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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给我一刀


  
络绎不绝的香客,汇成一道密实人流。
屠户少年夹在当中,有如一叶随波逐流的沧海浮萍,先是穿过庙门,接着飘过功德桥,最后在拥挤的正殿门前广场来回打旋,一会被挤到东,一会被推到西。
少年虽生得瘦弱,却有一膀子不俗力气,只是香客当中以年迈老人居多,少年不愿与他们推搡。
被人群一路推着走的屠户少年,行过广场中央倒悬的铜钟时,忽觉背心不知跟什么东西撞在一起,进而受力挤压,触感竟有种说不出的绵软舒服,像是两团饱满的糯米糍粑。少年心头没来由一阵微微荡漾,蓦然回头,正与一张纤毫毕现的少女脸庞,鼻尖相撞。少年触电般向后缩了缩脖子,这才看清眼前少女容貌,小声唤道:“双双姑娘。”
此时几乎与楚不折肌肤相亲的红衣少女,脸色有些难看,幽幽问道:“软吗?”
屠户少年有些懵,茫然望向少女那双翦水秋瞳,目光愣愣下移,从眼睛看到鼻尖,又从鼻尖看到嘴唇,最后,鬼使神差落到少女那对与自己背心向抵,日渐丰满的胸脯上。少年脸色一红,心里有些发虚,“软什么软,什么东西啊,我不知道啊。”
红衣少女直接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不知道?不知道你脸红什么?楚不折,我原以为你是个老实人,现在看来天下乌鸦到底是一般黑的。”
屠户少年脸更红了。
红得火辣生疼。
惊慌失措的屠户少年,来不及拿手捂脸,赶紧转回头,不敢再看少女。所以少年没有看见,就在他回头瞬间,看似生气的少女,脸色也有些微红。接着伸手去推少年脊背,想将二人分开。
屠户少年会意,双手不停向两侧扒拉,尽量向前移动。可人群实在太过密集,二人身体每每分开一道间隙,周围香客便推挤过来,使他们再度撞在一起。少女比少年矮半个头,温热的鼻息正不轻不重地扑在少年颈后,原本要发力向前推挤的少年,只觉身子一下子酥了,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反复几次后,这双少年少女的脸就更红了。
二人便如此前胸贴后背,一路行至大殿门口。前头香客纷纷涌入殿内,少年身前这才豁然开朗,堪堪与少女分开。
屠户少年长出一口气,仍是不敢回头去看少女,径自抬脚,准备走进大殿。
可他一只脚尚未跨过大殿门槛,便有一守门僧人,从斜刺里快步走来,拦住去路。
屠户少年知道寺庙规矩繁多,生怕自己什么地方做错犯了忌讳,故而不敢擅自逾越,老实收回悬停半空的脚,驻足门外。
少年这一停,弄得原本好不容易与他分开的红衣少女,脚下一个踉跄,又与少年背心,撞了个“满怀”。
这位来自凤衔楼的年轻稚婢,不知是羞是恼,脸色一直红到耳根,一拳一拳捶向少年脊背,气骂道:“楚不折,你……你是故意的!”
屠户少年百口莫辩,只能任由她打骂。
那位中年守门僧人,目光凝注少年腰后屠刀,转而望向少女腰畔短剑,轻叹一声,双手合十,沉吟道:“佛门乃清净之地,还请二位施主解下刀剑,再行入内。”
屠户少年反手握住刀柄,迟迟没有开口。一来他并不想坏了此地的规矩,二来宋屠曾有叮嘱,吃饭的家伙不能轻易离身。一时有些为难。
犯难之际,红衣少女忽然扒开少年,挤上前来,笑眯眯道:“大师父,他是杀猪的,屠刀可以说是他的命根子。我呢,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这短剑不过看着模样讨喜,随意佩戴把玩罢了,便与寻常玉佩无异。大师父,您就行行好,放我们进去吧。”
守门僧人摇了摇头,道:“佛门有佛门的规矩,破不得,坏不得。”
红衣少女伸手拽住僧人袖袍,左右晃了晃,故意把脸凑近,柔声道:“大师父,都说佛门大开方便之门,我们此来只为听经焚香,在佛前虔诚叩拜,添上一份香油钱。我想,佛祖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了,也不会忍心将我们拒之门外的。”
素来奉行男女授受不亲的守门僧人,不停缩手,想收回袖袍,可少女死死拽住,挣脱不得。最后他索性闭上双眼,沉声说道:“施主不必多言,世间杀戮罪孽,皆由刀剑而起。兵器入殿,杀业随身,如此一来,势必污染今日传道讲经之盛会,此乃天大的罪过啊。”
红衣少女闻言,一下甩脱僧人袖袍,只听刺啦一声,直扯下半截袖管。她一手叉腰,一手按住剑柄,眼神愠怒,“你这大和尚,好没道理!本姑娘好心来捧场,你却将我拒之门外,难道这就是佛门的待客之道?什么兵器入殿,杀业随身,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将我们当做随意杀人的盗贼土匪了?”
