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销金

图拉克和贝尔莎一起，由摩缇葵拉陪着，整日在克特里城内游玩。

        利亚开始几天还紧随在图拉克身后。但率领十三军团的赖斯?玛修斯（RiceMatthews）送来一封书信，请她协助在伊姬斯寻找合适的驻军地点。此后，她便带了两名护卫离开克特里，到附近几个城市走访去了。杰萝娜、罗琦娅、琴妮那几个女孩由安妮塔安置着找了个本地著名的舞娘，开始学习原汁原味的伊姬斯土风舞。她们也没时间陪伴图拉克（虽然琴妮为此埋怨了好几个晚上）。伊利芙儿？受过影子廷严酷训练的她竟然怕热，在太阳底下晒了两天就不幸中暑。她死撑着要爬起来，被图拉克好说歹说劝回去休息了。这些天，她除了流食之外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不知是身体因素还是心理因素居多。

        所以，摩缇葵拉和安妮塔的派出的手下外，加上包括格里弗和埃林在内的五名护卫，一行十七、八号人与图拉克一同享受着休闲快活的日子。别看研习法律的时候图拉克是怎么萎靡不振，一提到玩，他的兴致立刻就不一样了。偏偏贝尔莎也是个野惯了的丫头，一天里都能想出若干玩的花样。近十天相处下来，两人之间的默契已然磨合到一定的程度。海边游泳，海滩玩沙，在街头购买各类稀奇古怪的小食，骑着马攀爬附近的鸣沙沙丘——贝尔莎出的主意，图拉克每一个都愿意尝试一下。他们俩一扫最初的尴尬和敌视，仿佛变成相识已久的老朋友。不过谁都没那么说，斗嘴反倒成了一项习惯性的娱乐。

        “曼卡斯的考羊肉串竟然要比克特里的烤蜥蜴串好吃？这样的笑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贝尔莎对图拉克的每一项见解都会加以反对。

        图拉克叹了口气。“我不是指口味方面，而是说被大众的接受程度。”

        “我听说米索美娅看不到海，民众以豆子、蔬菜、猪肉为主食。可是皇宫里的宴会，却每每有各类海鲜、野味做成的佳肴。按照你的说法，被最多的人所接受的就是好的。那么鹰嘴豆的粥是不是就比大龙虾美味得多？”

        “这个......。”图拉克知道贝尔莎开始胡搅蛮缠了。他无奈地转向摩缇葵拉。“你觉得呢？烤蜥蜴串闻着很香，吃起来不免有些奇怪罢。”吃了海鲜为主的午饭后，图拉克被贝尔莎骗着吃了一串有点像鸡肉的肉串，最后被证明是沙漠里捕获的蜥蜴腿腌制后做的。虽然没有因此反胃，图拉克还是抱怨说曼卡斯就不会吃到那么古怪的东西。后来不知怎么就发展到辩论羊肉串和蜥蜴肉串那个好吃的问题上了。

        摩缇葵拉微笑着说：“最坏的时节，我连甲虫都吃过。相比之下，蜥蜴肉无疑是一种美味了。”

        “你看，你看。”贝尔莎兴奋地叫道。

        图拉克转向左侧，找了自称‘王子殿下最早也是最忠实仆人’阿布问：“你愿意再吃一串吗？”

        之前，阿布和他的主子一起被瞒在鼓里。他吃的肉串，几乎是图拉克的两倍。这算是跟随王子的一个额外好处！“饶了我罢。”阿布哭着脸说。被贝尔莎拖着去看了那头长着蛇一般分叉舌头的怪物后，阿布连胆囊都悔青了。偏偏吐还吐不出来，只好提心吊胆地担心不会因此毒发身亡。他当然对蜥蜴肉串没有什么好感。

        贝尔莎啧啧地羞辱阿布。“你这样的小孩子当然不知道其中的好处。据说多吃蜥蜴肉，能够确保男人在床上更为威猛的。”

