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克吉岗巴

　　
“为什么？”岗巴的两条眉毛拧到了一起，“为什么还没开始炼铁就要把炉灶拆掉？”
“正因为还没开始炼铁，才要把炉灶拆掉重新建造。”风灵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坚持，但在岗巴看来，更像是挑衅。在这个冶炼场，会炼铁的只有他，怎么炼铁该是他说了算，风灵这个盘果头领家的长女不过是来帮忙，还轮不到她在这里指手画脚。
岗巴承认，这两天风灵的确非常勤快，在她的帮助下，成功解决了风囊鼓风的问题。她用两块有把手的木板夹住风囊的一面，握住把手不断地开合木板就能让风囊里不断产生风。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她能否定岗巴的炼铁方法。
岗巴把双手抱在胸口前，眯着眼睛看着风灵，“给我一个理由。”
“按照你的方法，是要用这个高炉把铁石融化。”风灵抬手指向两层楼高的炉灶。
岗巴点点头，“对，铁石融化之后把炉灶打烂，取出里面的铁块，铁块经过捶打之后，再次投入炉灶燃烧，如此反复，一直到炼出铁来。”
“那岂不是需要很多炉灶？”风灵眨着眼睛。
“当然，所以我才让安武长子再多修筑几个炉灶。”岗巴把目光投向冶炼场的另一边，安武长子正指挥士兵们挖用于修筑新炉灶的泥土。
风灵插着腰理直气壮地说，“修好一个，烧一次，打烂，又修一个，再烧一次，再打烂，这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
“不打烂怎么把里面的铁块拿出来？”岗巴有些恼怒，用独眼瞪着风灵，“难道风灵姑娘要把手伸到被烧得滚烫的火炉里面去吗？”
“当然不是。”风灵嘴角往两边微微上扬，露出脸上的两个酒窝，“所以我们要造一个不用打烂就能得到铁块的炉灶。”
岗巴不解地挠挠头，被剃光的头现在已经长出了头发，不过由于太短，每一根都倔强地笔直朝上直立着，使他的头看上去仿佛顶着无数根短刺。
“我画给你看。”风灵蹲在了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岗巴扁扁嘴，抱着满不在乎的心态看风灵画出了一个中间肚子大，顶端口小的炉灶。
“我的想法是这样，把炉灶分成三层，最上面一层放铁石，中间一层放木材，最下面一层留空，便于风囊鼓风，而且还要做一个凹槽，让融化的铁石水流淌出来，这样不用打烂炉灶就能得到铁块。”风灵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岗巴。
岗巴摸着长出了短胡茬的下巴，“你怎么知道这样能行？”
风灵站起来，拍拍手，“我不知道，但不试试怎么知道？”
“试试？万一失败了呢？”岗巴叫了起来，“你是盘果的女儿，失败了可以拍拍屁股就走，我不行。”
“大不了你把责任推到我头上，而且，这也的确是我的主意。”风灵一副天塌下来她顶着的样子，“再说就算不成功，大不了还按你的方法来。”
“不，我不同意。”岗巴高傲地仰起头。
风灵哼了一声，“我找安武来拆掉这个炉灶。”她一扭身，就朝安武走去。
岗巴朝着风灵的背影大声说，“你就算跟你去找你阿爸盘果都没有用，这里我说了算。”
刚走出几步的风灵停了下来，又转回来，走到岗巴面前，“你说的对，安武不会听我的。”
岗巴礼貌地微微一笑。
风灵忽闪着大眼睛，“但他会听你的，你去跟他说。”
岗巴差点笑出来，“风灵姑娘，你没听清我刚才说的话吗，我不同意。”
“你会同意的，”风灵笑眯眯地说道，“你要不去，我就去告诉安武阿哥，你调戏我。”
岗巴一下子红了脸，“你不要瞎说，我什么时候调戏你。”
“就在刚才，”风灵得意地昂起头，“真没看出来，身为一个邑人大摩师，竟然对一个小姑娘动手动脚，啧啧啧啧。”
岗巴气得发抖，“你，你……。”
风灵抱着手，身体微微摇晃，“是你去跟安武说，还是我去说。”
“算你狠。”岗巴一跺脚，朝着安武走过去，他心中憋着一肚子火，没想到风灵看似可爱乖巧的外表下，竟然隐藏这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他走到正在忙碌的安武身后，大声说道，“安武长子。”
安武转过身来，被岗巴一脸怒气的样子吓到，“岗巴大摩师，你这是？”
“炼铁的事，我干不了了。”
安武眉毛都立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岗巴没有被安武吓到，挺起胸膛，“炼铁的事，我不干了。”
