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偶尔会梦见的
夏油杰可能不知道这世界上真的有鬼魂。
倒也不怪他，毕竟我也是死了后才知道的。就像人在出生前不会有人通知你，你即将诞生为人，同理也没有人告诉将死之人，你死后会变成鬼魂。
而且我变成鬼魂也变得太平淡了。没有青面獠牙，没有白衣天冠，只有死前穿的那身衣裳。我死后仿佛成了地缚灵，只能在不超过夏油杰周身十米的范围乱逛，也没人看得见我。
除了夏油杰。
不过不是那种意义的“看见”。他估计不知道，其实每次他做梦梦见的我，都是我本人——本鬼亲身登场。
他第一次做梦的时候，我莫名其妙被吸入他的梦境，回过神来就发现躺在一片血泊里，一动也不能动——原来是梦里有我这个女主角的戏份。
我是在死后一段时间后才成为鬼的，因此对自己刚死不久的事情没有记忆，但多亏了夏油杰的梦，我才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
原来他没哭，好冷酷的家伙……不过也是，他就是来杀我的，又怎么会因为我的死而掉眼泪。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面无表情，一点都不像他了，倒像是个别的什么人。
他蹲下身帮我合上了眼。
他说了句“晚安”。
什么呀，原来最后听到的那句晚安不是幻觉啊。
不过这里应该说“永别”…才对吧。
因为不能动，我只好胡思乱想，猜测着这位凶手先生到底在想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梦醒了，我被弹出梦境，一睁眼便看到夏油杰。他盯着屋顶发了会儿呆，而后便神色稀疏平常地起身洗漱。
我盯着他的脸看，看了半天也没从那双眼睛里看出点什么。
唉，夏油杰。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现实里的夏油杰……也就那样，没什么好说的。他变得像个什么反派人物，不再和以前的同学见面，然后在做一些坏事。人前笑眯眯人后面无表情，在他所谓的“家人”面前则或多或少流露出些许真情实感。
梦里的夏油杰反而显得比现实中的他生动些。
夏油杰不常做梦，偶尔做的关于我的梦，其中一半场景是我的死亡现场，另一半则是我们在那之前的日常。我向他告白的场景、第一次约会的场景、我第一次为他下厨的场景，我和夏油杰一家一起聚餐的场景……还有第一次h的场景…之类的。
还好梦里的我没办法凭自己的意志做出举动，不然h的场景可怎么办！大体上，这家伙怎么还会做这种梦啊！
夏油杰自顾自地做着梦，我不能做出他想象之外的举动，他却自由自在，胡作非为地篡改梦的内容。
向他告白是初中毕业时，我鼓起勇气拦住他，结果因为紧张过头，哆哆嗦嗦磕磕巴巴地组织了好几次语言才把告白的话完整说出口。而夏油杰就站在我面前，表情温和，甚至还抽空安慰我，叫我不用紧张，慢慢说。
可是在梦里，我刚开口说了个夏油君，他就直接打断我，说，好啊。
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表情呆滞的自己。
他慢吞吞地向还没反应过来的我重复，好啊。
但他微微蹙着眉，表情看上去竟然有点悲伤。
然后在他的梦中，我慌张地逃跑了。他没有追，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我逃走。
第一次约会，我们去了水族馆，那时候我们恪守成规，规矩得像是组队来春游的同级生，我偶尔偷看他，总是会对上他看向我的眼神，最后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夏油杰牵着我的手，轻声给我介绍海洋生物的状况。他的声音又柔和又有磁性，把那时的我迷得晕头转向，直到被送回家后都没能回过神来。
可是在梦里，夏油杰早已默不作声牵住我的手。他走的很慢，也不再向我介绍那些生物，而是不错眼地盯着我看。梦里的那个我有些紧张地叫他的名字，问道，夏油君，怎么了……？
他看着我，一言不发。
水族馆里幽暗的光映在他的脸上，映在那双沉静的紫色眼瞳里，让他看起来十分孤独……明明就在我身边，明明就牵着我的手，却还是十分地——
孤独。
走出水族馆后，梦里的我挣开他的手，有些恐惧似地逃跑了。而他站在原地，看着我的身影消失。
第一次h时……虽然不想仔细回忆，但那时候的夏油杰很温柔，明明鬓边有细碎的汗珠，明明忍得很辛苦，但因为我哭着喊停，他就真的停下来，温柔地亲吻我，擦掉我眼角的泪，低声哄我。
现在在梦里，我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到声音嘶哑，他都没有停。腿心被撞得又麻又痛，被掐着的腰好像变得不是自己的，手腕被他锢在头顶，连唯一能自由出声的嘴唇也不是那么自由。
……只有亲吻我的时候是温柔的，非常轻，像触碰易碎品一般。
梦里的我咬了他。夏油杰闷哼一声，竟然避都不避，任由铁锈味在我们唇齿间蔓延。
他疯了吧。
是狗吗？叼着肉就打死不肯松手？
多亏了我的一举一动是由梦的主人自己决定，不然我还真要愣神出戏了。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最后我含着泪睡着了，隐隐约约听到他用很轻的声音对我说。
很疼吗。抱歉，一定很疼吧。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梦里的我惊醒后，跌跌撞撞地逃走了，提心吊胆回头看的那一眼，便看到本来闭着眼的夏油杰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我。
我突然意识到那究竟是什么眼神。
他希望我逃跑。
虽然那已经太晚了。
夏油杰另一半做的最多的关于我的梦，是我被他杀死的那一天。
那是没有任何特殊的一天，要说有什么特殊，就是我被他杀掉了吧。
嗯，不太好笑。
前一晚我刚写好给他的信，第二天就猝不及防地见到了久无音讯的他。但我连“杰”都没能说出口就死掉了。
想要送给他的信飘飘悠悠落在血泊中，被血浸湿了。
在这个梦里我一直都是已经死掉了的状态，夏油杰偶有不同举动，或是帮我合上眼，或是沉默地看着我直到醒来，或是直接转身离开。
夏油杰最后一个梦中，他安静地坐在地上，把我从血泊中抱起来，让我倚靠在他怀里。
时间格外漫长，漫长到我几乎以为这里才是现实。
我听到他叫我的名字。
他垂眼捡起那封浸满血的信，我靠在他的怀里，听到他问。
那个时候，你写了什么呢。
当然没人回答。
写给夏油杰的信被粘稠的血液爬满，字迹全然模糊。人没有办法梦到不曾见过的事物，所以他没法知道我给他写了什么。
也许是他杀我的时候太过果决，让我来不及感受疼痛就死去，以至于我现在竟然恨不起他……又或者是他总是梦到我，梦里总叫我逃走，以至于我不知道该不该恨他……
因为他现在用茫然到好似迷路的孩子一般的语气，去问一个他明知道无法回答自己的人。
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感到难以去恨。
梦里的我脸上一片潮湿。
夏油杰醒后一如往常，仿佛将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抛之脑后。我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发号施令，忍不住凑近他身边，从背后轻轻地抱了下他。
夏油杰。信的内容，等你下地狱后，我会当面给你念的。
我想很快就要到来了。
我们重逢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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