        伊姬斯人的观念开放，图拉克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阿布算起来还大了贝尔莎三岁，却被说得面红耳赤的，不禁让图拉克觉得有些好笑。而格里弗和埃林那几个成年人听了后竟开始抱怨不该顺了贝尔莎的意捉弄图拉克，以至自己一口都没吃上。他们到底为了口腹之欲，还是别有打算，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

        谈话最终不了了之。

        一行人渐渐走到克特里城外围的商业区。阿布看见船上结识的一个熟人，便高兴地上前打招呼。原来是墨伊斯（Mous）派给图拉克的一个手下，克洛伯斯（Kolobos）。克洛伯斯见到图拉克时迟疑了一下。但立刻他察觉这群人都穿着便装，便满脸堆笑着迎了上去。

        “尊敬的阁下，很高兴看到伊姬斯的阳光没能妨碍到您游乐的兴趣。”

        图拉克晒笑道：“烈日不也同样没能阻止你赚钱的乐趣吗？”

        “阁下您说笑了。”克洛伯斯略感惭愧地说。“我是受雇于人的普通商人，一路上却多蒙您的照顾已是感激不尽，哪里有老是依赖着您的道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也该是我为我的主人做些事情的时候了。不过墨伊斯阁下也告诉过我，但凡是您有什么需要我的，都必须放在第一位。无论手头有多么紧要的事，您的召唤我一定是随叫随到。”

        虽然是些谄媚的话，图拉克听了倒也不怎么反感。他看了看克洛伯斯身后的铺面。“这是你开的店吗？情况怎么样？”

        克洛伯斯苦笑道：“这里的开销还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一年的租金就是五千多帝国币，加上各类商业税、进出口税、杂税，又是五千。请了两个雇工，一个月一百五十个银角子；租了四个干苦力的奴隶，一个月五十个银角子。这样一年又是三百多枚金币。墨伊斯阁下早先给我的本钱，一下子就花掉大半。剩下了，我又拿来购了第一批货物。要不是安妮塔小姐慷慨大方地给了我一笔借款，我差点连运费都付不起了。”

        图拉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买了些什么运到米索美娅去？”

        “墨伊斯阁下拿到的经营许可权是地方土特产的，我自然不敢枉自扩大经营范围。这一批购买的主要是椰枣、橄榄油、茴香酒之类的食品。最贵重的莫过于结晶体的糖了。”

        贝尔莎毕竟是本地人，立刻指出克洛伯斯的谬误。“糖可不是伊姬斯本土的产品。基本上来自更南部的边远区域罢！”

        克洛伯斯连忙向图拉克解释道：“曼卡斯近来流行甜食。墨伊斯阁下只是让我买了些，供他作为开张的礼物送给朋友的。绝对没有出售牟利的打算。”

        说是这么说。帝国对糖和海盐一样，都收取昂贵的交易税。保不准会有些商人以自用的名义分批购置这类奢侈品，然后再行销售的可能性。对墨伊斯这样的大商人而言，有更安全的方式规避被抓住的风险。比如，他只要把运回去的糖用在属于他名下的酒店、饭馆里，做成食品后出售。如此一来，就照样可以获取其中的差价利益。

        图拉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打算追究其中的猫腻。

        克洛伯斯偷偷擦了一把汗。他也不是不想瞒着图拉克。但再三考虑，觉得与其事后被图拉克发现，还不如主动告知一下。果然如其所料，图拉克大大咧咧地认可了这个有点擦边球性质的小动作。

        “尊敬的阁下有没有考虑过要给家里送些什么回去？”克洛伯斯问图拉克。“近些天我把克特里各类货物的行情都了解了一下。如果您想到了什么，尽可以吩咐我去采购。虽然未必能买到最便宜的，但质量和品质方面一定能保证你不会上当吃亏。”他颇有自信地自我推荐了一把。

