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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難破船-1


1

        我在十几岁时决定要成为一个坏人,但是几年后,在成为坏人之前,我先变成了一个穷人。贫穷实在是太可怕了,我迫不得已改变了自己顺位第一的目标——我要成为有钱人。

        做梦。

        十几岁的几年后仍是十几岁,我还未成年,走进罗森时前台销售人员舒展着眉眼,笑眯眯地掐着嗓子道:你需要点什么呀?

        我格外憎恨那个好像缺了节舌头的前台。他和我说话时像是在哄小孩,这让我那句“可以雇佣我吗”堵在喉中,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我没能说出来。

        我提着面包,不甘心地回头瞅了眼便利店门前贴的招人告示——想也知道这种大便利店怎么可能会冒着违法的风险雇佣未成年,更何况我看上去就是个板上钉钉的未成年。

        妈妈啊,您为什么要把我生成这副模样?托您的福,女儿现在要活不下去啦。

        我叹着气,撕开包装,咬了一口面包。

        2

        今晚的夜空非常美丽,静谧祥和的暗蓝色帷幕上点缀着繁星,披散下朦胧的辉光。

        ……这段话记下来,可以用在作文里。

        啊,不对。我悲哀地意识到,离家出走的自己已经不能再去上学了。

        此时的我裹着外套看着玻璃门外的星空。看着看着突然想起来之前看过的漫画,里面有一幕正巧画着繁星点缀的夜空……然后有这样一段话:要是星星都倾泻而下,把这个世界灭亡掉就好了。

        这么多星星挂在天上,却小气得很。哪怕掉下来一颗呢?如果星星不能掉下来,那小行星也可以。真希望能有一颗小行星冲向地球,把人类都灭亡掉就好了。

        我收回目光,将手从缩着的袖子中伸出来,掌心攥着的小钥匙已经被捂得温热。我拿着钥匙慢吞吞地走向熟记于心的柜子,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拉开小柜门。

        唉。

        我十几岁时决定成为一个坏人,完全是因为发现像她那样做个好人是没有出路的,人再好能怎样,最后还不是只能在这小柜子里住着。反而是坏人、抛妻弃子的渣男活得长久又幸福,足以证明这个世界是没有因果报应的。

        ——当然也就没有善有善报这一说。现在,很快我就要连这个柜子也租不起了。

        我叹了口气,对着打开的柜门双手合十,嘟囔着:“抱歉啦,不是我不孝,你的女儿离家出走,现在已经没有钱继续租寄存柜了,而且打工的地方也不要我。”我想了想,对着柜门中瓷白的小罐子提了个建议,“……也不一定。对啊,不一定,我其实还可以去做□□吧?”

        其实这是个好主意。我越想越觉得可行。总比饿死冻死要好吧?很多时候人活在这世界上是没得选的,至少穷人没得选。所以人活着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卖春,各种方式各种途径。难道996醉死在街边的上班族不是在出卖自己吗?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我主动卖呢。

        我攥着拳,钥匙在掌心越陷越深,膈的我生疼。

        旁边传来锁柜门的声音——我才意识到身旁有人。

        我扭过头一看。

        ——完蛋了。

        是□□吗?是□□吧?

        比我高了不知道几个头的、一身黑的、嘴角有疤的男人。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一件薄外套,此时正低垂着眉眼锁着柜门,腋下还夹了本书一样的东西。

        他锁好柜门,冲我瞥了一眼,然后抬手把夹着的书扔给我。我手忙脚乱地去接那本书,再抬起头时对方已经不见了。

        那样的体格怎么做到的悄无声息?简直像个幽灵。

        我心情复杂。不知道自己对着骨灰罐一顿剖析内心给对方的心灵带来了怎样的冲击……他是想告诉我多看书,好好上学吗?

        人不可貌相,又是个好人啊。

        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而后低头看了眼对方丢给我的书。

        ——我靠,ic快楽天!

        3

        我站在妈妈的骨灰罐前花了十分钟时间粗浅地拜读了这本最新一期的色情杂志。我一边翻着页,一边忍不住分神去看那瓷白的骨灰罐,同时心里飞过一连串无意义的感叹词。

        观摩完后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我在原地站了有一会儿,回过神后匆忙地锁好柜子,转身奔向门外。

        门外已经没人了。

        这处寄存柜地点有些偏僻。我沿着街走,踩过一个个路灯影子,终于走向稍微热闹起来的街道。路边还有本国特色风景:靠着墙,瘫在地上打鼾睡着了的上班族。我路过又折返,无它,因为这位先生的钱包掉在地上了。

        我好心帮忙捡起来——然后看了眼内部——是空的。不知道哪个坏比连钱带卡都给端走了,一丁儿点没留,却还把空钱包夹丢下来。

        我遗憾地将钱包放回他身边,愣了会儿神,又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快乐天,心中有些懊悔。

        感觉……要是早看完个三两分钟,可能这个钱包就不会是空的了……

        一切只是无稽之谈,只是我太不甘心了。

        我站起身,收拾好心情,继续沿着街走。身上的钱已经不够我找到个条件还说的过去的旅馆居住,要不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找个公园,或者桥洞之类的地方对付一下吧。

        可是以我的体格和身体素质,有和那些流浪汉同台较量的资格吗?

