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碎骨
天山,玄塔,第二十八座囚室。
黑暗里,有喘息,和血滴下的声音。
“谁指使你的?”
铁乌鸦的声音低沉喑哑,含着铁锈味的狠戾犹如针尖扎进耳膜。
“……”
她轻轻喘息,张开的口翕动两下,干裂的皮肤被撕开,渗出颜色浅淡的血来。
有人近身,用鞭梢抬起她的脸。
“说话。”
她狠狠咽了一口喉间血,这次终于发出了能够被听见的声音:“……无人……无人指使。”
耳边是短促的一声冷笑。铁鞭梢手指一般,缓缓划过她血汗粘连的脸颊。
“不说实话,是嫌我鸦卫的鞭子太软了吗?”
从铁乌鸦的角度,能看见这个蒙着眼睛、满身狼狈的女人偏过头,极轻微地勾了勾嘴角。
她勉力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岂敢。”
铁乌鸦面罩下的脸牙关咬紧,脖子几乎爆出了青筋。
“啪!”
“啪!”
“啪!”
带倒刺的铁鞭毫不留情抽在她身上,从肩到腿拉出几乎没有断口的血痕。
她倒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用力仰起了脖子,像离水濒死的鱼。
飞溅的血。
隐忍的喘息。
汗透的乱发。
狰狞的脖筋。
痉挛的手指。
这一切,映入在黑暗中静观的鸦卫卫首眼底,如同微的火星入了将要沸腾的油锅,几乎在瞬间点燃了他某种隐秘而残忍的欲望。
他舔舔嘴角,从玄塔最深处这间囚室的角落站起,一扬手止住了手下狂风暴雨般的挥鞭。
他佝偻着身子缓步走出来,影子和黑暗几乎融为一体。尖而长的指甲隔着几寸湿热的空气,描摹女子挺秀的侧脸和身型,浑黄的眼珠里爬上了密密的红血丝。
他又舔了舔嘴唇,哑声开口:“赤九大人是见过大阵仗的人……自然无惧区区鸦卫的几鞭子。”
被他唤做赤九的女子抿唇,将炙热的呼吸屏回了几乎被剧痛绞碎的胸腔。
她被剥夺了视力,锁住了四肢,只能向刚刚发出声音的位置偏了偏头,淡漠的嘴唇带血,毫无波澜。
阴影中的人围绕着赤九踱步,灰扑扑的毛氅拖在身后,浑浊的眼珠钉死在赤九鲜血淋漓的身上,肆无忌惮地上下逡巡。
“圣君最宠信的徒儿,西北最出名的刺客……熹微刀的主子,惊鸿步和温酒令的传人……教中顶级秘术四承其二,这是何等殊宠,何等荣耀——”
一旁的铁乌鸦听得入神,完全没看清自己的上司是什么时候转到了赤九身前,又是什么时候一把掐住了赤九的喉咙!
手指猛钳颈骨发出骇人的一声“咔”!
铁链乱响成一片,铁乌鸦瞪大了眼,屏息听着鸦卫卫首嘶声吐出后半句话:
“——赤九大人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在坐拥教中声名荣华的现下,愚蠢地去行刺圣君?嗯?”
赤九苍白的脸瞬间涌上了让人心惊的潮红。
她仰着头,半张的嘴唇无声战栗着,整个身体都在那致命的钳制下痉挛起来。
“中元大宴!丝域诸国使臣俱在,数万教众匍匐天山脚下,只等圣君一句宴开!”
他带着攀升的快感注视着掌下脆弱的脖颈一分分被扭曲,字句残忍而诛心。
“纵使一个刺客再艺高胆大,也决计不会选择这种场合动手!因为除此下下策,明明还有其他一千种更加一击必杀、事半功倍的方法,尤其是你——赤九!”
“说!你的背后是谁?”
“……”
“是谁?!”
“……”
“赤王!是不是赤王?说话!”
