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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萍水


  嘶……

  夜弥像是从一场深重的噩梦里挣扎醒转。

  有什么在撕扯着她的神智,把她陷在矇昧里的灵魂粗暴地揪出来摔摔打打,逼着她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醒来。

  浑身的骨缝都在叫嚣苦痛,铁锈味从舌根泛上来,腥气弥漫了整个口腔。

  她下意识咬紧牙关,不让任何声息漏出齿缝,浅浅地吸气,一点一点费力睁开眼睛。

  ……

  晦暗的色调,陌生的气息。

  手指微动,感觉到了棉麻温和的质感,仿佛有一层干燥温暖的布料裹在身上。

  而身周触感柔软,像是在某张床榻之上,被层层被衾拥绕着。

  酸胀的眼睛眨出了泪水,重重帷幔映在眼底洇开了模糊的光圈,带着昏黄的毛边。

  ……?

  这是……哪儿?

  ……

  夜弥微阖起眼睛,指尖疲惫蜷起扣入手心。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还是……湖边杀气盈睫的一刀。

  那是谁?

  她无声地呼出一口气,蹙眉。

  嘶……

  难道是——

  “你醒了。”

  一道陌生的男声霍然响在耳畔。

  ……

  !!!

  夜弥一口气刚出一半,转头转得过于激烈,骨头“咔吧”一声轻响。

  颈侧伤口一阵剧痛——温热的血液缓缓渗出来。

  可她现在连抬手按住伤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

  …

  …

  夜弥僵直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投在帷幔上的影子。

  风过,烛动。

  那个影子也随着微微浮动。

  看着不甚清晰,只知道是个……个子很高的男人。

  那人说完一句话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站在榻前,隔着帘子,看动作是把双手负在了身后,很有些渊渟岳峙的样子。

  又过了两个弹指,他的声音才沉沉送进来。

  “冒犯了。我……只当是刺客,不曾想竟有人在那里调息。”

  ……

  他话中的“刺客”二字如同莫大的嘲讽砸在脸上,让夜弥一时间哑口无言。

  她……

  ……的的确确曾经是刺客,还是最顶尖的那一类——刚才生死之间,她气息身法无从掩饰,多少露了马脚,不确定这人是否看破了自己的师承路数。

  然而……

  夜弥紧紧盯着他的身影,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一滴冷汗沁出额角,顺着她凝固一般的脸颊滑进枕头。

  第一次,湖边见刀。

  第二次,榻旁闻声。

  两次皆是他突然出现有意而来,而她空门大开毫无防备。

  两次皆是他居高临下信步闲庭,而她惊慌失措束手无为。

  这种情形放在以前……是夜弥绝不会信也绝不敢想的。

  刺客?

  什么样的刺客,敢这样麻痹大意?

  洗个澡睡一觉的功夫,都够人家杀你一百次了!

  啧。

  夜弥情不自禁开始苦笑。

  这才过去过久?

  不过个把月光景,术业便生疏至此……不知那些天山上的故人见了,会不会惊掉下巴。

  啊,苏小年一定会笑到打鸣。

  阿姊估计会……气到打人。

  ……

  ……虽说此时人为刀俎,然而床榻之上的鱼肉却还在脑海中走马灯似的开着嘲讽,思绪竟不知道发散到哪里去了。

  夜弥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她的一项特殊技能——身外环境越让她紧张,她反而越容易走神。

  就像之前在玄塔的时候。

  到后来她意识都烧得迷糊了,神智回笼的间隙发现自己嘴里念念有词,竟然还在帮铁乌鸦的小兄弟计数着他抽了几鞭子。

  ……

  现在,这是毛病又犯了吗?

  夜弥把目光强行收束。

  收束在寸许之地。

  收束在这陌生男人的影子上。

  ——意识重新集中的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浑身冷汗如浆,身体绷得像快拉断的弓弦。

  就在这时,夜弥听得那男人继续不紧不慢地开口:“这里是我的卧房,无人会进来打扰,你尽可以安心休息,等内力恢复了再离开。”

  ……

  那一头,陆忱盯着帷帐内微微起伏的身影,沉默半响,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他原地负手站了一刻,眯了眯眼,转身就要离开房间,打算去随便哪儿将就一晚上。

  这古怪少女浑身是谜,不是一时半刻能摸清的。

  更何况,这次突如其来的见面不在他预料之中,甫一照面便刀剑相向,而且还伤了人,换成是他只怕会更加戒备慎重,三缄其口。

  时机,场景,反应,都不对。

  要从她口中探出消息,得徐徐图之。

  急不得。

  陆忱打定主意,转身便走。

  …

  出门前脚步却是一顿。

  陆忱沉吟一刻,回身,低声道:“舍妹淘气,这些时日……多谢姑娘愿意陪她胡闹。她很欢喜。”

  此话一出,以陆忱耳力,可以辨得榻上人呼吸一窒,随即慢慢放缓,轻吐出一口气。

  像是如释重负。

  陆忱知道自己赌对了——比起遮掩试探,开诚布公明显更能取信对方。

  “若姑娘愿意,方便时可至湖边一叙。”

  那男人说完这一句,人便离开了。

  帐子里的夜弥也不知为何,倒是真的听了他的话,安下心来。

  她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子,眼睛望着房顶,慢慢流露出一丝了然和迷茫夹杂的神色。

  果然……

  这人就是梓月口中的兄长。

  是今日萧唯去谷外亲自迎进来的人。

  那……那把青刀,应当就是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山鬼”——江北十六州共主陆忱的佩刀。

  他的刀,跟传闻里一样快而狠。

  如果不是惊鸿步傍身,以她现在的功力,只怕之前那三刀,就能取她性命。

  她不做声地叹了一口气。

  眨眨眼。

  可是……

  他的人,似乎跟流言形容的不太一样。

  那声音,很年轻,也……挺好听的?

  夜弥有些茫然地想着:他听起来倒真不像是个心思深沉、杀伐决断的江湖领袖。

  也不像白莫执口中那个冷酷的、为了家族前程放弃亲妹妹的兄长。

  方才提及梓月,那人音调里不经意的缓和绝不是作伪。

  梓月对她这个哥哥一贯推崇至致,想来兄妹也是极亲近的。

  是啊……梓月这样的孩子,只会让人打心底里怜惜。

  谁能狠心至此,转身弃她不顾呢?

  夜弥眯眼,眉目间渐渐压上了陌生而复杂的情绪。

  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柔软有趣的事,发自内心地欢喜。

  而这一层欢喜下面,似乎又埋着什么其他东西,染得她眼眸蒙尘——像是某种……深入骨髓的隐痛、自嘲和厌弃。

  颈间伤处隐痛,“山鬼”森冷的牙仿佛还咬在皮肉里,连带着全身反噬的碎裂感,一阵一阵地提醒着夜弥,她是从绝处归来的残破之人,如今虽身在此间,却没有过去,也朝不保夕。

  她躺在陌生的床塌之上,无声无息地叹出一口气,在火烧火燎里沉默,等待着温酒令一点一点苏醒,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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