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夹击

黑羽号各舱响起一片尖锐的啸叫声，伴杂着帕萨平直而冷漠的警告。“敌袭，敌袭。动力缺失，船体失去控制。红色威胁，红色威胁。”

        见鬼，就算是上次偷袭登陆这艘船的时候，也没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啊！图拉克抱怨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刚才船身猛地一抖，打横着偏侧了很大的角度。虽然庞大沉重的船体还是恢复了姿态，但由此造成的动荡还是让整船的人颠得七扬八伏的。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船上传承自亡灵族的警报系统就被激活了。

        多尔夫的反应比图拉克快了许多。他之前本能中拉住一根柱子，所以并没有跌倒。此时便伸出手来，帮着图拉克站起身。

        图拉克依旧满头雾水。“我们被击中了？什么武器，这么厉害。”

        不用他提醒，摩缇葵拉已经跑出去察看状况了。没多久，她便皱紧眉回到指挥舱内。“对方射过来好粗一根钢叉，正中左舷的第一层内部甲板。叉后面连了铁链，赌徒号正全力拖拽我们的船。”

        “还能这么干的啊！”图拉克感慨道。

        “情况不妙啊！”摩缇葵拉告诉图拉克。“那些铁链是加粗加固过的，怎么砍也砍不断。原本想把鱼叉拔出来的，但不知道海盗是怎么弄的，射过来的时候把整块木制甲板都穿透了。精钢的矛头还有倒刺，十几个人一起用力都拔不出来。”

        这回，图拉克的麻烦大了。

        独眼龙的‘毒牙’可不是个简单的武器。他还为此专门设计了一套战术。黑羽号船体太大，还不至于因为这武器而完全失去控制。但它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灵活性更是大幅削弱。单凭赌徒号一艘对付不了的目标，其他的海盗就会群起而攻之。

        此时，曾经战战兢兢闪避在黑羽号船头和船尾方向的十艘海盗船仿佛一下子长了胆气，四散开来将黑羽号团团包围。船上的海盗们手持各式武器，纷纷集中到甲板上。一些行动敏捷的海盗甚至爬到桅杆上，抓紧了用来跳荡到敌船的绳索。海盗船长异口同声地叫嚷着加速，严酷血腥的接舷战可谓是他们的最爱了。

        黑羽号当然不是任凭宰割的羔羊。两舷的炮手陆续发炮，汩汩的黑烟将船身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不知为何，两舷齐发也不过爆出7、8朵火团，完全没了刚到伊姬斯时的威风。其中部分原因当然是杰罗和埃林鼓弄出来的火药毕竟比不上亡灵的魔法发射药那么方便。至少浓密的黑烟就是最大的缺陷。每次发射，都要花大量时间通风，清除炮舱中的浓烈的气体。此外，火药燃烧后会在铜炮膛内累计不少残渣。根据经验，如果不进行清洗，下一炮的射程将会大幅缩减。时间太短，杰罗再有天赋，暂时也找不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案。

        在这紧急时刻，这样的问题可能是致命的。无可否认，黑羽号的几发炮弹的确命中了海盗（多少由于帕萨在瞄准方面的帮助）。但除了一发正中某艘倒霉的桨划艇的，打穿了艇底后彻底废了那艘小船外，其他两桅、三桅大船是在战斗前特别加固的，被打中一发后都没受什么致命的伤。爆炸引发的火焰，也被海盗们用一桶桶海水硬是浇熄了。和大眼泡那次夜袭不同，独眼龙的手下训练有素、准备充分，黑羽号的炮火一时半会还吓不倒他们。更何况是在火力大幅减弱的情况下。

        海盗们也不是一味被打的。既然黑羽号船体坚固，普通弩炮、投石无法起效，且他们都没配备赌徒号那样的大杀器，接舷战就是唯一的还击方式。而黑羽号上，不需要图拉克的提醒，格里弗、埃林和高维诺率领一干护卫、守备兵拥上了甲板。