赤九一口气憋在咽喉,血色倒灌,爆裂般的洇开在嘴角。
一旁年轻的铁乌鸦看得呆了,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上前制止上司过激的刑讯——那女人眼看着就要活生生被掐死了。而上面说过,这人要活的。
手指摩挲着收紧,鸦卫卫首半眯着眼感受着指尖愈发挣扎无序的心跳,嘴角上挑。
他蛇一样贴着赤九湿透的鬓角,嘴唇开合低语:
“我知道……我都知道。
那天,你其实并不奢求能杀了教皇……
你真正想杀的是谁?
嗯?
把你捡回天山的古伊曼沙?
还是在这一场闹剧里无比可笑无比愚蠢的自己啊,赤九大人?”
然而赤九已经听不清他的声音了。
似远似近,如同隔着山海。
“……赤九啊……你那把熹微呢?
不在临死前最后看它一眼么?”
……
熹微……?
血液奔涌犹如擂鼓,一下下重击她的脑髓和耳膜。
……啊,没错。
熹微,断了啊。
断在天明教教皇陛下的身体里。
而她……
她也要死了。
缺氧和黑暗没顶而来。
……
“——洛棘大人!”
在这铁乌鸦低呼出声的同时,那人松了手。
一阵铁链叮当声中,那女子踉跄着跌回地面,单薄的身子开始止不住地发着抖。
死一样静止了漫长的几个瞬息,她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短促剧烈的咳嗽!
咳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星星点点的血迹喷射在地面上。
剥夺视力会将刑讯的体感无限放大——鞭风拳脚可以从任何方位出现,落在身体的任何位置,无法预测,也就无法从身体或心理上做出抵抗或者防御。无休无止的黑暗里,只有剧痛、审问、和恐惧来回交替。
赤九很熟悉玄塔鸦卫这一套做活儿的流程,她以为自己会逐渐适应,逐渐麻木。
但刚才在黑暗里几乎被生生扭断颈椎的一瞬间,她久违地感觉到……自己从心底生出了刻骨的惧意。
害怕……
在害怕什么呢?
洛棘说的没错,死不就是皆大欢喜的那个结果吗?
是她自己挥出刀去,斩断了所有来路啊。
为什么到如今,走到这一步,终究还是……近乎本能地恐惧?
呵。
懦弱。
她自嘲而苦痛,眉目一片青白,被冷汗和温血浸出了森森死气。
这么多年了……
乌尔沁的野草都在灰烬里重生了好几轮。
可她还是当年那个只知道仓皇逃跑连头也不敢回的懦夫啊。
——一边咳得昏天黑地,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
她终于无声无息地软倒下去,再无声息。
铁乌鸦抢上前三步,迅速在赤九颈侧搭了手指,两个弹指后轻出了一口气。
他回头,面罩下的目光躲闪着觑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卫首,轻声道:“大人……还有气。”
洛棘冷哼一声,从铁乌鸦手中夺过了鞭子,继续绕着赤九踱步,神色在昏黑中看不清晰,但那眼神是骇人地亮,阴鸷狠戾,像是围着垂危猎物的秃鹫。
他用鞭梢轻轻划过赤九血污狼藉的脸,鼻翼掀了掀,嘴角咧开,露出个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一旁的铁乌鸦像是司空见惯了,沉默地退进黑暗,面罩让他的脸看起来冷漠无情——他转开了眼睛。
破坏……撕碎……杀了她!
鸦卫卫首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在兴奋地嘶吼,他神经质般的瞪大了眼,舔了舔咧开的嘴角。
脑海中这女子穿着烈烈红装踏风而来的样子,和眼前失去意识的样子重叠着冲击着洛棘的视觉,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似被滚水一泼,血淋淋的快意和刺激轰然冲上颅脑!
洛棘闭眼,深吸气,想起曾经对他拔刀的赤九。
想起她望着自己,从来毫不遮掩的愤怒和鄙夷。
想起她横刀大殿,当着教皇和教中诸卫卫首的面,掷地有声说的那一句:“洛棘,我必杀你!”
阴影里的洛棘仰头,全身上下一片浑黑,只有脸反着惨白的光。
他满足地叹出一口气:“……哈……”
再睁眼时,苍白的脸上已然浮起了病态的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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