        我一边踢着石子一边散步,视线飘忽不定地游移着,希望能在街上逮到更多掉落在角落的上班族,好来开启我成为坏人或是有钱人的新篇章——我没瞄到掉落物,倒是不期然地发现路边正在和人交流的男人。

        是给我那本快乐天的人。他双手插兜,正低着头和身前看不清样貌的女人交谈,在霓虹灯的照射下我看清楚他的表情。他神色淡淡,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冲我这边看了一眼。我心下“啊”了一声,犹豫着抬手打了个招呼。

        他微微挑了下眉,视线又落回正在说着什么的女人身上,然后露出一抹轻飘飘的笑容。

        ——我眼睁睁看着他伸出手臂揽住女人的腰,两人一同走向身后的lovehotel。

        我如遭雷劈。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只要像他那样,找个男的带我去lovehotel开房不就有地方住了吗?

        4

        我猫在灯牌下,一边哆嗦一边向上天祈祷——此时此刻我并不寂寞,概因身边还有个热心巡警的陪伴。

        热心的巡警大叔在我鬼鬼祟祟徘徊在lovehotel附近时上前盘问我:你迷路了吗、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回家、父母在哪里等等等等问题。

        我没法说出自己准备物色男人带我开房,一来我不知道实话实说后会不会被强制送回家,二来:我是想做个普世意义上的坏人——而不是蠢货。

        大冷的天,我紧张到掌心直冒汗。我深吸几口气,垂下头,把怀里的快乐天藏的更深,而后眼观鼻鼻观心地道:我在等爸爸出来。

        恩将仇报,我真是个坏蛋。

        现在我和巡警已经不知道等了多久,不知道是巡警大叔的威力还是别的什么,自打那两人进去后,再也没人从门口出。我站的腿又麻又冷,都有点支撑不下去了,可巡警大叔还直勾勾地盯着lovehotel的门口,其目光中仿佛有活火焰,看上去已经下定决心势必要给抛弃女儿不管,和他人去情趣旅馆的渣男父亲一个深刻的教训。

        我束手无策,只能祈祷:赶紧路过一个抢劫犯,把这位好心人勾走吧。

        我的祈祷没一次灵验,这回也是如此。

        那抹高高大大的身影最终还是从门口走了出来,黑发绿瞳,嘴角有疤,一身薄外套,身边一同走出来的是那时的——?

        嗯?

        ……怎么变成了一个有小胡子的大叔?

        我感到迷茫,目光发直地望着那边。

        他简直像什么野生动物,非常敏锐,敏锐到一瞬间就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朝我们这边看过来,表情并不紧绷,看上去十分游刃有余,表现得好像只是随意一瞥。

        我有些发怔,下意识张了张嘴。身旁略有犹豫的巡警大叔却好像得到了什么证据一般,面带怒意冲了过去——站在了小胡子大叔面前。

        我:……

        啊,也是。有胡子的人确实会给人一种年纪比较大的感觉吧。

        对不起啊,不知名的大叔。

        不知名的大叔被巡警大叔纠缠,满头雾水地努力辩解着,超敏锐先生却悠闲地冲我走过来。而我还在思考为什么进去时是一男一女,出来后是两个男的。

        他在我面前站定,影子完全将我笼罩住。

        我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身上带着血液的香甜气息。

        5

        我第一次见到小惠时,他表现出愤怒与失望。

        小孩子看上去顶多也就四五岁,长的有些瘦弱,但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消。他皱眉,鼓着脸颊,瞪着大眼睛,看上去很是仇恨地看向我们。

        我手足无措,但身边这位不知名的先生却已经蛮不在乎地伸出手呼噜了一把小孩的脑袋,口中懒洋洋地喊了一声“めぐみ”,然后径直朝盥洗间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脱外套,俨然一副要洗澡的模样。

        我心惊胆战,格外不安。因为捏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又是什么情况——我是来当神侍少女的吗?刚才他话也不说,看了我一眼就又拔腿走掉,我下意识跟在他身后,就这么一直跟到了他家里。

        然后就见到了这个黑发小孩…他们眉眼有几分相像,看上去是亲子关系。

        我在思考中分心看了眼名字叫作惠的小孩。发现他的视线正跟着男人移动,我不禁心里一轻。

        对,恨他吧,别恨我。我卑劣地想到。

        如果人就是要恨点什么才能支撑着活下去,那最合适的人选理应是血亲之人吧?