        “发射！”高维诺对他麾下的弓箭手大吼一声，数十发箭矢应声怒射。

        一艘海盗的桨划艇从舷炮无法攻击的角度逼近到距离黑羽号仅3、4丈的距离。仰射的箭沿着一条高耸的抛物线迅速爬升，到达顶点的时候猛地落下，如暴雨般笼罩了那条划艇。一时间惨叫声大作，伴随着扑通、扑通的落水声。

        虽然不是最佳的射击距离，但黑羽号船舷高，由上向下的射击本就有优势。克特里的城防兵又是特别训练过密集射击的，即便是一半的箭都掉到海里了，剩下那半的数量也足够让海盗头痛的了。偏偏海盗们为了增加肉搏攻击的威力，小小的船上硬挤了一百号人，要躲也没地方用来闪展腾挪的。铠甲？这样的东西从来就没出现在伊姬斯海盗的装备列表中。木头的圆盾牌倒是有几面，可也不够把艇上所有人都遮盖住的。仅仅两轮，就报销了二十多个海盗。濒死的、受重伤的，头一斜顺着不高的船舷掉到海里。更多的是为了躲避弓箭自己跳到海中。没多久，艇上就只剩下十几个人，惊恐万状地将盾牌、木板甚至船桨举在头上。

        如果只是这一艘，又或只是三、四艘，黑羽号和船上的士兵可以轻而易举地应付掉。然而海盗足足有三千多人，更有大型战船十一艘。这些桨划艇，说得不好听就是炮灰，就是用来吸引黑羽号的上的火力。乘着四轮大炮轰击之间的间隙，有两艘三桅船已经靠近到黑羽号四个船身宽度的地方。

        “咦！！！！哈哈哈哈！”

        尖厉的怪叫声中，十几个海盗从两艘船的船桅上跃起，拉着绳索荡向黑羽号的甲板。如果是普通的商船，这些跳荡兵可以直接从己方的船桅跳到对方的船桅上，然后用手中的斧子、弯刀割断商船的帆索，从而迫使对方停船。但黑羽号的船舷高，船桅又是横伸在船舷两侧，所以他们只好先跳到甲板上了。

        甲板上的埃林拉弓便射，一名跳荡中的海盗被射中肋下，抽着冷气掉到海里。接着就是连射，每发一箭，必有一名海盗应声落海。不过才四轮，埃林就来不及上弦再射了。他丢下弓，两臂内藏的小弩嘣、嘣两下，又射倒两名刚站到甲板上的海盗。一时间，图拉克的护卫和守备兵与海盗陷入肉搏。而高维诺则继续指挥弓箭手发箭逼退靠近的海盗船。

        海盗们也不是毫无攻击力的。

        除了准备接舷的，两艘船上都推出了海战用的弩炮。虽然不能想赌徒号的‘毒牙’那样穿透船甲，用来对付甲板上的守卫们也都是够了。一支射矛恰好钻进弓箭手的队列中，当胸刺穿了一个后力道还未消散，又扎进另一个士兵的大腿。接战后黑羽号上第一起伤亡，立刻影响到没多少战斗经验的守备兵的士气。发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而拿着长矛和剑的肉搏兵，脸上也有点要退缩到船舱里的意思。

        一个跳荡到黑羽号上的悍匪立刻感觉到气势上的变化。他半蹲下身，手上的弯刀舞得像车轮般，将包围过来的士兵逼退到一肘外的距离。非但如此，他的刀还伺机攻出，不断为面前的对手制造些划破胳膊、胸口的伤口。因为主要力道要用在防御上，所以这些伤其实都不致命。但鲜血淋漓的，造成精神上的威慑影响更深。他一个吸引了大量注意力，更多海盗跳荡到黑羽号上站稳了脚跟。船上的防御者不得不让出一小块空间。

