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目惚れ
1
得知夏油杰叛逃的消息时，家入硝子正坐在医务室的窗边。
她抽着烟望向窗外的夜空，心绪很平静。
也许该为同窗三年的同学这样的选择感到气愤难过不解才是正确的。
但家入硝子只是觉得。
真是个笨蛋啊。
2
家入硝子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就读东京都立咒术高专第二年的那个五月。那位女性站在便利店门口，手中夹着烟倚着墙看向天空。
那是在看什么？
注意到家入硝子的视线，女人微微转过头来，视线轻轻地落在她的身上。
好烫人。
家入硝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被女人的视线慑住了一般。
——美杜莎一样。
那是位周身氛围奇妙的女性。黑色长发卷翘慵懒地披散在腰部，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薄荷色桃花眼中仿佛有层萦绕不散的水雾。
她穿着露脐吊带和热裤，戴着明明有些夸张，在她身上却显得十分和谐的首饰。家入硝子注意到对方夹着烟的细长手指上还涂着和眼眸同色的指甲油。
该打招呼吗？因为对上了视线。
但是家入硝子却说不出话。
因为她看起来实在是太过美丽到以至于不像该存在于世的人——就像家入硝子的同学五条悟一样。再讨厌五条悟的人也没法讨厌他那张脸。
“真冷呢。”
随着烟雾一同被吐出的是轻飘飘的、透明的，好像下一秒就会飘散在雨中的声音。
冷吗？家入硝子想到。因为是梅雨季吧，而且女人穿的又很少。
脑子里混杂着乱七八糟的想法，但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
“抽烟对身体不好。”
不是的。实际上家入硝子本人对抽烟喝酒没有任何抵触想法，甚至认为那是一种必要时可以采取的最有效解压手段。只是她实在是脑内一片空白，没多想就吐出了这句话。
闻言女性只是微微眯起眼轻声低笑，起身朝家入硝子走了几步，身上的首饰在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前倾身体靠近愣在原地的少女，轻轻呼气。唇畔间甜腻的烟雾扑在少女的脸上。
“活着对身体也不好，小姑娘。”
3
家入硝子作为反转术式持有者，若无要事不许出高专结界范围是咒术界高层为她制定的保护措施，但是那天之后她总是会在夜里想起。
……想起昏暗雨幕中若隐若现的暗红色火光，甜腻到让人无法思考的气味和冰冷的薄荷绿。
她申请提高外出任务频率时，夜蛾老师用讳莫如深，情绪复杂的眼神注视她，然后说，好，他会想办法。
那种情绪大概是近乎无力的怜悯吧。家入硝子想。
但是家入硝子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她既不需要，也不想要怜悯。怜悯说到底只是一种让人十分不快的高傲的体现形式，不仅无用且只会让被施予者心烦意乱。
这只是她作为反转术式持有者的命运，家入硝子坦然接受。
前一段时间和歌姬学姐，冥冥学姐聊天时，不知为何聊到了‘如果必须在人渣中二选一’这一让人听了就烦心的假设话题。家入硝子几乎毫无迟疑地选择了五条悟。
冥冥学姐仍然是一副叫人看不穿的微笑表情，而歌姬学姐则露出了显而易见的不解与嫌弃。她说虽然两个都是人渣，但是显然夏油杰要比五条悟好上许多吧。
也许是吧。家入硝子没有反驳。
但是偶尔……仅仅是偶尔，夏油杰也会用那种眼神看她。
那种眼神让家入硝子觉得——
4
梅雨季时连绵的蒙蒙细雨总是笼罩着天空，烦闷和躁动裹在雨雾中缠绕着家入硝子，让她难以呼吸。
家入硝子撑着伞走在回程的路上。
格格不入。
她很特殊，但是同级的同学也很特殊。一个是百年不出的六眼，一个是咒灵操术，再加上反转术式。简直像是被谁操控着、诅咒着一般聚到了一起。
那两个人很高傲，一个把高傲不加掩饰地摆在脸上，另一个把高傲藏在骨子里，却也时不时会露出端倪。
但常常会被人忽略的是，家入硝子的高傲比他们分毫不少。
家入硝子停下脚步，眼神遥遥地落在女人身上。
女人还是在看天空，不过这回没有抽烟。她身上穿着黑色吊带裙，披着宽松的衬衫，白皙的皮肤肆意裸露在外。
不是说冷吗。家入硝子心想，她这样的穿着可说不上是怕冷吧。
还有，她到底在看什么。这样昏沉到叫人喘不上气的天空到底有什么吸引力？
“不是说冷吗？”
在家入硝子反应过来之前，听上去很像是在挑衅的话语就已经从自己的口中吐出……也许就是挑衅也说不定，因为她刚还在脑子里考虑过这个问题，这可算不上未经思考。
