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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两更合一)


  晕柔的午光与碧翠的绿荫交映下,那人自林府朱红大门踏步而出,髭须半白,相貌庄堂,青白的发以青玉冠整齐地束在头顶,风扬起了绣着最繁丽纹样的锦裳。

  她淡淡地望着他,望着他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分明越走越近,却似苍远渺茫地看不清眉眼。

  “父亲。”

  雪清婉未曾行礼,只是这么唤了一声,声音很轻,泛着薄薄的凉意。

  林枫灰眉微蹙,望着眼前虽然骨肉相连,但不论那清美的外貌还是疏离的语气都令他感到陌生的女子,心头微不可查的震了震。

  手指向地上早已不省人事的尸身,责问着开口。

  “这人是你杀的?”

  心,忽然有那么一丝的痛,自心底里朝外缓缓晕荡开,像一汪冰冷的泉水,沿着血脉渐渐渗透到全身。

  林枫就那么不假思索地问了出来?看见这沾血倒地的阴惨尸身,就问是不是她杀的?

  在他心里,她就这么不堪。

  不过,没关系,在她心里,他亦然。

  “嗯,是我杀的。”

  雪清婉的语味淡若云烟,仿佛林枫心里这个草芥人命的罪名,她丝毫也不在乎。

  林枫面色陡转阴沉肃厉。

  “小依,因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我本就觉无颜面出来见你,如今刚一回来,便在家门口闹出了人命来,又有这么多人看着,你让林家颜面何存?让为父颜面何在?”

  苍黑的须髯因为愤怒而一抖一颤的,提高的声调因为沙哑而显得更加严厉凶斥。

  “颜面?”

  唇,微微扬起,笑色深处的那抹苍然转瞬即逝。

  她注视着林枫,平静地问,“敢问父亲,颜面重要,还是你女儿的命重要?”

  “什么意思?”

  林枫皱了皱眉,对这样平静浅笑的她,更觉出一种陌生感。

  因林家家主步临,人们正安静地观摩着这对父女的相见。人群之中,那名妙岁少女见状微微抿嘴,思及适才之过失,犹豫数秒,开了口。

  “林老爷,是地上那个男人要杀林小姐,林小姐为了自保才杀他的。”

  话音刚落,便又有几人从旁附和。

  见众人言辞一致,林枫心感踌躇,转目看向一旁的柳春琅,“夫人,可是如此?”

  柳春琅正抚着被玉簪抵了良久发疼的脖子,闻声立马收手屈膝行了个礼,脸色却仍有些不自然,“是如此,老爷。这名男子不知为何要箭杀小依,小依让他偿命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便微微收了些肃厉之色,沉叹一声,“既然这样便罢了,把这尸首处理掉吧。”

  话音刚落,便有府内随从上前来迅速利落地抬走了这惨不忍睹的尸身,这等情况众人自无人感阻止或报官——毕竟惮于林家势力。

  青灰石板上仅残存下一些血迹映阳微闪,也终将经车马步踏风吹雨淋数日后而消匿无踪。

  处理好后,林枫略含疑惑地看了看那些方才替雪清婉说话的人们。

  “父亲是觉得,他们维护偏袒我这个背家女很奇怪?”

  林枫一怔,收回了眼神,捋过胡须瞧了眼雪清婉,声音低沉着说,“毕竟你之前的所作所为令人发指,过往之错,你随我回府内再议之惩处之法。”

  袖子一拂,发出一声脆响,他转身就要踏步而走。

  “惩处?”

  她声调微扬,轻嘲微讽地望向那明已弓驼却硬要挺直的背影。

  那背影止了脚步。

  手心由于紧捏着玉牌而出了微汗,指节在这时一节节松开,金线流转,红穗抖落,光影微摇。

  又摇得少女们心头一漾。

  “您可先看看我手中拿的是什么,再论惩处也不迟。”

  清灵而带些莫名傲然的声音入耳,林枫袖下那已苍迈生褶的手,渐渐攥成了拳。

  曾经的小依,恭顺有礼,温婉聪颖,绝不会这样同他讲话。

  绝不会,如此蛮横无理,倨傲临下,伶牙俐齿。

  知人知面不知心,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从背家弃义的那刻开始,就再也不是他的好女儿了。

  怒火一寸寸在胸腔内点燃,转过身去就欲要训斥。

  忽然眼前被什么东西闪得一晃。

  林枫伸袖遮了遮头顶刺目的阳光,接着广袖的阴影,看到了她手中浮空轻摇的莹莹玉牌。

  这玉牌——怎有些眼熟?

