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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跑马


  夜弥从屋顶抓下毛十三的那一刻,并没想过事情接下来会这样发展。

  在毛十三脆蹦蹦说了句“弥姐姐,对不起”之后,夜弥面无表情,心里想的是:……这下可好,那种欺负孩子、恃强凌弱的感觉更强烈了是怎么回事……

  这孩子道歉如背书,和他丢枣核是一个路数,都是突如其来、直眉愣眼的,让人很有些猝不及防。

  而且……

  夜弥哭笑不得地看着毛十三,眉头挑了挑——这小少年鞠躬鞠得十分投入,也不知是谁训练出来的,大有对方不发话他就不起来的意思。

  “……”

  两人奇怪地定格了半晌,夜弥忍不住伸手,轻轻戳了戳这孩子的脑壳。

  毛十三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抬起脸来,不高兴道:“……你要说,不生气。”

  夜弥:“……”

  陆忱家这傻小子,规矩还真挺大。

  她于是很认真地看着毛十三,用手指指了自己的嘴,一字一顿缓慢道:不、生、气。

  毛十三拧着眉,眼珠跟着她的手指走,定定看着她的嘴型。

  反应了好一会儿,只见这小少年眼神一松,雀跃地原地蹦跶一下,终于直起腰来。

  他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似的,整个人都明快起来,眼睛亮亮的,拔脚就要走。

  手都撑在了栏杆上,这小子突然又顿了一下,回过头对夜弥叮嘱道:“弥姐姐,找忱哥,说我道歉了。”

  夜弥好整以暇地背靠着门,闻言扬起了眉毛。

  毛十三执着地看着她——这次没看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嘴……像是要把她的回答从喉咙眼里抠出来。

  夜弥:“……”

  要知道,连陆忱这种狠人,对上毛十三的固执,十有八九都是要输的,更不要说夜弥。

  夜弥这姑娘,能做到在刀锋入肉时不动如山,但却总也做不到在小孩子黑白分明的目光里无动于衷。

  ……这些小人儿,眼底太干净,喜怒过于纯粹,爱憎过于分明,情绪热烈而直接,常常能让她一震,继而莫名就生出退让、迁就和保护的心来。

  夜弥被毛十三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几乎想翻个白眼。

  她只好一字字咬牙道:知、道、了。

  “马上去?”毛十三紧跟着就问,语气欢喜而期盼。

  夜弥这下真的翻了个白眼,转身进屋前草草点了头,“啪”一声带上门。

  外面的毛十三风一样卷走了,而屋内……

  桌上食物已经凉透,连香味都淡了。

  夜弥皱着眉,长叹一声,心下有些凄凉。

  …

  今儿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无风也不冷。

  过了午时,土地吸饱了太阳,暖意从草木的根系和枝叶里缓缓渗透出来,结成一张温暖的网,笼罩在满谷的空气里。行走其中,仿佛被某种毛绒绒的织物摩擦过皮肤,让人忍不住想要舒服地眯起眼。

  陆梓月跟在陆忱身旁,一步三蹦,整个人的兴奋如有实质。

  她很开心,非常开心。

  不仅因为天气好,也不仅因为兄长在身边——更是因为,陆忱在这样一个好天气里,终于答应带她去跑马。

  这些年,陆梓月出谷的次数寥寥可数。基本都是陆忱来看她的时候,会抽出一两天,陪她去附近走一走逛一逛。有时候是去市集庙会,更多时候,则是去裕西关外一座名叫将军山的野地里跑马。

  旁人看陆梓月,大多会说她气质柔弱、可爱可怜,但陆忱却比谁都清楚,这丫头……其实是在马背上滚大的。

  很久之前,他曾听家里老人说过,梓月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便被她那不靠谱的爹抱上马去颠着玩儿,一大一小两个人笑的声音老远就听得到,常常让梓月的母亲在家悬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出岔子。

  陆忱还拿这事儿去问过陆瀛洲本人,想看看他老人家把个不满周岁的小丫头拐上马时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那时……那男人是怎么说的?

