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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尊严与爱(两更合一)


  决明感受到了空气里流窜的那股淡淡悲离意,便也在她身边坐下身来。沉默半晌,开口道,“不论何时,都会再见面的。”

  眼中划过一丝光亮,她惊喜地望着他——决明这是在安慰自己么?

  回过头来,望向天上柔和的星空月色,悠然道,“你平日瞧上去冷冰冰的,但还挺会说话。”

  闻言,决明微微低头。他方才还在愁,没有莫秋指点,他要怎么回应阿玲得好,现下居然被阿玲夸了会说话?

  一直端平冰冷的嘴角,不经意地向上扬了半分。

  呦呦窸窣的虫鸣从草这头响到那头,池畔的柳枝被风吹得袅娜轻舞。

  两个人,安静地坐在檐下,相离半尺。

  决明觉得这一刻,自己的心第一次离别人这么近。

  阿玲瞧着朔方明亮的紫薇星,轻声问,“你们回伽蓝是去做何事?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主人的母族里有些事,遇见危险的可能性很小,不过,也有可能。”

  决明面色转而微凌。义王许听白知晓主人之身份,定有在伽蓝边境安插眼线,时刻注意主人行踪。因此此行虽是前往寅族,但不排除潜在的危机,他还须得多加注意。

  “嗯——”阿玲应了一声,望着夜空的眼有些苍离。

  许公子身上流有皇室血脉,自要面对更多的刀刃血雨,无论身处何方都需要时刻警惕严防身份暴露等事的,决明跟随在侧多年,定得操劳不少的心。

  这段还算安详的时光结束后,决明终究是活在刀尖上的人,可她只是跟随在小姐身边的一个婢子,布衣井水相距甚远。许多种浪漫温馨的渴求,不知在她与他之间能不能缔结成线。

  犹豫半晌,嘴巴动了动,“决明公子,你是影族的嫡系暗卫,那……是不是只能跟身为暗卫的女子结亲?”

  声音细如蚊鸣,她觉得刚说出口就被夜风卷走了,自己都没听清楚。但决明何等洞察力?自是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然后就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阿玲这一问,是他想的那种意思么?

  “暗卫在不违背主人利益的前提下,可自由成婚配偶的。”他解释道。

  似乎没想到会被决明听清,阿玲脸一红,慌忙摆了摆手,“我……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嗯,无碍。”

  见她避之不及的娇羞模样,他心头一颤,脸轻轻动了一下。

  阿玲正摆在空中的手顿了顿,有些恍神,揉了揉眼睛。

  她没看错吧?

  月色下,那张一贯没有表情的僵俊的脸,居然……对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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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城河道上,一艘船舫灯火荧荧,乘夜而行。那一枚枚赤色旌旗上,是浓墨写印的大字——“澈”。

  入夜皆已安歇,除了五名端然伫立的金甲护卫,仍秉着夜色戍守保护着主子们的安全。

  偶尔,会有某名护卫走上那么一秒钟的神,望一望船头那道衣袂纤绝的身影,然后在心里慨叹——再美的巾帼,也莫若此须眉罢?那如幽帘梦影的长睫下,寄宿着哪家闺阁芳羞呢?

  终究是入了夜,河道上的风有些凉,单薄红衣下的心里,也凉凉的。

  一条红袖搭在船舷上,侧身低目,望着水面被船头劈开,化作两道水波,跟随着两岸的渺远风景后退,扬长远去,渐渐消失在视野之外。

  喉头,动了动,叹出一声。

  以为的解脱没有如约而至,弯影朔月倒映在碧洗的河面,他只觉得很空,只觉得,一种名为思念的情绪,从船驶离箬南城开始,就缭绕上心,伴随着行程愈远,就愈发浓烈,一刻刻得攀援滋长,挥之不去。

  “失算了。”他轻声道,声音像落雪的绒羽,有些自嘲,有些无奈。

  失算了。远离并不能使情被磨损消淡,只会在目之不见耳之不闻的空寂氛围里,使内心如在烈火上般炙烤煎熬;只会令他在现实与渴求的理想中产生落差,从而生发出更强烈的思念欲与求索欲。

  于是,更烦,更躁。

  比看雪清婉跟许淮闻卿卿我我还要烦躁。

  长眉一蹙,“莫冬。”

  黑影自船屋之上跃下,“属下在。”

  “你去跟着雪清婉,时刻给本宫汇报她的消息。”

  谷莫冬心中一惊,抬起头,“主人?”