        不得不说，独眼龙手下的海盗对于海战的战术还是非常精通的。

        跳荡的这批伤亡率最大，但奖励也高。战前都许诺他们能够获得登上的船只的十分之一虏获品。这样的条件下，伤亡大反而成了一个优势。死得越多，活下来的人分到的奖赏也越多。至于激烈疯狂的搏斗所造成的精神伤害，海盗首领会用抓到的最漂亮的女人来补偿。在这批半疯的家伙享受前，除了权力最大的船长，其他没有一个人敢先下手的。彪悍霸道？能和不怕死，甚至把死活当成赌注的家伙相比嘛。由此带来的效果，就是对方抵抗的意识被彻底打消。这种不是杀就是被杀的死战，商船上从未经历过战争的保镖和护卫队哪里经受得起。大部分时间是首波攻击就彻底溃散了。而就算所有跳荡兵都消耗光，下一波的接舷攻击也会顺利许多。

        就在守备兵被一步步逼退之际，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一声爆雷。一个硕大的黑影穿过人墙，跃出到阵前。那个杀的兴起的海盗只觉得眼前一暗，刚一抬头，就看到某个满身是刺的东西搂头盖顶地砸了下来。他的反应不慢，连忙双手举刀迎了上去。一股巨大的力量立时震碎了他的虎口。还没等他叫出声来，刀背便砍到了他的脸。斜四十五度，右眼、鼻子、左脸、嘴巴，整个陷了下去。在他还清醒的那刻，脑门上轰的一声响，随后就再没有什么感觉了。因为他彻底死透了。

        沉默寡言的巴尼安用他的实力证明了自己的作用。他的狼牙棍就是用在这种混战的场合的。在阿蔢达尼亚的战场上，巴尼安曾与图拉克的姐夫，甘德哈睿－尼森哈顿皇女的丈夫米尔达－贡多斯并肩作战。无论是在马上还是步战，结实、两头坚硬的双头棍挥舞开来，简直就是横冲直撞的代名词。骷髅的枯骨根本经不起这棍的一下猛击，几乎瞬间就被砸成一大堆碎骨头。食尸鬼脆弱的身体不是被砸飞，就是被就地砸成了一滩肉酱。即便是碎骨骷髅加强过的外壳，也阻挡不住巴尼安和他钢头带刺的棍子反复的锤打。所以在战床上，皇帝的禁卫队长往往会派巴尼安当冲锋陷阵的先头兵。随着他近乎狂暴的攻击，禁卫团的队伍就能像刀切开黄油般杀入敌阵，制造一次又一次战斗的奇迹。

        用蛮劲当头砸死一名海盗后，巴尼安将狼牙棍横在腰间，随即扭身向前扑去。另一名海盗惊异之下，连忙用斧子砍这黑塔般男人的胳膊。攻敌之必守，确实是最佳防御方法。可惜他少算了那根比他个头还高的长棍的威力。斧子刚刚举起，沉重的棍头瞬时突出，恰送入海盗的怀里。那上面可是寸许长的钢刺啊！腹部也不知有多少器官被同时扎破，痛得海盗不自禁地弯下腰，手里的斧子也掉了下来。巴尼安根本就没停步，顶着一个人的分量继续向前冲。前面第三名海盗只看到同伙的背影骤然向后退却，根本弄不清前方发生了什么。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巴尼安一声暴喝，另一端的狼牙棍头便又送了上去。噗嗤，这次是砸中了胸口，也不知断了几根肋骨。

        双头棍的重量，再叠加上两个成年男子的，足足三、四担的分量，被巴尼安以推门的动作直接顶到船舷。一抖手，两个只剩了半条命的海盗惨叫地跌了下去。海面上顿时传来扑通两下落水声。剩下的几名海盗眼看着这惨像，再彪悍也不由得心里发憷。此长彼消，黑羽号的守卫们士气大涨，顺势发起了反攻。巴尼安更是一马当先，把狼牙棍舞的风车一般。又被杀死七、八个后，海盗的第一波跳荡兵终于失去了信心。他们一窝蜂地向后逃窜，丢下手里的武器就往海里跳。有几个弓箭手凑过来，拿了弓一箭一箭向下射。被射死的海盗脸朝下浮在海面上，四周的海水被伤口流出的血染成一团鲜艳的红色。

        甲板上的形势好转，指挥舱里的气氛却依旧凝重。

        “帕萨，你没事罢？”

        图拉克发现远视镜上的图像突然变得有些模糊。

        帕萨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回应道：“能量流失严重。必须.....，必须关闭部分辅助系统。”

