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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伪君子(两更合一)


  消息在话唠的怀里是永远也捂不热乎的,尤其是骑射场这样人流量大闲杂声多的地方,消息更是跟水流似的哗哗涌入汩汩四蹿。善于炒作的场务们不一会儿就将百发百中的金衣公子是林家大小姐男宠的事儿传开了,雪清婉他们走一路,听一路棚子里的喧哗呼喊。

  “没曾想清婉小姐能力出众,身边儿的男子也这般惊世骇俗!”

  “是啊!真是般配!天赐良缘!”

  “老娘的腰诶!气死了,这等才俊,被这小姑娘抢了先!”

  当然,这里面也不乏些嫉妒天人不公的声音,譬如想跟林家说媒的几名洽龄富户公子,眼巴巴地盯着金野,眼睛里燃动着愤愤的火苗。

  “什么天赐良缘?没听人说这是清婉小姐的男宠么?”

  “就是,一个‘宠’字,早就把这人跟咱们的层次拉开了!指不定是哪里出来投机取巧攀附权贵的小倌倌!”

  雪清婉扫了眼说这话的人,清眸若无波之井,寒凉而轻飒。

  一分无心威压,七分骨中资质,两分身份忌惮。

  怵得这些人慌慌闭了嘴。

  收回目光,她轻叹了声,“这群人真是逮着了个稻穗儿就要铺张成风。金野,你别放在心上。”

  金野摇了摇头,几缕细丝金发轻轻随之而动。“主人放心,凡俗之议金野不会在意。”

  说他,无所谓,他本就不属于浮世,自不惧风言风语;但是,若说主人,那是半句也不行的。

  “只是——”

  他担忧地望过那棚子下或衣冠华贵或家世煊赫的人们,压低几分声音道,“主人,我们贸然暴露在所有人眼下,会不会打草惊蛇?”

  她轻嗬一声,嘴角微扬。

  “百思苦觅若大海捞针,不如就这样招摇过市引蛇出洞,我倒要看看那人有什么能耐。”

  金野看到主人的眉眼间,逸动着暖阳扑洒下的动人烁光。

  忽然间,悄无声息跟随其后的莫秋目光陡凌,手握冷刃,直直看向左侧一间棚子——

  “主人。”

  雪清婉心弦一紧,应声望去,便见那棚外黑纱帘霎然遮蔽而下。

  风过,帘角仍在微微浮动。

  “有什么异样么?”

  她望着那趋于平寂的帘角,心里涌升一种异样的感觉,倒不是惧怕或焦虑的负面感觉,总之很奇怪,像是擀面杖打到了棉花上那样不痛不痒却又被弹开了的感觉,似有一丝丝的惬意或舒畅。

  莫秋两瞥眉微微皱起,低眉凝声道,“属下未曾看清,但应当……没有危险性。”

  莫秋抿了抿嘴,想到这几日总感觉周围似乎有股熟悉的气息,每每想察之却又如镜花水月捕风捉影无迹可寻,方才一闪而过的熟悉感……却又感觉与之前的熟悉不同。

  “这样……”雪清婉眸子微眯,看来莫秋跟她的感觉是相同的——都觉之没有危险性。

  她带着一丝柳絮般沉淀到心底的疑惑,收回目光。

  “或许我们的精神过于紧张了。”

  望过被风吹得如潮水涌动的操场,轻声道。

  莫秋点点头,“是。”

  雪清婉吸了口含着碧草芳馨的空气,也不管那棚子黑棚子绿的——有可探之蛛丝马迹便树藤摸瓜,捉不住狐狸尾巴就静候其露,她也不用怕丢了小命,袖子里那么多取人性命的宝贝呢。

  “罢了罢了,就当是哪家暗恋本小姐的公子爷羞于见我藏身帘下呗。”

  雪清婉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踩着柔软的香草朝前踏去。

  ……

  金野跟莫秋相视一眼,一无奈笑笑,一脸肌隐抽。

  黑帘之下,似有人也发出浅浅一笑。

  步至棚前不远,隔棚中人如意料之中地叫住了她。

  “雪清……呃,长姐。”

  林江辰的声音从旁边儿传来,强憋而出的恭敬下有些嫉妒有些压愤,还有一丝忌讳。

  她佯装惊讶回眸,“咦,江辰,这么巧啊,你就在我隔壁?”

  他皮笑肉不笑地点头,“是啊,真巧,真巧。”

  真巧,老子的十两金子全他娘的赔光了!