        图拉克低头想了想——还真有不少东西要准备呢。母亲维查耶娜王妃的自不必说。父亲那里要找一个既不会被误解为搜刮民脂民膏又不能太过平凡的礼物，似乎并不简单。几个兄弟姐妹的，不管关系好坏多少也都要送点小东西意思一下，特别是年幼的妹妹婆纱茤和瑞尔帕蒂的，与他最亲近的姐姐希尔缇丝的，以及动不动就对他耍脾气的海尔蒂的。查尔斯鲁缇这个死党会喜欢写什么呢？只要与魔法相关的应该都没问题。克睿莎呢？她不会也和查尔斯鲁缇一样的爱好了罢。他的脑海里隐约闪过窈窕的精灵的身影，但最终还是没能鼓起送她一件信物的勇气。

        “如果赶得急，我想......。”克洛伯斯犹豫不决地说。

        “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图拉克道。

        “呵呵。”克洛伯斯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是想，如果回来的时候能帮我带回墨伊斯阁下打算运到伊姬斯销售的货，那就再好不过了。当然，我们会支付相应的运费的。只不过不知道该打到您的帐上，还是安妮塔阁下的账目上。还有，您的礼物由西瑟利亚到曼卡斯的运输工作，也可以由我们来负责。”

        他三句话不离本行，还真是天生的商人脾性。

        “顺便带一程而已，谈不上钱不钱的问题。”图拉克大方地回答。

        “可是，您的船也需要运营开支的罢。”克洛伯斯坚持道。“就算不需要港口停靠费，日常的清理保养、设施的维修、人员的训练，这些可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呢。”

        图拉克一脸的茫然。他在西瑟利亚的小游艇自有皇室的仆人加以照料，每次去都光鲜亮丽地漂浮在海面上。他就从来没考虑过养护一艘船需要花费那么多时间、金钱和精力。

        克洛伯斯叹了口气。这位殿下无疑很有些吸引人效忠的个人魅力，或许今后真的如墨伊斯所说会成为一位举足轻重的帝国权臣。然而，他似乎缺乏如何维持一个群体的财政观念。这算是一件好事，还是算一件坏事呢？

        克洛伯斯耐心地向图拉克解释道：“就个人资产而言，造得起船的并不在少数。即便是我本人，如果将二十年来的积蓄都拿出来，也能在西瑟利亚的船厂订购一艘25吨级的单桅帆船了。但事实上帝国境内独立拥有航海船只的至多是一百多人，其中就包括安妮塔女士。其他的船则从属于某个多人合股的商会，或者官方机构。原因就在于一艘船一生的维护费用，等于乃至大于其制造成本。如果无法维持收支的平衡，造船无异于在自己的财政帐目上开了个无底洞。”

        图拉克眉头微蹙。“按你的估算，黑羽号一年的开销大约需要多少？”

        克洛伯斯毫不迟疑地回答：“两、三千帝国金币罢！当然，这里面不能算上它上面那些奇妙功用的魔法设施。就我以往与法师行会打交道的经验，帕萨船长一次火炮齐射，就要耗费大约五百至一千帝国金币了。”

        这哪里是开炮？简直就是用金币把对方砸晕过去的。

        图拉克喃喃说：“我要从哪里找那么多钱供养这艘船呢？”他突然回过神来，坏笑着对着贝尔莎。“令姐把那艘船当作坚韧号沉没的补偿，重新注册到比拉莫家族的名下了。所以这笔钱，该是她要头痛的事。”

        贝尔莎叫道：“我就知道你这样的公子哥没一个存了好心眼的。就像老是围在我姐姐身边那些小白脸，为了钱一个比一个殷勤。可一旦到手，翻脸比翻书还快。”