        自从到达伊姬斯后，黑羽号的能量水平始终是个麻烦。一方面是不再有亡灵族魔法水晶的补充，另一方面，要在伊姬斯酷热的环境下维持船上各炼金系统的正常运行，也会消耗额外的能量。虽然借助底部的海水槽建立起能量的自循环机制，但在近些日子的频繁作战中也消耗了不少。赌徒号限制住黑羽号的船速后，帕萨能回收的能量更是稀微。这倒是发明了‘毒牙’的独眼龙都没料到的效果。

        现在关闭远视镜？等于是近一步把黑羽号拉低到普通作战船只的水平。火炮又没起多少效果。唯一剩下的恐怕就只有庞大的体积了。

        黑羽号的竟然抵不住小它一半的赌徒号拖拽的力道，可想而知对方船上的划手正承受多大的压榨。如果不是海盗们的强压，以及桨舱那些监军手中的皮鞭，这样的结果恐怕是难以想象的。即便如此，短短十几分钟内就已经有十几个划桨的奴隶呈现出精疲力竭的模样，带刺的鞭子在他们的背上抽出道道血痕也无法使其振作起来。不过独眼龙早有准备，更多的奴隶替换上了这些人的位置。至于被换下来的.....，既然派不上用场，就只都丢到海喂鱼的下场。

        乘着赌徒号控制住了黑色怪船的速度，海盗们悍不畏死地拥了上来。

        前面速度最快的两艘被击退，后面跟着有四艘更大的海盗船迫近。更多的海盗跳荡到甲板上，埃林的箭再快，巴尼安的双头棍再猛，也无法阻挡这么多数量的敌人。格里弗等几个图拉克的护卫也加入战团，却依旧阻止不了高维诺手下的不断伤亡。有几个海盗跳落点选的比较好，正好钻进弓箭手的队列里。锋利的弯刀和利斧砍倒了好几名守备兵，使得这些习惯了用弓的士兵不得不抽出匕首与海盗肉搏。除了间歇喷发的火炮，黑羽号上唯一的远程杀伤力因此被大大削弱。而由于赌徒号牵拉的影响，黑羽号的船身在海面上不断起伏，火炮的发射也早已毫无准头可言了。

        此消彼长，海盗们的弩箭却可以直射黑羽号甲板上的目标。高维诺依照陆上作战摆出的密集阵列用来抵御随机而入的跳荡兵是不错的策略，却在箭矢攒射下损失惨重。鲜血，不管是敌人还是己方的，在金属的甲板上肆意流淌，伴随着怒喝和濒死的呻吟。

        呼！一只弩炮射来无数的碎石，恰好命中黑羽号左侧的船帆。原来神气的黑色船帆顿时被划得七零八落，像是乞丐的破衣服一般。船头猛地侧了一下，狠狠撞上靠得最近的一艘海盗船。体积和重量的优势，使得黑羽号在此类撞击中并不会吃亏。然而舷侧被撞出一个大洞的海盗船上，杀红了眼的海盗们并没有弃船而逃，而是接着两船短暂接触的时间跳帮冲了上来。近一百多名海盗的加入，使得甲板上的防御者压力骤增。幸亏摩缇葵拉发现情况不妙，又因为黑羽号的船帆具有单桅多帆的优势，立刻调整两侧帆翼的角度，暂时弥补了帆面受损的影响。黑羽号蹒跚着离开被撞中的海盗船，但船速更是慢到如同乌龟爬一般。

        “帕萨？帕萨？汇报损失情况。帕萨？”图拉克呼唤着黑羽号之主的名字，却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回应。指挥舱内的照明暗了下来，魔法的远视镜也变成了普通的镜子。

        图拉克沮丧地吐了口气。“看来我只能做到这地步了。”

        多尔夫波澜不惊地说：“殿下，安妮塔摄政和帕萨船长在这艘船上设置了一些东西。这次应该能派上用场。”