  忽略掉这人眼底激奋勃发的愤意,掠眸看到了站在他身边儿黄衣裳满脸风流桃花像的人,礼貌地做了个揖。

  “吕公子,久闻大名了,今日一见,当真仪表堂堂,风华无双。”

  嘴甜的人儿讨喜,嘴甜的美人儿更讨浪荡公子的喜。吕弘阔那双见色忘义的眼睛一明堂,哪有先前那副趾高气昂鄙夷的模样,把输的钱儿也忘得光光的,满脸堆笑,欢喜地恨不得能贴上去。

  “清婉小姐,久仰久仰,百闻不如一见,您也真是出水芙蓉,螓首之姿啊。”

  林江辰暗呸一声,双手环胸仰着鼻子把头扭到了一遍。

  雪清婉颔首微笑,又看向旁边儿那灰头土脸衣沾泥渍的人。

  “这位是?”

  裴照霜微抬眉目,尽管脸沾泥尘却依然目光炯锐,“林小姐,金公子,在下裴家之子裴照霜。”

  “裴家?新发家的富户?”她睨着眸子打量了眼这人,疑问里带着些不屑。

  那浓眉微不可查地蹙了一蹙,嘴巴刚要动着说话,吕弘阔就抢先搭了过去。

  “清婉小姐有所不知,裴兄家贩棉养蚕发家,年初从峻池来了香簌,如今也是能跟我吕家齐名的富族了。”

  “是么?”

  雪清婉清美婉约的脸上勾出一丝暗嘲,望向吕弘阔,盈盈一笑。

  “吕公子说笑了,区区一个乔迁户,吃爹啃娘的少爷,怎能跟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吕公子相提并论?”

  此话一出,氛围立刻变了味儿。

  吕弘阔看了看对他盈盈浅笑的林家美人儿,这对比之下,心里自是跟绵绵春雨浇灌了似的心花怒放;但又看了看裴照霜那愈发铁青的脸,颇有些尴尬。

  “这……嗯,裴兄的骑射之才也是有一手的。”

  她轻呵一声,“骑射之才?”

  侧眸望一眼金野,耸了耸肩,“在我家金野面前,应该不足为提罢?”

  吕弘阔摸了摸头,嘿嘿一笑,“那倒是,那倒是。”

  目光兜转间,也不知要替裴照霜说些什么,索性摇着扇子闭了嘴,暗想——裴家跟林家比起来,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孰轻孰重他自有分寸,何须替轻者多说?

  氛围愈发紧张,空气中若有似无地攒动起硝烟之味。

  “雪……长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江辰皱着眉问。

  看着她这副趾高气昂满身傲气的模样,简直比素日里波澜不惊静如平湖的样子更气人。

  雪清婉挑挑眉,看了看那似要打抱不平的林少爷——

  啧啧,殊不知谁人最能把趾高气昂演绎的淋漓尽致?

  这时,裴照霜说话了。

  “素闻林小姐商才颇高,今又见金公子场上风华骑射之技,裴某本心有敬佩,但林小姐这些话——是不是有些瞧不起人了?”

  幽黑的双目如两道漆邃的洞穴紧望雪清婉,沉厚的声音带着寡淡疏冷的愠怒。

  林江辰见状,手指微紧——雪清婉这是想摧毁他跟裴家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革命性”塑料友谊?

  吕弘阔暗道素来沉稳的裴兄这是真怒了,一个身高力壮的男人,一个温婉柔弱的姑娘……

  他心疼地看了看雪清婉,刚想替她说话,就听一声——

  “瞧不起人?”

  微高的音调如一柄沾了极寒之雪冰刀,唰地一下刺地周围几个人都不敢大喘气儿,刺地吕公子的扇子抖了三抖,就见柔弱的姑娘的眸子丝毫不惧地对上那身高力壮的男人漆邃的目光,比之显得竟更犀利更锋锐。

  “你是谁?”

  “你算什么?“

  “你配让我瞧得起?”

  “你觉得裴家很伟大?就可以目中无人?”

  “瞧不起我林家?在我林家面前肆意张扬?”

  “你觉得我会怕区区一个裴家?”

  “你觉得你是男子,就可欺负弱小?污蔑妇孺?”

  “你觉得我是没资本还是没能力让你裴家从此消失?”

  “你张狂什么呢?你好意思么?”

  连珠炮语轰炸而出。咄咄之态如同厉虎。

  一句比一句语调更高,一句反问朝前挪一步,马上就要把眼前那人逼迫到棚里。

  裴照霜看着冲他越走越近气势逼人的雪清婉,原本阴黑的眼睛里有点懵,他怎么就瞧不起她林家了?他啥时候肆意张扬了?