        堂堂帝国王子，竟然被比作无病呻吟的诗人，或是故作清高的戏子，格里弗和埃林等人不禁莞尔。连摩缇葵拉都禁不住侧过头偷笑。

        图拉克挠了挠头。为了避免被贝尔莎小觑，他只得虚心向克洛伯斯请教。“那么，又该怎么赚钱养船呢？”

        “如果是普通的船，多数是靠出售舱位的费用充抵养护的。也有整船出租给贵族或大商人的情况。一般一年里来回伊姬斯和本土之间两、三趟就能收回成本。不过.....”，克洛伯斯沉吟道：“黑羽号虽然吨位较大，但很大一部分被炼金设施给占据了。单靠其运量，要赚得足够的日常开支还是有点困难。或许阁下可以给它争取到政府的特别津贴罢！”他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来伊姬斯的时候，皇帝是分派了在当地增加国库输入的任务的。没想到钱还没收到一分，额外的支出却冒了出来。图拉克不禁觉得有些头痛。想想自己也有好几天没到港口去看望帕萨船长了，确实有些对不起这个牺牲了自己的豪爽汉字。于是，他临时决定去看一下黑羽号的情况。贝尔莎恰好也还没参观过那艘安妮塔一直挂在嘴上的大船，便随着他一起去了。克洛伯斯有意说服图拉克将黑羽投入商业运营。他向店里的雇员吩咐了几句，也紧跟在后面前往码头。

        来到港口，图拉克他们租了一艘通行小艇，载了所有人向停在外侧的黑羽号驶去。黑羽依旧抛锚停在空旷的水域。每艘进入克特里的船都不会不注意到它那怪异而庞大的身躯。

        贝尔莎满怀好奇地打量着这艘黑色基调的船。“它有点丑，不是吗？”

        这女人的审美观点才有点奇怪呢！虽然出自亡灵之手，黑羽却拥有精美与实用相平衡的外形，豪华到无可挑剔的装饰，以及让人眼花缭乱的设施。如果硬要说缺点的话，至多就是它的整个风格偏于阴暗，有点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图拉克叹了口气。他轻轻敲打船侧的护甲，提醒帕萨他们的到来。然而黑羽的船长没有回应。这群人只得延着船舷的缆梯爬上甲板。

        “谁？”一个男性的声音威胁似的询问道。

        “帕萨，是我，图拉克。”图拉克回答道。

        “哦！”帕萨的语气有所舒缓。他打开上部的舱门，请这些客人进入船舱。

        在船的核心舱室，图拉克他们见到了许久没见的帕萨船长。他又学到些新的招数，这一次竟然将自己的影像投射在了一面镜子上。

        “贝尔莎？我的小老虎，你怎么也来了？”帕萨见到活跃的女孩，惊喜地说。

        “黑大个.....”，贝尔莎看着帕萨的虚影，向来刁蛮的脸上不禁露出黯然的神情。“你真得已经不在了？”

        “别那么说。”帕萨安慰道：“我当然还在，这不是正和你说话呢吗？只是我的身体变了样子，你不太熟悉罢了。”

        见两人有些触景伤情，图拉克连忙介入。他问帕萨：“你刚才在做些什么呢？”自从与鬼船融合后，帕萨就一天二十四小时保持着警醒。可他竟然没有注意到那么一艘载了十几个人的小艇靠近，委实出乎图拉克的意料之外。

        帕萨的影像呆滞了一下。“嗯，我在做梦罢。”

        “船上其他人呢？”图拉克越发觉得奇怪了。

        “我把我的老伙计们都打发到岸上去了。虽然安妮塔吩咐他们守着船，但毕竟已经四个月没有回家。再者说，没有我的允许，原本就没人能够到这艘船上来的。留我一个足够了。”