        原来，安妮塔和以往一样，在黑羽号上装了一个防水的密舱。不过不是用来藏私货的。她和帕萨约定，一旦遇到无法摆脱的逆境，船上最重要的人员都会进入密舱，然后全船爆炸自毁。正在进攻中的敌人一定会因为这两败俱伤的爆炸而狼狈不堪，密舱中的人就可能逃过一劫。帕萨这么快进入休眠状态，也是存了积蓄最后力量的因素。

        图拉克听了多尔夫的简单说明后摇了摇头。“这样做，我或许能活下来，你们却都会死在这里。”他的身子向后一仰，洒脱地说：“算了，大不了我向这些海盗投降。一个正牌的帝国王子还是值不少钱的，他们肯定不敢伤害我。我会向他们说明，如果他们虐待我的手下，那我就一分钱都不付给他们。想必应该能保下你们。”

        “殿下！....”多尔夫急切地说。

        图拉克摆了摆手。“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他站起身。“不过不是现在。让高维诺和巴尼安再多杀伤些海盗，别让他们觉得打下我们会很容易。这样，谈判起来获得的条件也会好些。海盗就是这样，吃硬不吃软的。我们必须表现出一定的实力。”

        “对了。”图拉克又道：“带我去看看那个让我攻败垂成的武器。”他是指独眼龙的‘毒牙’，那个钉在黑羽号船身上就纠缠不去的东西。

        独眼龙会放过图拉克吗？如果图拉克知道其中的恩怨情仇，即便是力战而死也是不会投降的。可惜他不是神，能够猜测到那么些情节曲折的故往。独眼龙或许只会拿图拉克来羞辱他的亲戚努尔五世皇帝。而玛尔提娜.....，玛尔提娜会把图拉克当作闺房或地牢中最佳的玩物。相信我，其中不乏肉欲，但更多的是血腥和折磨。

        进到第二层甲板的船舱，图拉克不禁惊诧道：“好粗一根......”

        的确很粗。小孩手臂般粗细的柄，完全由精钢打造。每隔一尺就有四根寸许长的倒刺，让人拉不得又拽不得。眼下，这根鱼叉呈三十度斜角直钻进甲板中，留在外面的仅三分之一。船舱一侧开了个尺许大的口子，海风从开口中不断涌入，还带了些许海沫。什么样的力道，能把这么粗这么重的钢矛投射到黑羽号上，而且还死死地钉在上头？

        由开口向外望，可以看到两艘大船和四五艘百人的划艇正靠过来。上面，传来兵器相交的撞击声和激扬的怒吼，显见的离厮杀结束还早着呢。图拉克的护卫和高维诺的守备兵显然不缺乏斗志。只可惜人数上渐渐趋于弱势。而里面，安稳住控制帆索的海员后，摩缇葵拉也带了八个身强体壮的汉子早一步到达。一些绳索和铁链被挂到矛柄上，几个人正试图一起用力将矛拔出来。不过就像是蚂蚁撼树，一点成效都没有。这根矛也不是就立在那里纹丝不动地。后面那根手指头粗的铁环相扣而成的链锁绷直了，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仿佛随时要断的样子，其实只是个假象。

        图拉克正端详时，也许是海浪翻涌的原因，这链条突然一松，随即像冬眠苏醒的蛇一般扭动起来。一个船员躲闪不及，被一截铁链直撞在大腿上。他大叫一声，头朝后撞倒在地上。摩缇葵拉和其他船员也顾不得拔矛了，慌忙闪到一边。连图拉克也吓的缩回门边。铁链肆虐一会儿，锵！赌徒号和黑羽号之间的铁链又绷紧了。

        图拉克和摩缇葵拉急忙跑去看那船员的伤势。

        “两条大腿骨都被打断了。”摩缇葵拉低声对图拉克道。

        那安妮塔派来的船员死咬着嘴唇，暗青色的脸上布满豆点大的汗珠，却依旧不吭声。仿佛刚才那一下惨叫从来没发生过似的。他知道此时此刻不是给图拉克填麻烦的时刻。摩缇葵拉也没什么办法，只得让人带了伤员出去包扎。

        多尔夫把图拉克刚才说的告诉摩缇葵拉。

        摩缇葵拉扫了图拉克一眼。“我可丢不起那个脸。不如让我先给你个痛快，事后你也可以博个死战不屈的好名声，当得起帝国王子的身份了。”