守门老僧看着少女手中那半截袖管,有些心疼,喃喃吟道:“阿弥陀佛。”
红衣少女将手中残破袖管往地下一掷,气愤道:“你们这些和尚,一没话说,就阿弥陀佛,装模作样,故作深沉。本姑娘倒想问一句,你一天到晚到底阿什么弥,陀什么佛?!”
念了半辈子经,敲了半辈子木鱼的守门僧人,哪里见过如此厉害的少女,不由得眼神诧异,连连摇头,“罪过,罪过啊。”
红衣少女仍不服气,刚要再说些什么,已被楚不折一把拉住。屠户少年先是将地上那截袖管拾起,掸去尘土,递还给守门僧人,道了声抱歉。然后转过身,对少女说道:“双双姑娘,别为难这位大师了,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我想凤衔楼也是有的。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可以把短剑交给我保管,我在门外等,就不进去了。等你听完经出来,我保证,一定齐齐整整地还给你。”
红衣少女挣开少年手臂,指着他的鼻子,气呼呼道:“楚不折,枉我刚刚还帮你说话,你不帮腔就算了,充什么烂好人?你现在这样说,倒显得是我蛮横,是我无礼了。我们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杀人的,凭什么要解刀剑?这不是规不规矩的问题,而是讲道理。规矩能有道理大吗?”
“本姑娘今日不仅要进去,还要拿着我的剑,大摇大摆,堂堂正正,从这扇大门走进去!”
少女说罢,反手握住腰畔剑柄,便要拔剑硬闯。吓得那守门僧人,惊慌倒退。
短剑出鞘三分,屠户少年随即出手,按住少女握剑手背,发力送回剑鞘。
习武多年的红衣少女,使尽气力,但就是挣脱不得,抬头盯住少年,眼神复杂。她从未想到,看似弱不禁风的咸水巷少年,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这时,有一位身穿淡金色僧袍的年轻僧人,缓步自殿内走来,就像一道自东而西,洒落大殿的斜照夕阳。
见到这位来自西蜀悬空寺的年轻苦行僧到来,守门僧人恭敬站直身体,向旁侧移一步,便要开口解释眼下情况。
有如从夕阳里走出来的金袍僧人,微笑点头,示意自己已知道各中缘由。
生怕因徒生事端而得罪这尊活佛的守门僧人,如释重负。下一刻,那眉宇似春,笑颜如花的金袍僧人,突然闪电般出手,扣住守门僧人咽喉。
面对这突如其来又始料未及的变故,原本还在暗暗较劲的一双少年少女,动作顿停,眼神诧异。
最应该感到震惊的,当然还是那位守门僧人,此时双目惊恐圆瞪,屏息咧嘴。
金袍僧人面色如常,缓缓将手收回,负在身后,微笑说道:“一个人若是心中存有杀念,就算徒手,也能杀人。”
守门僧人似是尚未从方才惊吓中恢复过来,又好像并不明白他话中意思,怔在原地,呆若木鸡。
语带禅机的金袍僧人解释道:“佛语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个杀业缠身之人,若只是放下手中屠刀,就算花叶草木,到了他手里,照样能变成杀人利器。但此人若是肯放下心中屠刀,那么他手里是否握有刀剑,又有什么关系呢?”
守门僧人思量片刻,双手合十,豁然长吟:“多谢大师教诲,阿弥陀佛。”
接着退开一旁,对楚不折和双双,做了个请的手势。
金袍僧人满意点头。
红衣少女蹦跳着越过门槛,仔仔细细打量金袍僧人一番,莞尔笑道:“到底是从西蜀悬空寺来的和尚,说话就是比咱们这的土和尚中听。”
金袍僧人笑而不语,点头谢赞
屠户少年后脚跟着少女进入大殿,少年不敢跟得太紧,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撞上少女,惹她生气。
金袍僧人的目光很快越过少女,落在楚不折身上。清清冷冷,平平静静,有如一面洒满月光的静谧湖水。
无悲无喜,不嗔不怒。
这样的目光,最是让人无所适从。
屠户少年只觉浑身不自在,愣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两只手不自觉攥住两侧衣衫下摆。
这是少年第二次觉得,这位年轻苦行僧的眼神,似有洞穿人心的魔力。
红衣少女大概觉得两个男人对视,实在是件有趣之事,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跳跃,最后看向金袍僧人,问道:“这位大师,你到底在看什么,是不是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土的土老帽?”
金袍僧人收回目光,微笑摇头,“佛家只看因果。”
红衣少女绕有兴致地“哦”了一声,问道:“不知大师看出什么因果来了?”
金袍僧人笑而不答,转头对屠户少年道:“这位施主,将来若是有机会……”
他顿了顿,收敛笑容,有些认真,“请给我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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