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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今夜注定纷乱(两更合一)


  这声音绝非阴柔鬼魅的女鬼能发出来的,而是男音,听上去似乎还有几分熟悉。

  雪清婉与阿玲相视而望了一眼,阿玲从墙边儿朝外挪了挪,试探地问,“好像……是林江辰少爷?”

  她轻呵一声——那略带沙哑的变声期嗓子,又有跟仇人上门似的冲天怒火,不是林江辰是谁?

  说来今日在府里兜转了一圈儿,没见这小少爷,想必是被异国各富豪的天价订单所缠身,忙着去给林家赚大桶金光宗耀祖了?如今气势汹汹而来,是知道他娘亲被她气晕了?

  清了清嗓子坐直身子,朝门外道,“不知江辰弟弟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声音传出去,就像一颗石头扔到了满是炸药的池塘里,顿时炮语连珠烟尘滚滚凶气腾腾——

  “你这个贱女人!杀了我亲姐,气晕了我娘,如今还住进了禾芝姐的屋里!你这强盗!奸佞!恶人!败家女!你下作!无耻!卑鄙!不要脸!”

  她挑挑眉——一年没见这小子,别的不见长,骂人的词汇倒是掌握了不少?都会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了,嗯,够胆魄够气势够与他相称。

  外头那炸药接着炸,连带着踢踢哐哐的砸门声,“本少爷白日事务繁忙没闲暇搭理你这个贱人,今日!此夜!我就要了结了你这个奸恶下作的贱人!给我娘讨个说法!给我姐报仇雪恨!”

  骂一句,砸一下,颇有节奏颇有韵律。

  雪清婉斜着脑袋靠在床头儿,慵懒悠闲地听他唱这出武打叫嚷复仇戏——

  白日事务繁忙没闲暇?把夜闯姊阁说的这么一本正经正义凌然理由充分毫无破绽,应该也只有这个孤高自傲目中无人的傻少爷了,估计他用“忙”这个字,骗得过不少次林枫的欣慰和信赖罢?

  既然你这么忙,不好好陪在你娘身边,那活该你娘被我气晕喽。

  撸着猫听着戏想着笑话,忽然——

  砰!

  是牛筋料的鞋底踹到大门上的声音。

  她眨眨眸子,瞧向那门——

  纹丝不动稳如磐石。

  只有悬梁上落下了一缕灰。

  她怔了怔。

  当然不是被这个吓怔的。

  而是被林江辰的蠢给逗怔了。

  林家家财万贯,为防叵测偷盗之徒,门窗边料本就是世间最坚韧之白坚木所打造而成,况门外又上了铜锁,一个牛津鞋的底子外加一个叫嚣的十六岁男娃,硬闯硬踹,受伤的……应该不是门吧?

  果然,外面传来“嘶”的一声,强压着嗷嗷喊疼的劲儿。

  于是多了只哼咛哼咛的老鼠。

  捕鼠的小侍卫正抻着网子在树丛花丛里巡逻,听到这边儿有动静,眉毛一紧,小心翼翼地朝这边儿挪了过来。

  雪清婉强忍住笑意,把持着声音的端正度开了口。

  “江辰啊,你要寻仇也得挑个光明正大的时间来堂堂正正地寻。如今半夜三更的,你在我流睢阁门口嚷着闹着要让我下黄泉给你姐陪葬给你娘赔罪,一不小心就会惊动了满府的人,惹得你自己名声大败不说,若是惊动了父亲——”

  “那父亲会怎般看你?失礼?狂妄?或是轻率?冒失?不可担当重任?”

  门外安静了下来,她平和端柔的声音添上了清厉的严肃。

  “何况,我是名正言顺地以大小姐的身份回来的,名义上是你长姐,你再骂我背家女,是不是于礼不合?父亲若知道,是不是会觉得你心胸狭隘无量?是不是会觉得你妒忌我这个长姐?是不是会觉得你为了家产什么话都能骂出来?”