        多尔夫不敢把图拉克怎么样，图拉克对摩缇葵拉却没那么多信心。真得就死在这里，罗柯比－哈尼兹和奥多里克－埃卢鲁斯事后会感激他吗？恐怕多半是嘲笑罢。图拉克本人当然不甘心。可除了投降这条路，怎样才能保下他和船上几百号人呢？利亚他们还等着与他汇合呢！

        还是没经验啊！怎么就没想到海盗可能有这样的武器呢。懊恼之下，图拉克随手抽出佩剑，在钢矛上狠狠地砍了下去。这其实只是个发泄的手段。谁也没指望一把短剑能够砍断手臂那么粗的金属棍子。

        接下来的事，谁都没有料到。

        剑就是一尺长的刃，闪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剑柄的样式很古朴，典型的伊姬斯奢华风格，嵌了金丝。末端雕刻着一个张开大嘴的狮头。克特里的市场上，相似的剑大约值五枚金龙的样子。如果是名家锻造，恐怕就要翻上两三番了。即便如此，也都在图拉克的消费水平之内。要说不同的地方，剑脊最厚处有一抹淡红，仿佛总也擦拭不掉的血迹。虽说是件礼物，图拉克其实并没多放心上，要不也不至于抽出来泄愤。

        然而尖锐的敲打声并未出现，当然，也没有钢铁因撞击而断裂的声音。剑身就像砍到了木头似的，轻松地切了进去。图拉克的手一抖，恐慌地放开了剑。短剑竟然就架在那里，仿佛原本就镶在鱼叉手臂粗的钢制短柄里似的。

        图拉克不自觉地握了握右手。“是我眼花？刚才这柄剑整个烧红了。”

        摩缇葵拉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摸了摸剑身。“温的。”她看着图拉克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兴奋，图拉克差点以为这身材魁梧的女人对他起了某种心思，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殿下，可以允许我用一下吗？”

        图拉克呼了口气——原来是为了这剑。“当然可以。”

        摩缇葵拉握住剑柄抽了一下，竟没抽出来。刚才一剑，足足砍进去一个大拇指的厚度。她用上了两只手，双臂一用力，结实的肌肉从衣服下拱了起来。剑引声而起。

        图拉克点了点头，心里想得却是‘哎，还是身体柔弱的女人比较适合我’。或许是欲求不满的缘故罢！谁让他身边都是武力超群的女人呢。除了男人婆摩缇葵拉，利亚、伊利芙儿要是发起狠来，一只手就能把他按倒在地上。不知道海盗那里有没有温柔些的？想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自嘲的苦笑。女海盗？就算有，而且还看中了他，也一定是抓了就上、用过就甩的结局罢。

        ‘锵’，摩缇葵拉重重地砍了一剑，舱内顿时响起刺耳的金属相交之声。横过剑看了一眼，她自言自语地说：“材质不错，很有韧性，刃口锋利。”可惜这并不是她所要的结果。‘毒牙’的柄上不过多了一道白色的划痕。

        摩缇葵拉随手把剑丢给图拉克。“你再试试。”

        图拉克勉为其难地接过剑，然后割了一下。呲喇，这声音让人牙疼。

        “不是切菜做饭。”摩缇葵拉提醒道。

        图拉克叹了口气，举剑过肩砍了下去，脑袋还侧到一边躲避预料中的火花。这次，摩缇葵拉看清楚了。在接触钢棍一般的鱼叉柄的同时，剑身腾起一团火光，随即如餐刀割黄油般斫了进去。

        转过头，图拉克也呆了。这是什么？魔法，还是某种体术功夫？难道无意中他成了超越摩缇葵拉的高手？

        ‘阿绨罗西塔斯（atrocitas）’，摩缇葵拉出神地看着图拉克手里的剑。

        图拉克回到克特里的时候就用这短剑换了摩缇葵拉北地时送给他防身的那支长剑，还找理由说是因为轻便。摩缇葵拉打听到这剑和玛哈拉嘉有关，又牵涉到瓦罗娜教堂吉若拉（Joral）宗母，最终也只好认了。却没想到吉若拉送了图拉克这么个不得了的东西。