        帕萨无疑是个体恤下属的人。

        话虽如此，图拉克还是有些诧异。“你的状态如何？”他又问。

        “怎么说呢.....？不太好。”镜子上的帕萨笑了笑。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但这艘船近来不断向我发出抱怨。比如‘总体的能量下降到正常水平的25%’，‘船身渗透度增加1.25个数值点’，‘弹药储备急需补充，再装填系统无法工作’，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我被它吵得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你想睡觉吗？”这又是件非常蹊跷的事。如果亡灵也要睡觉，帝国在阿蔢达尼亚的战线就不会数百年都处于劣势的状态了

        “能量不足.....。”帕萨含糊地回答道。

        其他人或许不怎么明白，图拉克却是进过西丝娅神殿，见过亡灵抽取活人能量的场面的。他的一个童年时起的朋友，就是死于那个恐怖的炼金系统的。鬼船毕竟是亡灵族建造的武器，它自然需要不断补充这类源自生命的能量。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心里的所思所想，图拉克不打算说出来。他只想竭力为帕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我恰好想到个办法。”帕萨的语气一点没有替他自己担忧的意思。“鬼船残存的上一任船长的意识告诉我，有个紧急处置措施可以试试。我需要人手帮我关闭快速巡航系统，将蒸汽锅炉转换为蓄能模式。这样可以确保最低运行的能量水平。另外，关闭环境调节、自动帆索、弹药装填的功能，也能大大减少日常的消耗。武器系统也需要重新调试，看看是否能实现人工发射。”

        包括图拉克在内，所有人都听得一头雾水。

        虽然不知道该如何着手，图拉克还是决定按照帕萨说得去做。虽然不会向其他人承认，图拉克面对这位牺牲了自己的船长的时候总会有种难言的内疚感。或许帕萨的献身更多的是为了安妮塔，但图拉克显然也因此受益匪浅。

        于是，他们便依着帕萨的指示在黑羽的船舱内忙碌起来。摩缇葵拉领了几个人走向船的上半部分，去切断奢侈的恒温系统和牵拉帆索的齿轮装置。图拉克去过直通船底的海水阀，于是自告奋勇地去了底层。贝尔莎犹豫再三，决定跟着‘别扭的王子殿下’。格里弗出身军事贵族世家，自然对武器系统更感兴趣。他拖了弓箭手埃林去船侧的炮室。

        那个巨大的、黑暗的环形舱室，与图拉克为吸血鬼船长的心脏送葬的时候并无多大改变。只不过船只眼下停泊在港口，地下的海涛声也平静了许多。

        “漏水了吗？”贝尔莎不安地问。

        一回生两回熟。图拉克找到入口处的一盏魔法灯，轻轻吹了一口气便点亮其中暗绿色的光源。他们两个提着灯，沿着环绕舱壁的走道缓缓向下行。在靠近水面的地方，船舱的外侧镶上了一层厚厚的金属板。不知组成成分是什么，海水竟然无法侵蚀其光滑的表面，甚至连海洋里的藤壶等寄居动物也无法用它们几乎无坚不摧的鳌足刺破这层金属。

        一群小鱼找到这个安全的庇护区，在五、六米宽的水面惬意地生活。上面传来的脚步声和灯光惊动了这些生物。它们以某种整齐划一的动作，快速游动着遁逃了，白色的鱼鳞在灯光下泛起些许的闪烁。

        “现在，我们应该干什么？”图拉克对着空空荡荡的船舱说。

        帕萨的声音虚幻地响起。“看到左手的拉杆了吗？一共三个。把它们都扳到底。”

        左手？哦，是三个镶了象牙的长柄。图拉克依着帕萨的吩咐，用力向上扳动拉杆。别看外形精致，分量还是很重的。图拉克用上两只手，依旧有点吃力。一双纤细的手扶上拉杆，助了图拉克一臂之力。贝尔莎的活力这次可派上了用场，底下的齿轮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拉杆终于被顶到了与墙平行的位置。一个弹簧喀吧地响了一下，拉杆缩进了墙体里。

        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船底透入的幽暗阳光被一团黑影所阻断，船舱里显得越发黑暗了。