  “我——”

  外面刚要说话,却被雪清婉打断。

  “所以,林江辰,我劝你立刻回你的紫弦阁睡觉去,以后关于林家家产家业的事儿,我们明面儿上各凭实力地争,至于林禾芝,你想杀我想让我为她偿命,可以,只要你有那个能力杀我,我随时恭候你来。”

  然后就是沉寂。

  一潭死水般的沉寂。

  本该属于暗夜的沉寂。

  阿玲看看金野,金野瞅瞅白绪,白绪瞧瞧雪清婉,雪清婉耸耸肩,“安静了,皆大欢喜,一片祥和。”

  说完,就躺了下去。

  林江辰跟他娘柳春琅一样,俩人满心满脑都是林家家业,故而她只需要告诉林江辰,继续留在这儿砸闯会改变林枫对他的看法,甚至影响他的家业继承,那他自会识相离开。

  果然,沉寂半晌后,门外传来沉闷冷硬一声。

  “你——你给我等着。”

  就听那脚步渐行渐远,消失在远处。

  雪清婉松了口气,只觉得神折力损,浑身乏劳,刚闭上眼,梦就接上了上一场梦串起来继续做。

  结果没过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啊!!

  她睁开眼睛。

  眼里有丝许湿润些许血丝。

  今夜真是注定不能安生。

  隔了三棵黄栌两棵红枫一棵银杏的道路之外,黑灯瞎火道路静悄的灌木丛边,两道人影一怒发冲冠趾高气昂一卑躬屈膝唯唯诺诺。

  “你他娘的眼睛长来干什么吃了!”

  怒发冲冠的少爷把头上沾着老鼠腥的网子一缕缕往下扯,睚眦欲裂地瞪着地上跪的小厮。今日是犯了什么糟心的水逆霉运?先是该死的杀姐仇人意气风发地归来,结果亲娘被气得犯了眩晕症这会儿还没醒,刚又去流睢阁寻仇又攒了一肚子气,大半夜居然还被捕老鼠的当成耗子逮!

  “小的知错,小的知错,少爷息怒,少爷息怒……”

  唯唯诺诺的捕鼠厮慌不择跌地磕着头,心想他明明看见个大黑影从灌木上过去的怎么罩住了少爷?难道方才听那嘤嘤咛咛的声音听走耳了?不该啊他三四年的捉老鼠经验了,那声音分明就是从流睢阁这边儿传来的。

  “滚下去!”

  怒发冲冠的少爷“啪”地打了唯唯诺诺的捕鼠厮一巴掌,捕鼠厮捂着脸捡起地上破破碎碎跟了他好几年的鼠网,跌跌撞撞地从灌木丛里跑出去,哭着想是趁现在打好包袱溜出府还是等着明日被叶总管怒骂一顿赶出去。

  眼瞧着这是非不分黑白不明的瞎眼小厮滚远,林江辰愤愤地在土壤里的树杈子上剁了一脚,这一跺便激起了刚才踹门的受的伤,眉头紧皱表情痛苦地“嘶”进一口凉气,发出了嘤嘤咛咛的哼唧声。

  揉了揉脚,满身戾气地朝紫弦阁走去。

  深夜路上,静谧悄然,唯树梢枝头几站掌夜青灯莹莹闪烁,某间未作眠的屋中有值夜的人影晃动。

  林江辰步履匆匆沿着小路走,生怕被人瞧见这副狼狈窝酸样。

  走过贮药阁的时候,忽见不远处树后似有一道白影鬼魅似的飘过,他心里一怵,步子放轻,壮着胆子斥——

  “谁!谁在那儿?”

  那白影似乎也被吓了一跳,躲在树后不肯出来。

  林江辰皱起眉毛,心想鬼不可能怕人,这绝对是人,便且步且停地捏着拳头走了过去。

  走到树边,心里紧绷,正要伸手去捉这白衣,白衣忽然从树后一晃,晃了出来,两人打了个对眼,都一愣。

  却见那白衣原来不是白衣,而是浅蓝轻纱的婢女装,因树上灯光的照应才失了色显得惨白,这人儿自也果然不是鬼,是个娇丽清俏的小婢子,而且还是他很喜欢的那婢子。

  “子季?”

  那双浅丽的水眸正盈盈惊讶的望着自己,就像一颗碎石击到池镜之上,在心底里划出了波动的涟漪。

  他忙收回了捏在半空中的拳头,声音也轻缓了好几分。

  “子季,你……怎么在这儿?”

  正受惊害怕的子季这才反应过来,忙把手里的小药包缩回到袖子里,弯下膝行了一礼。

  “林……林少爷,奴婢见过少爷……”

  心里鼓点似的跳着,脸上又红又白。她好不容易从婢子居偷溜出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做大小姐白日里交代的事儿,适才听到后方脚步声,一惊躲到了树后,生怕被人发现,却没想到——竟遇着了少爷。

  那少爷可是夫人的亲儿子,若知道她正想图谋毒害他母亲,岂不是花入霜寒遍地哀,狼入虎口无处逃?