  他有些不解。此行回往永昼国,主人还有要事在身,若是为了雪清婉遣走他,主人岂非可能有危险?

  宫浅岚挥挥袖,“去。本宫这里无碍,雪山那边的事也可暂缓。你记住,绝不能被你妹妹发现。”

  见主人如此执意命令,他只好领命,“是,主人。”

  河面之上,未见人影,但见一道道的涟漪自船边延续到岸上。莫冬回目望了一眼河道中央的那船,然后消失在屋脊瓦檐间。

  良久,宫浅岚握住船舷的手,渐渐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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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敞的轩窗外映进明媚祥和的阳光,床榻边的碧玺纱整齐地绑束在床柱上,铜炉上的熏香燃尽了最后一寸,悠悠倒落在炉灰中,案上的茶壶盖还开着,像是在晾新沏的烫茶。

  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恰似初来之时的模样。

  雪清婉轻轻叹了声气,然后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浅浅笑了笑。

  十七年的人生,有许多个难忘的时段。但平心而论,这半年对她来说,应该是最为珍贵的一段时间吧。

  “小姐,许公子在外面等您了!”扇屏过径外,传来阿玲清脆的嗓音。

  她侧过头道,“马上就来。”

  低目,打开了妆镜台下的抽屉,取出那枚洁白干净的柳纹绢帕,轻轻叠整齐后放入衣襟内。然后又打开了立柜,望了望里面红漆木的箱子。

  目光里流转过几抹思绪。

  寒阙王高崇贵府,本为交结皇贵而建。既他们住过了,自此走后,整苑空荡,应不会有旁人来的。

  须臾,她把箱子的钥匙搁置在了立柜底部的空隙里,合上柜子。

  又留恋地望了一眼这屋室,踏步而出。

  苑外,是天光清平,祥云舒卷,微风柔吹,虽是盛夏却似同春光的好天气。

  许淮闻静静地立在天云之下,微风之里,瑶树之畔,一袭银线白裳出尘高绝,一卷洗墨眉眼如画轻柔。

  见得来人,他轻笑如燕,伸出手朝她递来,软绸薄袖随风而起。

  “清婉。”

  她上前,也璨璨一笑,手落入他的手心,“都拾掇好了?”

  他扫拨过她的鬓发,“恩,好了。清婉今日这身青蝶花裙很好看,衬白。”

  精致的丝软罗裙上用金缕莹线勾勒着青蝶,浅浅的纱袖下露出细白的玉臂,再衬其黛青的眉与浅橘调的唇,透出一股子灵秀清新的韵味。

  她歪了歪头,斜盘簪髻上的盈透翠石轻轻摇晃,“往日穿的不好看?”

  “日日都好看。”许淮闻抚过她的眉笑应。

  “你要有段日子见不着这样好看的清婉了。”她轻声叨念,带了些留恋不舍。

  “心里时刻惦念,自如日日相见。”

  目光清渺而灼诚,语似含香的熏烟,飘到她心底里晕化开来。

  是啊,即使相隔甚远,能感受到彼此的惦念与情意,就不会觉得孤寂。正如她怀揣着他的柳纹方帕,他穿着她缝的绣梅白裳,睹物如见人,也能了却了相思。况且,不过两月,不久。

  那双浅墨眸华含笑,调侃而言,“听闻伽蓝女子擅修佛心,端雅安和,佳人如云,淮闻去了……莫不喜欢?”

  许淮闻雅然一笑,“清婉大有名门闺秀之温婉淑丽,细有玲珑精细谋略之心,既聪颖又有趣,是位不可多得的妙人儿。平和单调之素云,哪能比及清婉之纷斓?”

  喜悦像幽夜昙花暗然开放在心底。她喜欢许淮闻一次次这么肯定对她的情感,每一次都分外安心。

  敛去笑意,认真交代,“到了伽蓝,事事当心。”

  许淮闻点点头,“清婉也是,除过做事,也要顾好自己。”

  这时候,后面传来了带着不耐跟不满的喊声——

  “主人你们别叙情啦!不然我就留下来陪小娇不走了!”