  吕少爷也有些懵,这是什么戏码?柔弱的姑娘奋起抗争,推倒力壮男人惨无人道的压迫主义?

  一时间,清婉小姐魅力四射,光彩夺目,吕少爷的心荡起了秋千。

  林少爷也有点懵,这个裴某居然在他林家面前肆意张扬了?他居然没发现?士可杀不可辱,简直太可憎,可恶,可恨,令人发指!

  一时间,裴照霜成了无恶不赦之徒,林少爷怒目而视,比看雪清婉时还恨许多倍地瞪着他。

  雪清婉走到裴照霜身前一尺处,他身后就是茶案,已然无处可退。

  浓眉皱成了饺子的褶,他刚想说话,“你——”

  就见雪清婉阴恻恻一笑,如同鬼魅,美绝,却无比骇人。

  “对我跟金野心有敬佩?”

  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程度,听得他脊背发凉。

  然后感觉手心里忽然多了个冰凉而又锋利的东西。

  “裴公子,裴照霜,你好意思么?”

  他低目一看——手心之中,赫然是他的红针!

  惊惧交织间,雪清婉已经靠到了他耳边——

  “我警告你,别惹到我身边的人头上。否则,你就是下一个洛书荣。”

  声音如冰山柔雪,浇溉而下,已是三尺皑皑,满地冰霜。

  语罢,她顿然抽身,后退三大步,指着裴照霜的鼻子忿然大骂。

  “你这等封建妄为之徒,伪君子!简直枉顾人伦,千夫所指,万人唾弃!吕公子,江辰,你们可莫要在同之为友!”

  “呸!”

  一道莹亮亮的唾沫星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准准地落到裴某的锦鞋上。

  然后,此女头也不回的大踏步离开,金野和莫秋也连忙跟上。

  只留两少爷面面相觑凌乱在风中,一伪君子手捏红针怔忡在棚内。

  呆滞良久,裴照霜才从心惊胆战中反应过来。

  方才骑于场上的一幕幕在脑中回放。

  从红针被不明物掸去,到金野及时反映抵挡过洛书荣的那箭,再到后来他跟洛书荣的马同时瘸腿,二人双双落马……

  居然都是雪清婉做的。

  震惊之余,是无尽的后怕。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抬起头,看向那两人问,“洛兄呢?”

  就见吕弘阔似乎下定了决心,扇子一收,抿嘴做了个礼,“吕某今日钱两已用光,深觉自己不谙骑射之道,以后便不来了。裴兄,告辞。”

  林江辰思量了半晌宋先生教授的五行八卦,权衡之后也行了一揖,“家父交代还有要事,我也告辞了,后会有期。”

  望着两道匆匆离去跟逃似的跑走的身影,裴照霜拧了拧两撇浓眉,眸光中露出一抹未曾示人的幽深之光。

  然后就听到外面有场务的喧闹议论声——

  “最新消息,洛公子坠马伤至脊髓,不治身亡了!”

  “这可糟心了,骑射场得赔多少给太长少卿啊!”

  “保守估计,咱俩个月工钱得没了……”

  议论声依然不绝于耳,但他只觉得细微如蚊。

  站在原地,看了看手心里的红针。

  胸口之下,阵阵发寒。

  “主人,不比了么?”

  莫秋走在后面,清冷的声音似乎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还有遗憾。

  雪清婉瞧了眼她,轻轻一笑,“今日让这骑射场赔了个大的,外加洛书荣的事,就是我们想比他们也不会让我们比了,以后有机会就让你比。”

  莫秋微微低头,冰冷的脸上泛上一丝浅红,“是。”

  “主人,你方才对裴照霜……”金野有些犹豫地开口。

  “怎么?太凶了?”

  他摇摇头,“不是。主人,你是不是怀疑他与刺杀一事有关?”

  她看向金野,带着几分赞许地点了点头。

  “是,我看那红针不似寻常人所用,便觉此人绝不像表面这么简单。索性方才激了他一下,一则为你出了气,二则挑拨了他们的关系,三则若此事真与他有关,经此一激,也会让他更快地进行下一步行动,从而找到蛛丝马迹。”

  她又转目看向莫秋,“最近记得留心一下他的动作。”

  莫秋点头,“遵命。”

  雪清婉收回目光,看了眼周围纷纷乱乱的场面——场务们正为洛书荣亡故一事奔走相告。

  她微微凝目。

  若真是裴照霜……

  动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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