安武眯着眼看着岗巴，“我们把森多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身上，你现在对我说不干了？”
“对，”岗巴昂着头，“有你阿妹在，我不能再干下去。”
安武听出了岗巴话里的意思，朝风灵的方向看过去，“我阿妹她怎么了？”
岗巴的脸有些发红，“我要不按她说的办，她就说我调戏她。”
安武的脸色一下缓和了下来，还露出一丝笑意，“说说怎么回事。”
岗巴把风灵刚才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安武笑着说，“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安武招招手，把风灵叫了过来。
“我没办法判断你们谁的炼铁方法更好，但是我有一个折中的办法。”安武扫了两人一眼，“已经建好的炉灶不用拆，我们按照风灵的方法再建一个，两个炉灶都炼铁，这样既能看出哪个方法好，也不耽误时间。”
岗巴和风灵沉吟了一下，不约而同地说，“行。”风灵紧接着说道，“我的炉灶需要靠近溪流，还要十个士兵帮我拓宽溪流，十个士兵帮我建造天车。”
安武点点头，“没问题，但是要尽快，我们的时间不多。”
风灵指着冶炼场边上准备用来烧的木材说道，“天车的材料都是现成的，顶多一两天我就能做出来。”她瞅了岗巴一样，从鼻孔里得意地哼了一声，扭头离开。
在风灵忙着另起炉灶的时候，岗巴这边已经做好了炼铁的准备。两层楼高的炉灶里塞满了木材，用来炼铁的黑石头被敲成无数块拳头般大小，铺满了炉灶顶。牛皮缝制的风囊口对准了炉灶底下的口子。
安武满怀期待地看了看岗巴，“开始吧，克吉岗巴大摩师。”
岗巴拿起一根木材，口中默念咒语，木材腾地燃烧起来。这微不足道的小法术让安武吃了一惊，周围的士兵有的还惊呼起来。
岗巴把木材塞进炉灶底下，点燃了里面的柴火，“鼓风。”
拿着风囊的士兵立刻行动起来，把风囊里的空气挤压到炉灶里，火借风势，炉灶里的火越烧越旺，火舌往上窜，很快就舔到了最顶上的黑石。熊熊的炉火在燃烧，浓浓的烟雾像一条青龙从炉灶顶上钻出来，一直冲上蓝天。
岗巴把手背在后背，大声宣布，“从现在开始，要不停往炉灶里面添柴火，鼓风的人也不能停。”
天色渐渐暗下来，士兵们轮换着不断给巨大的炉灶添柴加火，最辛苦的是鼓风的士兵，他们离炉灶最近，被炙热的炉火烤得汗如雨下，手里还要不停地挤压风囊往炉灶里鼓风，干不了多久就必须换人。尽管现在不需要岗巴做什么，但他还是守在炉灶旁边，毕竟这是第一次实践昏迷中得知的炼铁方法，到底能不能成功还不能确定。
“你的方法不是不行，就是太费时费力。”风灵的声音在岗巴身后响起。
岗巴一扭头，“你不是应该去修建你的炉灶和天车吗？”
“天太暗了，明天继续。”风灵大大方方地坐下来。
岗巴转头看了风灵一眼，“看来我会比你先炼出铁来。”
“或许吧，”风灵抬起手，把耳边翘起的一缕头发捋到耳朵背后去，脸上露出歉意的微笑，“之前对你那样，请你不要在意。”
岗巴没想到风灵会来向他道歉，之前对风灵的厌恶感一瞬间被一扫而光，“没关系，每个人都有坚持自己想法的自由，或许，”岗巴真诚地看着风灵，“你的方法更好。”
“那是一定的。”风灵自信地笑了，“你的炼铁法从哪里知道的？”
这个问题让岗巴猝不及防，要怎么解释呢？说在昏迷之中遇见了那几个邑人大摩师的灵魂？没有人肯相信。
“是在一个非常巧合的情况下知道。”岗巴觉得只有这样说才能既不违背邑人大摩师不能说谎的原则，又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不太相信巧合这种事，”风灵若有所思地说道，“世间发生的任何事都有前因后果，现在我坐在这里是因为森多需要铁制武器来对抗令堆大王，你在这里是因为什么？”
“是被迫。”岗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们的尼楚大摩师在我这里放了可恶的虫子，我若是不答应为你们森多炼铁，就会被它们折磨死。”
风灵楞了一下，岗巴的回答显然在她预料之外。
“他们还用我兄弟基布的性命来威胁我，”岗巴脸上浮现出鄙夷的神色，“为了达到目的，你们森多可是不择手段。”
风灵叹了口气，“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我请你原谅，等铁炼出来之后，我请求阿爸放了你。”
岗巴笑了笑，“你阿爸已经这么说过，但我不确定他承诺的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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