  “……哎哟没事!月儿是我陆家的女儿,天生就比旁的女娃子胆大些!怕啥!”

  陆忱现在一闭眼,仿佛还能看见陆瀛洲眉飞色舞的脸。谈及爱女,他眼角眉梢每道皱纹都满溢着欢喜和宠溺。

  他还说什么来着?

  “……哦儿子,你可别吃你妹妹的醋啊,她是女孩子嘛,爹多少偏疼些……”

  ——这么多年过去了,记忆里那男人的脸是极其粗线条的,诸多细节纵然陆忱不想忘却,但终归是褪色了。

  只有他说下面那番话时的一双眼,明亮的、温和的、信任的、骄傲的、热烈的……各种情绪层叠涌动,却又化为无声。

  陆瀛洲就这么看着他,眼神仿佛刻进了陆忱心里,经年梦回,清晰一如昨日。

  “……我就想着,月儿能这么开开心心的,骑着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小鸟似的,多好。

  但是忱儿,你不行。

  你是我陆瀛洲的儿子,你的手注定要接过铁肩刀的。

  将来终有一天,等我们这些老不死的都不在了……风雨楼给你,你可得给我撑好喽!

  倒不是为了什么家族名声、江湖地位,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算个屁!

  不为你老爹我,也不为风雨楼这块金字招牌……

  忱儿,你得记住你为什么而拿刀。”

  ……

  陆忱走在此间谷里,视线定在身前梓月蹦跳的身影上,眼神似放空似聚焦,像是透过梓月在看岁月那一头某个早已不在的人。

  那个人若是在……

  呵,那个人若在,梓月定然不会要受这种罪。

  一个小姑娘,含苞待放的年纪却被圈在这样一个清心寡欲的地方,连出去一趟都兴奋得什么似的。

  ……她曾经,可是六岁就敢一个人偷溜出去,骑马撒欢儿绕琼州城一圈的陆家小霸王啊……

  如果当年……他没有跟着师父离开江北,梓月很可能就不会被人掳走,下了“霜叶”,最终成为掣肘陆瀛洲夫妇的死穴。

  而如果当时,他听了白莫执的话,选了第一条路,不破不立,给梓月他的心头血重塑脉络,那么也断然拖不到如今这番狼狈危急的局面。

  ……陆瀛洲要是活着,看见他会说什么?

  会用失望到骨子里的眼神看着他,不发一语的吧。

  陆忱在满目春意里走着,心头却像插了一把苦涩的刀。

  他不动声色垂下眼睛,右手手心抵上腰畔青刀的刀鞘,一分分加力……

  阳光再暖,“山鬼”总是冷的。

  每当心乱,手中这一点寒凉就如同一线天光,顺着筋骨刺进神魂,仿佛可以就这么硬生生逼出一层清醒来。

  ……

  “哥哥!这次我要北落师门!你不许和我抢!”

  陆梓月清脆的声音勾回了陆忱的思绪——经年光影翻腾在眼底,随着他一口吐气而沉下去。

  不到一弹指,等再抬眼看向那小姑娘的时候,他又是那个坚不可摧的风雨楼主。

  陆忱移开握着佩刀的右手,无比自然地抬臂,去整理一旁马匹的鞍辔,头也不回对陆梓月道:“行啊。”

  “真的?!”

  “嗯。”

  “那——”

  小姑娘的惊喜没能保持半刻便化为了惊怒,她眼睁睁看着陆忱翻脸如翻书,“哗”地翻身上了北落师门。

  “到将军山前,你若能追上我,今日北落师门便是你的。”

  “……什——”

  陆梓月压根都还没来得及上马,只见她这出尔反尔的兄长一紧缰绳,坐下日行千里的良驹极通人性地一声长嘶,前蹄洒然一扬,一人一马便意气风发地窜了出去!

  “哥!!!你……你说话不算话!!”

  此间谷口,陆梓月气急败坏地跳脚,声振林越,惊飞群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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