        可惜此时不是向图拉克解释其中利弊的时候。

        “这剑又名暴怒。只要你积聚心中愤怒和不甘，它的威力就越大。”摩缇葵拉对图拉克大声道。此时，从上方传来的厮杀声越来越响，想必即将进入胜负立分的时刻。要么抵抗到底，要么放弃，必须作出抉择了。

        图拉克的呼吸变粗。他重重地喘着气，目光从四周一小撮人群的脸上一一扫过。他们并不甘心投降，难道他一个人就能决定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拼了！

        图拉克怒睁双眼，用尽全身的力气砍了过去。暴怒转瞬间变成赤红色，就仿佛刚从铁匠的炉子中取出。手上的阻力仅维持了一、两秒，随即便是一路畅通。摩缇葵拉集十几个人都没解决的问题就此解决。

        断下的矛柄部分刚落到地上，铁链上传来的力度便将它拽起。沉重的钢铁像风筝似的飞了起来，砸破了黑羽号的船舷镶板，在铜护壳上挂了一下，又势不可挡地冲了出去。赌徒号上连接铁链的木制转盘骤然一松，船体朝着远离敌方的方向加速。

        独眼龙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赌徒号原本是倒行的，船突然加速，他的身体则受惯性影响向船头倒去。幸亏反应还算快，双手撑在甲板上，避免了脸朝下摔倒的窘态。手掌心传来麻辣的痛感，想必是摩破了皮。

        身边一个手下伸手拉他，被他的怒喝斥退了。爬起身，丝毫没看手上的伤势。“停桨，掉头，发射第二枚毒牙。发旗语，让靠近对手的船继续发动攻势，务必压制船上的反抗。”他的心里不住咒骂——就差最后一口气了，毒牙怎么就掉下来呢！

        图拉克可不想再被独眼龙的旗舰咬上一口了。黑羽号立刻挂上所有的帆，兜足了风力逃离赌徒号。船速起来了，帕萨的状态也有所好转。他接手后，黑羽号就像一条滑溜的泥鳅，硬是从一整个船队间钻了出来。最倒霉的是跳到船上的海盗们。黑羽号逃过一劫，船上的船员、护卫和士兵的精神顿时一振。他们向刚才已经攻击到舱门口的海盗们发起汹涌的反击。而海盗们缺少了母舰上弓箭、弩炮的帮助，一步步被逼到几个角落里。当黑羽号将所有海盗的大小船都抛开三、四里的海面距离后，失去希望的海盗纷纷跳到海里。余下几个凶悍的则都被图拉克的护卫们率队砍倒。

        “守备兵战死四十三人，重伤十一人。船员战死二十九人，负伤的八人。”格里弗向图拉克做了个简要的汇报。

        伤亡惨重啊！

        即便是从帝国军中挑选的身经百战的护卫，也都个个带伤挂彩了。格里弗手持双手剑，奋力劈砍之下正面不必多虞，手臂前段被垂死的敌手割了好几道。埃林喜欢隔着远远地给人一箭，不过最后箭矢用尽，不得不挥着弯刀上阵了。总算他身手敏捷，避开了砍向胸腹的几下狠手，肋部还是被划开血淋淋一个口子。巴尼安最惨。他冲在最前面，每每都是孤身一人冲入敌阵轰杀，为身后的战友打开一个豁口。也正因此，他全身上下大小伤处不下十个。也不知是谁替他草草包扎了一下，明显业余水平的绷带被渗出的鲜血不断浸透。等血干了后，要扯下这些破布可有得他受的了。

        单是看这几个的样子，就知道刚才的情况有多紧迫。图拉克砍断毒牙后，连多尔夫也上甲板帮着驱赶船上的海盗了。身上一块一块地血迹，也不知是他自己受了伤，还是被当场砍杀的海盗溅上的。

        格里弗咧着嘴道：“才半个多小时，就丧失了几乎一半的战斗力。这样的打击我们可受不了第二次了。”