        小男孩沉默着,他呆站了一会儿,又回头望了我一眼。我看到他抿着唇,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沉寂。

        他抬脚向门口走去,路过我身边时,我下意识伸手去拦,结果怀中的快乐天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我和他同时看向地上那本孤零零、又显得格外具有嘲讽意义的杂志。

        这个看上去因原生家庭而变得格外早熟的小孩小声倒吸了一口气。

        我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艰难地抬眼和他对视……大概对视了不到一秒,我就挪开了视线。

        我开始祈祷他能失忆。

        感谢不知名先生的冲澡速度,感谢他及时打破我和他儿子之间僵持的气氛。盥洗室传来的开门声打破了这种难以言喻的沉默,我松了一口气,在心里默念:这份恩情我在明天到来之前都不会忘的。

        不知名先生趿着拖鞋,头也不抬地路过我们,直奔沙发。他打开电视,姿势随性地翘起腿来,还顺手拿起桌上的饮品,插上吸管,悠悠地吸了一口。我看了一眼在他手中显得格外小巧的饮品包装——是可尔必思儿童乳酸菌。

        哇。

        我悄悄瞄了眼小惠,发现他别着脸,眼圈有点发红。

        眼圈都红了,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喝可尔必思吧。

        不知名先生喝完儿童饮品,抬手就将包装盒精准地丢进远处的垃圾桶。

        我评头论足一番:感觉可以打个10分。

        对方好像才回想起我的存在,侧过头看向我们。他看上去根本没擦干头发,黑色的发丝柔顺地搭在额前,脖颈处的发丝格外潮湿,有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滑落到衣领,洇湿了一片。

        大冷的天,明明有条件,却半点不在乎自己的健康。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

        他略加思考,问:你觉得惠怎么样。

        …惠。

        我瞅了眼不知何时已经走到玄关处,背对着我们开始穿鞋的小孩。

        我谨慎地回答:我觉得很可爱。

        是吗。他说,那送给你养吧。

        身后传来重重的摔门声。

        6

        真是份大礼。

        我思考再三,慎重地拒绝了——过程大概不到一秒。我说不行,我没钱。

        不知名先生随意应了一声,然后想起了什么一般摸了摸丢在沙发上的外套口袋,抓了一大把钱币递给我。

        我上前几步,沉默着接过来,一个没拿稳,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我低头去捡,发现那是个驾驶证。

        伊藤瑞三…

        您是伊藤先生?我问他。

        他表情空了一瞬,然后懒洋洋地说:谁?

        我攥着那张驾驶证,低下头定睛一看:的确不是他,这张证件照的主人眉眼倒是有点像……有点像那时倒在地上的上班族。

        我莫名不爽,思考再三,问道:请问这笔钱是从哪里……?

        这是个有点冒犯的问题,不如说相当冒犯。问出口的一瞬间我便开始后悔。

        结果他表情变都没变,甚至有点儿随和地扯着长音:嗯——有个醉汉突然抓住我的裤脚。

        他顿了顿:把钱包塞到我手里,叫我去结账。

        送上门的怎能不要……也许在他眼里我也是如此?

        我冥冥之中联想到同他一起去旅馆的女人,和出来后他身上已经洗净了的血腥气息,一时间感慨万千。

        我可能搞到真的坏蛋了。

        7

        因为他是个坏蛋,所以我忍不住去想自己会不会也成为他身上的那一抹血腥味。

        虽然他本人看上去对自己的儿子去哪里漠不关心,但我还是自觉地出了门,寻找那位惠君。

        彼时已经快要到半夜,我依靠着路边那点儿细微的灯光,才幸运发现黑黑的一小团,他正垂着头蜷坐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

        我走近他,张望了一下,然后坐到了他对面的秋千上,轻轻晃荡几下脚。秋千开始吱呀吱呀地小幅度摇动起来。

        唉,他好可怜。

        我感到一种唇亡齿寒的怜悯。

        最可悲莫过于他人的叛逆期在十四五岁,这位可怜的惠君叛逆期被迫提前到四五岁……说是叛逆也有些不恰当,没有谁能保证自己在这样的家庭中不会做出夜里离家出走的举动。

        小惠头也不抬,他闷闷地坐在长椅上,长长的睫毛低垂着,脸蛋冻的发白。

        我停下来,慢吞吞地起身,轻轻走到他身边坐下。

        他没反应。

        我摸了摸自己的外套兜,里面揣着下楼时在附近自动贩卖机买的热饮——当然,用的是倒霉蛋伊藤先生的钱:“玉米浓汤和年糕小豆汤二选一,你更喜欢哪个?”

        他抬头,皱着眉,表情看上去有些别扭。好像既有些受宠若惊,又难以压抑住某种戒备和排斥感。

        我重复:“哪一个?”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小声闷闷地说道:“……年糕小豆汤。”

        我点点头,把玉米浓汤递给他。

        我感慨:“我也是,更喜欢年糕小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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