  手指微微颤着,紧张地冒出了汗水。

  林江辰趁这空档,理理衣襟,端直站正,颇有少爷风范地摆了摆手。

  “起来吧。”

  她便直起了膝,低着眸子不敢看他。

  见她紧张,林江辰敞然悠悠地一笑。

  “低着头做什么?还跟我见外?”

  这温声细语好似个翩翩公子的,与在流睢阁门前狼嚎虎啸的那人似乎一点边儿也不沾。

  子季抿抿嘴,往日里能不跟您见外,今时今日坐到了刀尖儿上怎么也得见外了。

  她窘迫地抬起头来,嘴角呷着僵硬的笑,但看到少爷的脸时,还是怔了怔。

  “少爷……你?”

  她直愣愣地瞧着少爷脸上灰一道黑一道的网状纹路。

  林江辰这才想起来,他这时候正污头垢面,一身老鼠腥的站在子季面前呢。

  心里暗骂两句,尴尬地笑笑,朝后退了一步。

  “我刚刚巡夜时遇见了捕鼠厮,见他劳务辛苦便帮他捕了两只鼠,惹得身上脏污,让你见笑了。”

  子季忙摆摆手,“没有没有,少爷辛勤负责,凡事亲力亲为,奴婢哪能见笑,佩服还来不及呢。”

  那温软的眉眼轻轻翕张着,娇丽的小脸微红,似是在写意浅浅真诚,看得林江辰心里水一样地荡漾。想起俩月前初见她时,她也是这般温柔,在紫弦阁外细心地喂一直流浪的野猫儿,春光下,那眉眼巧丽动人,一拢水袖轻挥,卷走了他少年的芳心。

  察觉到少爷隐隐发热的目光,子季蹙了蹙眉。

  “少爷……您在看什么?”

  之前她看重林江辰的身份地位,有意无意地勾引他,果然得了他的青睐,私下受过他许多照料。可现下不是叙情谈悦的时候啊,她只想尽快脱身,省得被发现端倪。

  想着,就朝后退了一步。

  林江辰回过神来,挪了挪目光,“看你今夜妆容与往日不同,很好看。”

  子季眼眸微转,“奴婢今夜未曾上妆。”

  又朝后退了一步。

  林江辰只感觉在子季面前嘴总是要打瓢,忙岔开了话题。

  “夜已深了,你在这里可有什么事?”

  找到了空子,子季心头一喜,忙行了个礼,“夏夜躁闷,奴婢出来透透气,现下透完了气,欲要回去了,奴婢告退。”

  还不等林江辰挽留,她转过身开始走。

  忽然就感觉袖子里有东西抖擞出去。

  心中乍凉,回身去捡,便见另一只手已从草里捡起了拿东西。

  “这是什么?”

  林江辰疑惑地看着手里的白色小包,放在鼻尖闻了闻,“是药?”

  子季吓得心跳快蹦出头顶,“少爷……这,这是祛毒养颜的药,女儿家用的,男子不宜闻嗅——”

  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哪想林江辰的胳膊朝后一收,她扑了个空。

  “子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目带审视,望着子季。

  见她面色紧张,举动奇怪,丝毫不像平日里的她,不由起了疑。

  子季只觉得寒流呼哧呼哧地从心底冒到心头,淹没后背漫过全身——林江辰已经觉出不对了,她若是再有心隐瞒,或许只会更像掩耳盗铃,到时候追查下去一发不可收拾,她指定要没命。

  大脑在紧张冒汗时飞速运转,衡量多方利弊以及后果后,她牙一咬心一横,跪下身子,拧着眉头开口。

  “少爷……其实,其实这小包里,是种毒药……”

  “毒药?”

  林江辰脸露惊讶,看着手里的小药包以及面相纯善的子季,不解的问,“你拿毒药做什么?”

  子季低着头,声音发颤。

  “回少爷,实不相瞒,今日大小姐刚住进来后,召了奴婢去流睢阁……奴婢以为受到大小姐看重,自是欣喜前往,谁知……谁知大小姐,竟命奴婢把这药下到夫人治疗眩晕症的药里……”

  那美眸微含泪光,充斥着惊吓与害怕。

  “什么?雪清婉?”

  只觉得一阵惊雷从耳际霹雳而下,林江辰原本压抑下去的怒火在此刻陡然膨胀,两汪燃烧烈焰的眼睛紧紧盯着子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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