  不远处,白绪气鼓鼓地瞪着他俩。

  他本来就因为不能带小娇走而郁闷,一过来就瞧见那俩人你侬我侬相依相偎的场面,心里更不是滋味。

  金野在一旁拍拍他的肩安慰,“主人他们也要分开了,跟你舍不得小娇一样,也是互相不舍的,我们再稍稍等一会儿。”

  白绪噘了噘嘴,“他们过段日子就见了,我跟小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呢。”

  说着,把背着的包袱朝上面提了提。

  金野也背了个包袱,很小,是阿玲给他分的一批主人的衣裳发饰。而白绪背的这包袱,可足足是金野的两倍,里面装满了他早晨去膳房要的干粮——什么紫薯南瓜鳕鱼球、虾仁香葱烧麦卷、鸡腿猪蹄酱牛肉,还在保温的罐子里装了几条箬南盛产的姜汤鲈鱼,供他在路上享用。

  不开心,就用吃的来弥补!

  山高路远的,万一把他森林之王饿着可不行。

  小娇饿着也不行,他把小娇的一日三餐全权托付给了薛老,让薛老好生照料。等他回来时若是瞧见小娇瘦了,就把薛老在老虎林里绑上三天三夜。

  薛老哪敢违背,自是连声应下,此时正满脸郁闷地在膳房,亲自盯要给小娇做的芦花鱼。

  这个时候,阿玲从苑外走了过来,对雪清婉行了个礼道,“薛老说包好的两条小舟已在北渡口候着了,小姐,许公子咱们出发吧。”

  雪清婉点了点头,看了眼在阳光普照下一脸怨气的白绪,轻轻一笑,“走吧。”

  白绪哼了一声,拎着包袱一蹦一跳地先走了出去。

  “白绪在林府若有什么冒失的,清婉随意惩处便是。”望着那虎蹦跶一路溅起的泥尘,许淮闻淡淡道。

  笑,轻扬在唇角。

  “他不敢。”

  谷族暗卫十八般武艺都尝遍了,禁闭读书背诗练字都罚过了,小白虎在她面前早就服服帖帖的了,敢冒失?呵!

  金野与阿玲相互对视一眼,都觉得主子的笑让人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步踏而行,许淮闻未使轻功,牵着雪清婉的手,沿着熟悉的路径,朝苑门走去。

  青苍凝碧的水杉,扶风摇曳的翠柳,波光流淌的苑中湖,高贵优雅的黑天鹅,白羽黄喙的丹顶鹤……熟悉的风景一一走了过去,一如来时的惊喜啧叹,又如此时的淡淡惆怅。

  终于,绕过宝光闪耀气势恢宏的翠麟殿,走出苑门。

  几个小侍女躲在影壁后面,望着几人踏出琼华苑大门的身影,悄悄抹眼泪。

  一音带哭腔,“王爷走了,清婉小姐也走了,咱们以后侍候谁去?”

  一吸溜鼻涕,“以后活儿少了,轻轻松松也挺好。”

  一郑重宣告,“我决定了,等王爷跟公主大婚后,就跟薛老申请调去伺候王爷王妃。”

  一从旁附和,“我也去我也去!”

  苑外。

  几人按次而行,踏过一路的青石街巷,走过许多道覆苔短桥。

  很巧,路上遇到了元夕那日的胡人小叔,雪清婉又购置了几瓶橙花露。

  白绪看新鲜,买了几根镶着葡萄干芝麻的糖葫芦。

  在一家昭阳旗下饰品铺子外,一枚白玉银雕红梅镯子引了许淮闻主意。雪清婉见他喜欢,便想亮身份拿下这镯子,但许淮闻放下十纹银就牵着她走了。

  “在自家铺子买物件儿,清婉是不花钱的。”她有些不解地望着许淮闻。

  许淮闻的钱本就少的可怜,十纹银算是很多了。去伽蓝路程遥远,吃住也要不少银两。她也不是没援助他,偏生她给他多少,他就退回来多少,并名曰此为男子的尊严,不可打破。

  他止住了步子,转身看她,“又非清婉买,是我要买,自得掏钱。”

  然后牵起她的左手,将玉镯轻轻戴了上去。

  “我买,然后赠你。你戴梅镯,我穿梅衣,相配。”

  浅云午阳下,他眉眼映着金光,渺淡,温柔,满含真情。

  她看了看腕上晶莹剔透的镯子,心头一暖,面上添些浅红,“这也是男子的尊严咯。”

  许淮闻摸摸她的发,“这是男子的爱意。”

  ------题外话------

  在琼华苑温馨的部分结束了。之后节奏会快一些,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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