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阳光下的少年
屠户少年病恹恹地回到咸水巷，就看见刘秀石蹲在自家门口。
楚不折走过去，见他仍没反应，正低头出神，不知在看些什么，于是出声问道：“刘秀石，你在干什么？”
身穿锦衣腰佩七星鞘长剑的刘秀石，半转过头，盯着屠户少年看了一会，然后道：“楚不折，你家门口怎么会有这么多死苍蝇？”
楚不折似是不以为然，低眼瞥了地面一眼，果然有几只四脚朝天的苍蝇，咂咂嘴道：“我说刘大少，不就几只死苍蝇么，有啥好大惊小怪的。”
刘秀石站起身道：“死苍蝇当然不奇怪，怪的是这些苍蝇咋都死你家门口了？”
他左顾右盼，声音愈发不服气，“你看，别人家门口也没有啊。”
屠户少年歪着脑袋，好像终于在刘秀石面前，找到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笑眯眯道：“这有什么，过些日子，等天热了你再来看，到时候我家门前就该有死蚊子和死老鼠了。”
刘秀石到底还是少年心性，这本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可他觉得在这件事上被楚不折比下去了，心里竟有些不服，却愣是找不回面子，只能打趣道：“你家用啥虫鼠药啊，这么好使？回头跟我家管家说一声，省得他见天抱怨家里的老鼠蛀空了米缸，苍蝇叮坏了生肉。”
被刘秀石这么一说，屠户少年倒想起一件事来，饶是认真道：“才不是什么虫鼠药呢！刘秀石，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家从来没有苍蝇老鼠，夏天也没蚊子，那些蚊蝇虫鼠只能在院子外头转悠，要是想进去，都会莫名其妙的死掉，你说神不神奇？”
瞪大眼睛的锦衣少年，听完先是一愣，接着忽然跳了起来，指着楚不折的鼻子道：“楚不折，你还要不要脸了？为了在我面前挣面子，居然编得出这种谎话！”
屠户少年连连摆手，一脸无辜道：“我不骗人的，是真的嘞！”
瞧他样子不像撒谎，锦衣少年将信将疑地眯起眼道：“难道你家冲煞，所以才克死了这些蚊蝇虫鼠？”
楚不折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啊，但是听阿爸说，我家风水好，所以那些蛇虫鼠蚁才不敢靠近。”
刘秀石捧着肚子，哈哈大笑道：“楚不折，你爹说这话的时候，估摸着又喝醉了吧。”
屠户少年自觉这个说法实在有些站不住脚，红着脸小声道：“可能就是被他的酒气熏死的。”
锦衣少年一拍楚不折肩膀，笑着道：“随便吧。楚不折，走，陪我去一趟阿难寺。”
屠户少年问道：“去那干啥？”
刘秀石双臂环胸，有些不耐烦道：“你以为我想去啊，据说今日阿难寺来了个了不得的外来讲经僧，好像是从什么空什么寺来的得道高僧，我们三族大户循例要去添一份香油钱。李家、佟家都去了，我们刘家能不出？”
楚不折长长“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去出风头啊，那我不去。”
刘秀石没好气道：“楚不折，你大爷，是不是兄弟？！”
楚不折冲他吐了吐舌头，“我没大爷。”
威逼不成，锦衣少年随即改为利诱，笑嘻嘻道：“真不去？有免费的素斋吃哦，阿难寺的素斋味道如何，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屠户少年眼睛一亮，阿难寺的素斋远近闻名，想到那卤得鲜甜入味的素鸡，芳香馥郁的什锦炒菇，饥肠辘辘的少年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可转念想到，自己还有一个烂摊子要去收拾，顿时没了心情，有气无力道：“还是不去了，我得去八方客栈收债，要是再收不回来，你就提前张罗着替我准备棺材吧。”
锦衣少年大手一挥，甚是豪气道：“这有何难，多少钱？”
屠户少年以为他有啥讨债妙计，满心雀跃地伸出四根手指，“不多，就四两。”
刘秀石二话没说，立刻从荷包里掏出四两银子，“喏，拿去！”
楚不折瞪大眼道：“干什么？”
刘秀石用力摊了摊手道：“拿去填帐啊。”
楚不折双手缩在背后，退了一步道：“这是你的钱，我不要。”
刘秀石没好气道：“楚不折，跟我这你还充什么胖子，我的钱咋了，臭的啊？”
楚不折摇了摇头道：“不臭，但我不要你的钱。我的债，自己会去收。”
刘秀石不想跟他废话，就要把银子往他手里塞，可屠户少年双手死死扣在身后，就是不愿伸出来，锦衣少年忍不住气骂道：“楚不折，你这人咋这么别扭啊。我又不白给你，你先拿去填帐，等收回了债，再还我不就成了？”
屠户少年又摇头，正色道：“我知道的，这钱你既然给了我，就已经不准备拿回去了，就算以后我真讨回了债，你也会找借口不收。刘秀石，这些年我没少受你接济，我已经很感谢你了，这些恩情我也会记在心里，记一辈子的。可我现在长大了，终有一日，会娶妻生子，独立生活，虽然你们都说阿爸是个没用的酒鬼，可他终究是我阿爸啊，他养大了我，我就得给他养老送终。这些事情都是需要钱的，我总不能一辈子都靠你生活吧？不能的，我得靠我自己，只有自己身上有钱，日子才会过得不慌。”
刘秀石气呼呼地盯着屠户少年，良久，态度才终于缓和下来，气笑道：“楚不折，你大字不识一个，这些道理从哪儿听来的？”
楚不折想了想道：“这不是道理，是骨气。”
他好像自己也不太明白骨气的具体含义，挠了挠头，呵呵傻笑道：“阿爸说，人总有点背的时候，失意的时候，落拓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失了骨气。”
此时，一束阳光洒向大地，正落在屠户少年身上。
刘秀石看着沐浴在阳光中的少年，忽然有些羡慕，他明明是个每日为生计奔波，生怕明天就会因饥饿而死去的落拓少年，却依旧笑得如阳光般温暖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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