  眯目再看,看清了上面的字——

  寒阙。

  苍黑的眸子中闪过讶异的光,他陡然想起东璃澈彼时造访林府时,腰上佩戴的金玉牌,正是这副模样。

  “小依……你?”

  凌直严厉的腔调忽然就降了音变了意。

  莫秋秉公施令,“见牌如见人,还不下跪!”

  林枫膝盖一颤,眼看着就要跪下去。

  却见一抹青衣扫掠上前,轻轻支住了那双手臂。

  “父亲就不必跪了,女儿承受不起。”

  支得很轻,但很熟悉,林枫记得以前似乎总有这么一双细嫩的小手,搀着自己的胳膊,笑靥如花的她总在他身边与他相互畅谈,在深夜上灯后仍陪伴案沿左右。

  一瞬的恍惚,想要牵牵这双手,还未触及,那双手便如离荷之蜓般收了回去。

  一些温暖便随之被抽空,一些失落便接踵泛起。

  雪清婉那两卷烟眉如同水波般微微皱了一下,盯着那双长着陈年厚茧想要靠近自己的手臂,暗暗冷笑一声,利飒地转过身去。

  “我父亲还不知真相,烦请诸位,替我说说话?”

  嫣然浅笑浮面,如同清风吹过山岚,吹开了漫山遍野的灿烂花儿,吹动了许多男子原本遏抑的向往与痴然。

  林枫脸色沉重地听着人们跟他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中自是包括了添油加醋的各类花样,但提炼出来也就是这么一句话——雪清婉是被诬陷受毒被迫离家并与在背井离乡的途中与东璃澈有了颇深的交情还在铲除萧王一事中出了大力如今光鲜归来实应迎庆。

  那么当初的勾结萧王私挪家产诸多云云不攻自破。

  那么他对她的所有怀疑鄙夷嫌弃疏离都是无端而起无由而生无理可可存。

  那么他后悔生出来觉之陌生的这个姑娘其实还是当初那个好闺女。

  他怔怔地蹙着眉抿着嘴思索了良久,把素日的认知放在水里洗净再放在海里冲刷,最后在晒到太阳底下晾一晾。

  心情复杂,复杂地比春蚕绕城的茧丝还要复杂。

  当然,柳春琅的心情复杂程度不亚于他。

  那年近四十仍柔丽邃动的美目,此时此刻翻滚着幽黑压抑的雷云。

  老爷知道雪清婉先前一事是受了诬陷,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老爷心中雪清婉的位子又将回到从前,意味着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意味着她儿子继承林家家业的道路上多了个最碍眼的绊脚石!

  牙关紧咬,悔不及初。

  让雪清婉回府这步棋,走得真是大错特错!

  “赔了夫人又折兵,可惜啊可惜。”

  阿玲悠然自得地扬着下巴,在她心口儿补了一刀。

  柳春琅怒极嗔视。

  她发誓,到时候一定要把这个小婢子千刀万剐,扔入油锅!

  良久,林枫终于慢慢消化吸收了一切。

  风吹过,掀起了不远处雪清婉耳后的碎发。

  愧疚之心盘旋而生。

  “小依,为父——”

  话刚出口,人群外就传来了一个苍老年迈又喜不自胜的声音。

  “外孙女,你——你回来了!”

  闻得唤声,众人齐刷刷回头看过去,见得来人,纷纷恭敬让路。

  雪清婉抬起眸子,正看见拄拐却又急匆匆朝自己走来的老人。

  喜,泛上眉梢,流入眼角。

  “外祖父。”

  锦鞋轻转,迈着小碎步朝那边跑起来。

  啪嗒啪嗒——

  然后,一停。

  轻轻扑到了昭阳庆敞开的怀中,头顶传来昭阳庆咯咯的慈爱的笑,白花花的胡子落在肩角。

  便如幼时每一次相见那般。

  上一次见面,还是将近一年前在明悦客栈中,她用易变的容貌,以小依挚友的身份,初次提出玉锦与昭阳相联合的建议,这才促成今时今日昭阳商号盛行国城的局面。

  而早在将启程回香簌城的那几日,她便修书一封给昭阳庆,阐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就是名义上已经亡故的小依——他的亲外孙。