        “嗯，可以了。”帕萨道。“这样一来，黑羽航行的时候海水就能透过船底的涵道系统吸入内部炼金锅炉了。”

        “是那个产生蒸汽从船尾喷出，从而加快航行速度的锅炉吗？”图拉克以他自己的理解问道。

        “哦，你提醒我了。”帕萨没有回答，而是想起另一件事。“要关闭导气孔。看我的记性，这个不关的话，引入的海水就会倒灌进加热舱了。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一场大爆炸。”说着，他自行操纵机械完成了几个阀门的开关工作。船外传来铛铛的声响，船锚被拉了上来。船身晃动了一下，显然是进入航行状态。

        “舒服多了。”帕萨叹了口气。

        海水由图拉克刚才在船头打开的吸水口涌入这个通达大海的舱室，然后被输送到船体各处的炼金锅炉内。经过一道道神秘而精妙的步骤，海水中的化学能、动能，甚至包括其中的微小生物，都被转化为魔法的能量，提供给鬼船的船长使用。以往，当南下的鬼船在收集生命和尸体的旅行中花费太多时间，以至死灵水晶消耗殆尽，它们就会以这种模式生产少量的能量，以便能够航行回北方的基地。不过眼下，这点魔力也足够帕萨用来维持黑羽号的运行了。

        图拉克和贝尔莎离开密闭的舱室。贝尔莎走在图拉克身后，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为了什么？”图拉克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贝尔莎忸怩地揪着自己的腰带。“为了......你为帕萨所做的。”

        图拉克呆了一下，轻轻摇头。“这些是应该的。”

        贝尔莎突然恢复了以往的傲气。“别以为我会因此对你产生好感，进而答应......”

        “答应什么？”图拉克好奇地问。

        “没什么！”贝尔莎扬着头，从图拉克的身侧跑到了他的前面。

        她一路小跑地去往摩缇葵拉选择的方位。不过，要不是图拉克几次纠正线路，恐怕她花上大半天都无法找到她的这个女性保护者。

        “拉紧三号帆索！快点。”摩缇葵拉向一个手下大喊道。

        他们正身处一个宽阔的大厅，与人类的船上狭小拥挤的桨室完全不同。两根足有葡萄酒桶般粗细的柱子架在一组坚固而复杂的支架系统上，另一头则伸展到船外。想来，这就是最后形成‘黑羽’之名的翅膀状双帆的根基了。大量的绳索从船外进入舱室，悬挂联接到大小各异的滑轮上。通过牵引帆索，就能控制船帆变换多种姿态。

        “你懂得怎么操帆吗？”图拉克看着船舱上方数都数不清的海量绳索，带着惊讶和敬佩的神情对摩缇葵拉说。

        “我以前就在船上呆过一段时间不短的日子，也曾和船员们一起做过升降帆之类的事。虽然操纵这艘船的技巧要复杂得多，但帕萨教了我几遍，我基本上算是理解其中的基本原理了罢。”

        “我们出航了？”贝尔莎兴奋地问。

        摩缇葵拉点了点头。“是的，帕萨告诉我，他打算到港口外去兜一圈。现在天气正好，恰适合海上试航。让我们看看单纯用人力，是否能让黑羽像在亡灵法术操控下一样灵巧。”