女人闻言转过头来，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家入硝子的脸上。
家入硝子握着伞的手攥的更紧。
“啊……”女人思考了片刻，而后想起了什么一般，“是你啊。”
“坏女孩。”
5
也许自己真的是坏女孩也说不定。
家入硝子被甜腻的烟雾呛到，咳嗽到眼角溢出生理性的眼泪，她狼狈地弯下腰捂着脸想。
冰凉的发丝垂落在脸颊旁，给她发烧似含混的大脑带来片刻冷静。
家入硝子坐在床上，抽着对方递过来的烟，内心反复质问自己为什么会跟着女人走。
带着家入硝子回到自己家的女人此刻正光着脚蹲在她面前半步远的地板上。她胳膊支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微笑着托腮盯着家入硝子看。
家入硝子的视线落在女人漂亮纤细，涂着眼瞳、手指同色系指甲油的脚趾上。
不是说冷吗？却又光着脚踩在地上。家入硝子心不在焉，又想到了这个问题。
她觉得女人是性格恶劣的明知故犯。
对她的称呼也是，明明看上去也不比家入硝子大多少，却总是叫她小姑娘、小女孩。
女人伸出手，冰凉的指尖绕过她的发丝，又轻柔地落在家入硝子的右脸颊旁。
家入硝子愣了半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女人是在摩挲她的泪痣。
她生疏地夹着烟的手反射性颤动了下，有些不自在地眨了下眼。
“害怕的话就不该跟过来吧。”女人看到家入硝子的反应后了然地开口。她收回手，脸上的表情温和的像是在看什么犯了错的孩子，“现在离开这里还来得及。”
“总要给做错选择的笨蛋一个反悔的机会。”
“……”
家入硝子定定地和女人对视一眼，而后沉默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寓。
那天她淋着雨回到高专，当天傍晚发起了三十九度的高烧。
凑来医务室捣乱的两个dk，黑毛的带着不知从哪搞来的慰问水果，正坐在床边给她削苹果。白毛的那个摸着下巴啧啧称奇，问她反转术式治得了外伤和内伤，难道治不好一个小小的发烧？
家入硝子接过夏油杰递过来的苹果，放在桌边没有吃。
她觉得五条悟很烦。
6
白发的少年接过家入硝子递过来的墨镜时，夸张地嗅了嗅她指间碰过的镜腿，然后摆出一副好奇的表情。
“呜哇，好甜的味道，硝子你不是不喜欢甜食吗？”
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的家入硝子直起身，兴致缺缺地挥了挥手。
“是烟味。”
得到解释的白发少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多问，就被黑发少年那一套大义凛然的正论牵扯住心神，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嘴来。
家入硝子不愿掺和两人之间的驳论，趁机溜走。
那两个人都是笨蛋。
7
家入硝子也是笨蛋。
8
2007年的八月。
她在没下雨的一天午后来到那家便利店，没有看到那个身影算是意料之中。
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地找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
家入硝子站在原地沉默半晌，然后抬起腿走到女人常站在着的地方，靠了上去。
现实不像是什么文学小说里的情节，‘这里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完全是虚假的想象，事实证明想要达到这一点，得在一分钟之内才行。
……至少能不是一年后。
家入硝子在思考接下来该去做什么。
她现在实在是不想回到学校看那两个同窗的脸。被人一刀捅了脑子的那个疯的明显，就像是那一刀伤到了他的前额叶，把他的脑子捅坏了一样。被她救回一命的那个也半疯不疯，在家入硝子看来，他像是当初那个被削了皮放置在空气中的苹果，正在无可挽回地氧化。
不，也许及时把坏掉的那层肉削掉再放进真空中还能有办法拯救吧。
不过那是有必要的吗？家入硝子不觉得自己有立场插手。
家入硝子看到夏油杰那张假装无事发生的脸，只觉得他的演技生硬蹩脚到可笑。但和那份可笑不相上下的是他的挚友五条悟似乎完全察觉不到……又或者说他盲目信任对方如同信任自己一般。
凉面吃多了这种话亏得五条悟能说的出来，而说着苦夏的夏油杰也敷衍到让人有些心生厌烦。
