回去,还是把半死不活的带回去?”

        楚戈不悦:“混账,听听你说的什么话,你母亲纵然有不当之处,你也不该这般怨怼。没有你母亲照顾,你们能长这么大?”

        “是吗?”云桐脸色冷下来,呵笑道:“你有五个孩子,三个都死于非命……”

        她顿了顿,改口道:“都差点死于非命,你觉得这是正常的?你当孩子是野地里的草,播种就能生,风吹就能长,随便怎么折腾都没事?”

        楚戈脸上挂不住说:“你们不是都长大了吗……”

        “母亲昏聩,但她好歹亲自生了、养了我们,她再折腾至少还有生恩在,可你又做了什么?”云桐暴躁道,“让你少生你不听,母亲身体都快垮了还要一个接一个的生,生了第四个继续生第五个。生又不养,让你优生优育你也不听,给没满周岁的小孩喝符水,你不阻止还在旁边乐呵呵地看。”

        “有一个算一个,往后你儿子自己养去,爱生多少生多少,爱喂什么喂什么,能活过三岁我跟你姓。”

        大庭广众之下,饶是楚戈自觉脸皮厚也遭不住,喝道:“你小声点。”哪有大姑娘把父母床帏之事拿到外面说的。

        何况你不是本来就跟老子姓吗。

        谢九娘已经自觉捂起了耳朵,但没有捂严实,眼珠滴溜滴溜转。

        楚霆听着也尴尬,他回忆了一下二弟和三弟身体都算康健,似乎确实有长姐干预的影子。幼弟再加上他,顶多是他们两个多灾多病,哪里来的“三个孩子险些死于非命?”

        另一个孩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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