        蔚蓝的天空下，这艘体型硕大的黑色船只像一只刚刚苏醒的海上巨兽般伸展开双翼，缓慢却不断加速地向港外驶去。它没有使用死灵水晶所提供的黑暗能量，而是单纯依靠风和海流的祝福。即便如此，它的速度也大大超出了人类所制造的船。一些好奇的商船船长下令扬起帆，紧随黑羽开往宽阔的海面。但才航行了二十古里后，它们就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图拉克和贝尔莎在帆室内帮不上什么忙。在帕萨的指导和摩缇葵拉的命令之下，七、八个人就能轻松地调整黑羽的帆索，将帆面朝向最佳的位置。至于航线和方向，则由帕萨亲自加以校准，以达到最大限度的效率化。他们两个便走上甲板，惬意地享受海上航行的乐趣。海上清新的空气，明显比封闭的城内好许多。虽然安妮塔的别墅已经处于克特里城最高也是风景最佳的位置。克特里港的建筑和船只，渐渐化作海天之间的一些模糊景象。在自然面前，人类的成就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海、风，以及船头飞溅上来的浪花。就连吱吱怪叫的海鸥，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图拉克深深吸了口气，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一艘船，一个陪伴在身边的人，此时此刻，这些对他而言已是足够。贝尔莎向着大海张开双臂，任由海风拂过她的脸庞。她的长发像一团火焰般飘舞飞扬，图拉克看着不禁有些发呆。一转头，贝尔莎察觉到图拉克的眼神，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刚想开口指责，心里却泛起一丝甜意。到了嘴边的尖刻的话，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图拉克正觉得尴尬，格里弗兴冲冲地跑上甲板。“殿下，您一定要下来看看。黑羽号上的那些炮简直太精妙了。”

        图拉克其实对此类造成大量伤害的武器并没有多大兴趣。不过他正好可以借此躲过向贝尔莎解释刚才两人之间怪异状况的麻烦，于是便随着贵族子弟出生的护卫回到船舱。贝尔莎低着头，站在甲板上没有跟过来。不得不说，图拉克此时大大地松了口气。

        穿过一连串大大小小的舱室，图拉克和格里弗来到处于右舷的一个长廊。从上往下数，应该是在第三层甲板的位置。这里向外开了一个一个圆形的窗口，大小足以将一个成年人脑袋朝外由其中抛出去。奇怪的是，厚厚的挡板隔绝了这些阳光进入的通道，室内仅靠墙壁上魔法灯光照亮。

        埃林正蹲在地上研究两寸多宽的柚木地板。

        图拉克走过去与他会合。“你对木工也有研究吗？”他开玩笑地问。皇帝的巡林客休暇的时候以斧头、木刨为乐，也算不上是件离奇的事罢！毕竟材料更容易获得。

        埃林摇了摇头。格里弗向自己的同伴使了个眼色，随后卖弄似地按了舷侧的一个按钮。舷窗突然向上打开，海面映射的阳光刺眼地射入舱内。图拉克用手遮了下眼睛，过了好几秒才习惯光线的变化。待放开手，他发现地板上一大块区域陷了下去，露出黑洞洞的长方形大坑。坑的两侧，各弹出一个供转动的手柄。埃林和格里弗分别握着一侧的把手转动转轮，一个巨大的、黄澄澄的柱形物由地板下缓缓升了上来。

        图拉克吸了口冷气。

        “金的吗？”把这门碗口粗细的亡灵大炮溶化成金水，再铸造为金币，恐怕足够为国库一下子增加十几、二十多万的收益了。他到伊姬斯的任务不就轻松解决了吗！

        “铜的。”格里弗的话浇了图拉克一头冷水。“质地坚韧，不像钢铁那样容易爆裂。用金的虽然符合皇家风范，但未免太容易软化了。”

        “铜的......。”图拉克还不死心，用手拍了拍圆筒状的炮身。果然很硬，不像是金子。他叹了口气，把兴趣转到机械层面。“这要怎么用呢？如果作为炮梢、炮杆，长度只有一丈，就算非常结实，也弹射不了多远的距离罢。”图拉克年少的时候也有过喜欢战争，幻想自己成为英雄的阶段。皇家图书馆的藏书，满足了他的需求。

        格里弗指了指圆筒朝向舷窗的那端。

        图拉克探过头去看了一眼——这个圆柱竟然是中空的，管壁只有手掌般粗细。格里弗对埃林说：“你想出来的，由你向王子殿下演示一下。”