家入硝子抬起头，以女人常有的姿态仰望她仰望过的天空，试图找出点接下来该做什么的灵感。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传来。一同而来的是陌生又熟悉的香味。
那是混杂着甜香和烟味的她身上的气味。家入硝子曾在过去的那一年为了缓解压力开始抽烟，选的是女人常抽的盐仓丁香烟，但后来因为实在受不了甜润的口感而放弃。
家入硝子回过头，女人妍丽的面庞映入眼帘。对方有些惊讶地挑起眉，随后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久不见的老朋友一般，轻松地抬手打招呼。
“呀，好久不见。”女人顿了一下，视线对上家入硝子的目光。
她察觉到什么一般，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家入硝子在等待她开口。
“好吧。”女人说，“……你的伞还在我家放着。”
9
家入硝子醒来后，心里唯一的想法是高层那些人该急坏了吧。
她视线落在身边背对着她看手机的女人身上。对方光洁的背上留着她昨天失控时留下的抓痕，白画布上的红色总是看上去很吓人。
“需要我帮你把伤治好吗？”家入硝子哑着嗓子轻声道。
女人闻言转过头，俯视着侧躺在她床上的硝子。
她垂眸微笑，薄荷绿的双眼透出些许哂笑的意味。
“你要是真的想治好就不会问我了。”
——她说得对。
“就当是我大发善心，有什么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哦？”女人俏皮地眨眨眼。
这是什么，说教炮吗，好恶。
像是知道家入硝子在想什么一样，女人失笑，阳光落在她精致漂亮的脸上，为她披上一层模糊的光晕。
“不，这是奖励。”
“你所不敢的，你所不甘的，全部全部。”
10
家入硝子在回高专的路上遇到了正接到任务奉命寻找她下落的夏油杰。
沉默着交换了视线后，两人默契地闭口不提。
“硝子，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和她并肩行走的夏油杰礼貌性寒暄道。
家入硝子扶着腰的手若无其事地垂落在身旁。
她停下脚步扭过头，黑发少年也识相地停了下来，略显疑惑地歪了歪头。
“是啊，因为得到了奖励。”
家入硝子凝视着少年清瘦的脸庞。
“总要给做错选择的笨蛋一个反悔的机会。”
“夏油同学，你会在今年九月份叛逃。”
11
夏油杰叛逃的消息让学弟灰原雄难过不解了好一阵。他天天拉着七海建人一顿分析导致夏油学长激情叛变的原因。
家入硝子看着七海学弟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家入硝子：“那个笨蛋可能很喜欢无间双龙吧。”
灰原雄：“诶？！无间双龙是什么？”
七海建人敏锐的察觉到了她话中的意思，一向严肃正经的脸上露出了震撼的表情。
家入硝子看懂了，那表情是在说‘生活又不是电视剧’。
家入硝子了然地拍了拍学弟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学习吧，七海学弟。”
12
家入硝子在高专看到女人的时候真的很吃惊。意料之外的突发事态让她情不自禁，下意识地扶了下腰。
女人看到她的动作先是笑了下，然后漂亮的脸蛋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她前倾身体靠近硝子，温热的呼吸落在硝子的脸庞上，让家入硝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升温。
“你不会觉得结束了吧，明明又故意把伞丢在我家没拿走？”
“嗯…没觉得结束了，那是为什么…”没等家入硝子开口，女人就自言自语般得出结论，“不管怎么样，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诱导别人脱下天之羽衣，之后又不想负责，是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哦！”
也是。
在甜腻温热的吻中理智蒸发的家入硝子看向远处震惊不已以至于把手中拎着的甜点都丢到地上的白毛同窗和夜蛾校长，迷迷糊糊地想到。
得负责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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