        多尔夫低声呵斥：“不用你提醒，殿下知道。”

        图拉克向多尔夫投去感激的眼神。这是他第一次自己作主，所有的损失当然必须算到他的头上，一点借口都没有。内心深处，他对这样的损失是颇感内疚的。但理智告诉他，在敌众我寡，而且对方还掌握了一项能克制黑羽号机动性加远程火力的优势的武器的情况下，花这么点代价顺利摆脱已经算是幸运的了。格里弗的确在说废话，任谁都不会再冒这个险让海盗再次逼近到接舷战的距离。

        “要不要......更改原定计划？”多尔夫委婉地建议。

        黑羽号此时正从罗西拉岛东段进入岛和大陆之间的水道。官方学名以岛命名，称之为罗西拉海峡。而当地人按照地理上的形状，叫它漏斗海峡，或者叫油葫芦海峡。因其东段狭窄，西段相对宽大，中间又有两处较为宽阔的海面。多尔夫希望改变计划，就是说不进入峡口？......

        “不。”图拉克迟疑了仅一小会儿。“对方有十一艘船，调头的话未必能硬闯过去。何况还要担心那个挂着铁链的弩炮。”

        于是，黑羽号在首战不利的情况下退入罗西拉海峡，躲避独眼龙的围追堵截。当独眼龙看到这一幕时，心里不知是高兴，还是略感遗憾。这次的作战计划毕竟不完全是他一个人的主意。或许自己真的老了，考虑事情不那么周全了？玛尔提娜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单是毒牙，的确未必能把图拉克和皇家的船留下。

        午后开战，打了近一个小时后双方拉开距离。黑羽号逃，海盗们追。

        接近三点的时候，黑羽号进入海峡的第一个葫芦形口。眼前能够看到罗西拉岛中部的靠海的一座小山。山不高，就20多丈的样子。不过占地宽阔，山体圆润。两个山头之间一道山峡隐约可见。就像.....

        “肥臀。”格里弗道。

        哎！的确，地图上这山叫右肥臀，比喻伊姬斯舞女那摆动的双臀。

        “对了。罗西拉岛还有一座山叫蛮腰的。殿下知道在哪里吗？”格里弗似乎故意显示自己的知识。还不是作战前图拉克特意要求军官以上都要熟悉地形的缘故。说起来，图拉克自己担下这风险极高的诱敌任务，坦希尔和萨比特两个督军都不敢藏私了。罗西拉岛和海峡的地图，就是来自他们二人。

        图拉克没好气地回答：“在对面。”

        蛮腰当然在肥臀的对面啦！两个一前一后的。要长在一起，岂不是吓人了。地理上，罗西拉岛的中部两侧便是这两座岩石山脉。以此为分界，东部为沙漠戈壁地形，西部则为山区，植被较为丰富。富人们的别墅区就建造在山区。黑羽号至少吸引了一半的海盗到海峡里，救援的船队应该能顺利带走岛上的大小官员、富豪了吧。岛的东面虽然没有码头，但还是有不少处沙滩的。借助十数艘桨划艇，至多三四轮就能完成任务了。

        除非.....，这群被围了近一个月的家伙非要带上自己所有的家当。那就真是要钱不要命了！图拉克打定主意，至多把海盗们缠到太阳西下。然后黑羽号必须趁着夜色脱离，一点时间都耽搁不得。之前使诡计耍独眼龙一下，乘机给予这伙海盗足够打击的心思，早就不知哪里去了。他还真是被打怕了。

        “前方，敌舰。”帕萨冷冷地提醒道。

        图拉克像兔子一样窜回指挥舱。其他几位，包括高维诺在内，也都跟了过来。已经恢复功能的远视镜上，十几艘舰影隐约出现在葫芦口的西面。

        “还真是看得起我啊！”图拉克苦笑道。早就打听过，独眼龙的势力，大型船只大约在二十艘出头一点。之前海峡入口的战斗中是十一艘，而前方堵截的较大的船影，足足有九艘。看来绝大部分主力都在这里了，两路夹击！“关门打狗，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罢。”图拉克无奈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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