        两人反方向转动手柄，把大炮变化为炮口冲上的姿势。埃林从炮架一侧翻出一个黑色的圆球，把它放到柱形体的开口内。只听见‘咚咚’的闷响，球擦着黄铜的外壳滑落下去。然后他们再次转动手柄，放直了炮身。埃林用力推了一下，炮口就从舷窗伸到船外。

        格里弗兴奋异常地大叫：“帕萨船长，王子殿下也在，发射一次让我们看看。”

        “知道了。”帕萨平淡地回答。

        ‘轰’的一声巨响，图拉克的耳膜都快被震破了。那根中空的圆柱体里面除了当作射弹的球,显然还有其他的物质。帕萨激活了这种物质，剧烈的爆炸和膨胀将那颗圆球轰出炮口。虽然力量极大，但用作弹射的物质燃烧后却没有产生多少烟雾。图拉克仅闻到些许臭鸡蛋的味道。由舷窗口向外望去，圆球呼啸着飞行了大约七、八古里的距离，延着一个拉伸了的抛物线坠落到海中。刚一接触海水，便再次发生爆炸，震起十多米高的水柱。

        船舱的门猛地被推开，贝尔莎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看到图拉克完好无恙，她变得刷白的脸色才渐渐恢复原样。“你们怎么像小孩似的，一点不知道分寸！？”她的责备既是针对满脸激动的格里弗的，也是针对一脸无辜的图拉克的。“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也不事先提醒我们一下。”

        贝尔莎说‘我们’，是因为摩缇葵拉也随后跑进来。不过她事先猜到一二，所以不像贝尔莎那么紧张。

        身为居上位者，图拉克不得不向两位女士道歉。“对不起，吓到你了。”他的歉意主要是对贝尔莎的。

        贝尔莎努了努嘴。“我才没被吓着呢！我只是担心你.....。”话没说完，她立刻紧闭双唇。这个男人有什么需要她关心的吗？或者说她关心他又隐藏了什么意义？“我怕你被炸成七、八段的，我姐姐安妮塔会怪我没照顾好你。”她连忙改变说辞道。但其间突兀的中断，已足以引发其他人的猜测。

        图拉克却没多想。他急着问帕萨，炮筒里的爆炸药到底是什么材料的。这个东西若是制作出来，不但黑羽号的开销可以大大减少，甚至还能拿去卖给帝国政府或者法师行会赚钱。可惜帕萨也说不出个究竟。

        末了，埃林告诉图拉克，在护卫里面有一位叫杰罗（Gero）的，原来是曼卡斯城守备部队的军械官，尤其擅长投石机、弩炮的使用。埃林在御林当巡林员的时候与他有过多次来往，还拜托他制作过夜间狩猎用的火箭。图拉克接受埃林的建议，请他带些黑羽号上的爆炸物质回去，给杰罗（Gero）做研究。

        天色渐晚，帕萨将黑羽号驶回克特里港口。测试大炮的地点距离港口很远，就算有人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轰鸣，也只当是海上偶发的雷暴。克洛伯斯此时才冒了出来，带给图拉克他的初步财务分析结果——黑羽号的载重在300吨上下，但其中一大半已经用在炼金锅炉和舰炮系统上了。余下至多100吨是可以被利用的载货空间。如此一来，它和‘坚韧号’之类的三桅大帆船的商用价值大致持平。虽然帕萨已经大大缩减了船只的能量消耗，额外且无法预估的租用魔法的开销基本可以排除，但考虑到船身大量使用金属而非常见的木材，其维护成本至少是普通船只的十倍以上。除非黑羽号一刻不停地周转与帝国本土、伊姬斯、远西的各群岛之间，否则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收支平衡。看来，也只有不把钱当回事的亡灵才可能造出这艘无底洞一般的销金船来呢。

        说到底，问题又归咎到钱上了。可图拉克初来乍到的，能从哪里弄到那么一笔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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