  如今相见,便是血脉交融下相认的感动,笔墨素纸化为实象的欢欣。

  昭阳庆看着怀里的乖孙女,激动到声音都有些抖。

  “小依啊小依,外祖父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本以为你已经……”

  说着,喉咙口就有点哽咽。

  雪清婉伸胳膊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外祖父,不开心的事便不提了,如今与您相见,见您身体康健,便是放心了。”

  是放心了。

  自从她受毒重新苏醒后起,昭阳庆就是她于世间唯一的亲人。

  她一定会替母亲好好照顾他。

  见到这副祖孙相认的动人场面,不少人看得感从中来、热泪盈眶。多数人这才想起来,林家大小姐就是近来风行于世的昭阳商号家主外孙女,只是因林小姐亲生母亲早逝,许多人都忘了这一点而已。

  这便又多了许多有其祖父必有其孙女、林小姐日后必大有所成的赞誉与奉承之言。

  林枫站在人群之外,看着这祖孙二人相拥挚诚的场面,脸色阴沉。

  待昭阳庆那个老家伙如此热情,待他这个亲父亲却不温不火。看来,因为这场误会,他这个女儿跟他是真的生分了。

  柳春琅借这个机会走到他身边,在旁安抚道,“老爷,小依久未见外祖父,俩人亲些也是应当的,老爷莫要放在心上。”

  林枫冷言,“她跟我不是许久未见么?”

  柳春琅脸色微有尴尬地止了话,却暗暗冷笑一声。

  那边,昭阳庆松开了布满褶皱的老手,摸了摸外孙女的头,另一只手支棱着拐杖,慈爱地开口。

  “小依啊,之前那些事儿,真是让你受委屈了。如今看你好端端地站在面前,外祖父这心里头啊真是欢喜得紧,跟蘸了蜜似的……”

  雪清婉轻轻一笑,搀扶着他迈开了步子,“让您忧怀挂心了,我倒也没受多少苦,这些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昭阳庆拍着她的手叹了口气,“我人老了,不中用了。这段日子真是多亏了你,让咱们昭阳家族发扬光大,如今成了举国有名家喻户晓的商号……”

  叙唠之间,周围的人自是耳朵比兔子竖的还直,听到昭阳庆这样说,一个个眼睛瞪得比发冠上镶嵌的宝玉还圆溜,一时间众说纷纭惊诧不已。

  “昭阳大人说……昭阳商号是林小姐发扬光大的?”

  “莫非……林小姐离家在外的这段时间,除过帮扶了寒阙王外,还暗中经营着昭阳商号?!”

  “难怪昭阳商号崛起如此之迅速,原来是林小姐在背后指点匡扶!”

  “是啊!我就说昭阳庆耄耋之年哪能有此能耐?搞得我如今鞋也卖不出去衣料铺也倒闭了,唉!”

  “早闻林小姐商业才华非比寻常,如今林家自己还未享受上,倒是先在昭阳氏旗下大展韬略了,林老爷这岂不是替前丈人做嫁衣?”

  议论声如迭起的潮水哗鸣作响,赞誉褒扬的言论呈奔浪之势席卷而来。

  雪清婉伴外祖父一步接一步的走,唇角含笑地同他清谈叙唠,说着笑话哄他老人家开心,耳朵漫不经心地捕捉着周围的声音。

  “原来我身上的这衣裳是林小姐设计出来的!难怪样式新颖好看,是沾惹着林小姐的美貌呢!”

  “林小姐真是蕙质兰心,设计制造出这种无臭无味的鞋子,简直造福了一代百姓!”

  “而且这昭阳家的物件都是物美价廉,林小姐真贴心,实打实地替咱们考虑!”

  言论如刀似箭,言论又如蜜似糖。

  他们可以把一个人践踏到脚底连一丝尊严都不剩,也可以把一个人捧抬到云边赞连不绝。

  从低若谷底到高近云巅,不过几分钟的时间。

  讽刺么?确实讽刺。

  打脸么?也确实打脸。

  而她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外祖父,父亲,你们应该有段时间没见了罢?”

  两人走到林枫和柳春琅面前,脸上皆含着浅浅的笑。

  林枫的手,在袖中因愤怒而颤颤的抖。

  雪清婉,这是摆明了要跟他林家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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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由于给家里养的猫咪接生耽误了时间,到这会才传文,给宝宝们卑微道歉TVT

  猫咪母子平安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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