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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入寇


最先得到兽人出现在西瑟利亚的消息,不是驻守莫顿-卡赞(ModonKezen)领且正整装待发的第八军团千夫长,也不是身处帝国心脏曼卡斯的努若五世,更不是尤发索(Euphso)城隘为皇帝发动的战役遗留下的战果愁得焦头烂额的阿蔢达尼亚总督雷棣-巴莫(RhaetiBarmo)。相反,那个人,或者说那个曾经为人的,在更北的地方。

        阿蔢达尼亚,富有尚武传统的高贵的阿蔢达尼亚,四季分明而情感强烈的阿蔢达尼亚,地貌雄伟景致多边的阿蔢达尼亚,眼下被数以十万计的亡灵所占据。现在,孕育了乌尔王国的美丽的银湖,充斥着腐烂的泥浆和残缺的肢体;远处曾为温泉之母的壮丽山峰,则不间断地散布着令人窒息的腐蚀性灰烬。出于某个不为人所知的理由,末日骑士穆西乌斯?斯卡埃沃拉将他的城建立在这个对帝国具有深远意义的所在。数百年的营建,拥有十数个高耸的堡垒和深绿色琉璃状的晶体建造的城墙,使得这座城堡当之无愧地成为阿蔢达尼亚最庞大也最难以攻陷的要塞。然而事实上,人类,这里原本的主人,自从城堡奠基的那刻起就,再没能靠近到肉眼可以看见城墙的距离。关于它的存在,只有凭借预言和通灵的魔法师才有略有所闻。

        深邃的宫殿里,末日骑士坐在宝座上,穿戴着他所有的铠甲,双手拄着散发恐惧气息的湮灭之剑,如同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没有他的召唤,无论生者还是死者都不敢靠近他的居所。他在沉思,在回忆?还是在于亡灵之神进行着无声的交流?又或是在修炼哪种威力巨大的咒法?无人可知。

        对于这个在亡灵族地位超群的领主、将军,不是从没有人动过拉拢、勾结的心思。巫妖想要借助他和他麾下武力的庇护,以帮助他们探索封神之道的神秘试验。吸血鬼族想要获得同样曾为人类的他的支持,以便在亡灵族中建立起自己的势力。更多的具有自我意识的亡灵则希望在他的指挥下获取巨大的胜利,以取悦主宰自己第二次生命的腐鸦之后。然而他们都失败了!巫妖送的礼物,被他弃之若垃圾;冒险靠近他身边的吸血鬼艳姬,成了他宫殿中死寂的装饰物。穆西乌斯只忠于他自己,而他自己,又唯一属于亡灵之神西丝娅。据说,他和西丝娅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的部属关系,也不是神与信仰者之间的关系,而更像是相互对立却又相互依存的怪异组合。

        “时候到了。”

        一个婉转美妙的声音打破了末日骑士的沉默,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阴冷决绝的味道。

        穆西乌斯嘶哑的喉咙冷漠地回应道。“我的时候,还是你和你伺候的主人的时候?”

        亡灵祭司在穆西乌斯面前展露出窈窕的身姿。可惜无论对她还是他,再诱人的外貌都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无论是精良的武器铠甲,还是妩媚动人的肉体,不过是他们对于往日生活的无谓的回忆。没有这些,他们照旧是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城市毁灭与否的强大存在。

        迪丽娅一反常态地笑了笑。“当然是你的时候。你可以率军杀入你的旧日情人所建立的国家,抹杀她和她的后代遗留下的一切成就。那样,你就能扯断与你的前身的最后一点联系,再没有任何牵挂遗憾地服务于我主。”

        末日骑士呼地站了起来,双手紧握剑把,铁手套的关节之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在他的威势下,即便是爬升到最高阶的亡灵都不得不畏惧退缩。不过这位西丝娅最宠信的亡灵祭司可不会感到害怕。她针锋相对地站在末日骑士面前,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什么时间?”穆西乌斯没有咒骂,也没有怨恨,只是提出一个简短的问题。

        这个结果本就是预料中的。但迪丽娅还是希望过穆西乌斯有其他的反应,这样她就能将更多的痛苦折磨施加在他的身上。因此,对于这个回应她多少有些失望。

        “下个月罢。你能做好准备吗?”

        “我已经准备了一千年了。”末日骑士的头盔下,冷酷的声音能让闻者心胆皆裂。

        “嗯。”迪丽娅点了点头。“有些麻烦。”说着,她将一些影像投射给了末日骑士。这是她的首席幕僚通过一个混迹于人类的亡灵造物所得到的。

        “兽人?他们不是交给你和卡莲娜处理的吗?”穆西乌斯并不在乎于人类还是兽人战斗。他所杀的兽人数量,如果以一比十的比例换算的话,并不比人类少。不过对于接下来的征伐,兽人无疑会是个麻烦,仅仅是个麻烦。

        迪丽娅公事公办地说:“你也知道,卡莲娜在后期缺席了。因此,北方的战线出现了不少缺口。最后存活下来的兽人数量远大于我们之前的预期。他们中的一些自然会通过海面流散到南部来。暂时停止海上力量的发展,你可也是投了赞成票的。”

        “你能绝对肯定这不是‘吾主’与兽人之神的交易?”穆西乌斯语带讽刺地问。

        “大胆!”亡灵祭司凌厉的啸叫声足以令最初等的骷髅、僵尸就地崩解。末日骑士也不动不暂时闭上了嘴。迪丽娅的心情稍缓和,略降低了语调。“吾主的意志,不是你我可以随意猜测的。而且,我已经在安排弥补了。相信兽人最后不仅不会成为你的阻碍,相反,他们倒有可能成为不自愿的一股助力。”

        帕拉赫尔(Palahore)的确拥有惊人的天赋。就连他那个本来看着不怎么起眼的造物,竟然也拥有某种程度上的战略眼光了。迪丽娅不禁对拟妖这个新类产生了浓厚兴趣。不过巫妖也坦白地向亡灵祭司承认,他所制造的拟妖生长缓慢、异能低下,除了可以很好地隐藏自己,从而混居在人类之间,似乎没什么更多值得称赞的地方。阿蔢达尼亚南部的战役中第一次使用的效果,就证明拟妖无法充当一线作战的作用,也就是能当成密探使用罢了。而迪丽娅眼下亟需的是永不疲惫的战士,能够一次性杀死成千上万生物的杀人机械。

        穆西乌斯并不是惧怕当下的第一祭司迪丽娅。但为了避免招惹到迪丽娅后面的存在,他还是明智地选择了暂时的退避。

        “你是不是觉得吾主的旨意有些难以理解?”迪丽娅的嘴角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

        穆西乌斯没有上当,头盔面甲后的脸庞毫无情感流露。

        迪丽娅声音在空旷的宫殿中娓娓响起。“吾主乃神袛。而神袛为何?神袛乃主神之分身,乃信仰之所寄。有了信者,草木可为神,湖泽可为神。然吾主之信者为亡灵,亡灵为器,岂有信哉?”

        穆西乌斯对这段话有些印象。这似乎是卡莲娜最初开始编写,后来又由迪丽娅延续并完善的《亡者之书》开篇的一章。很奇怪,亡灵中一部分根本没有读写能力,而拥有知识的那数量稀少的部分则继承了活着时形成的固有观念,对亡灵祭司为西丝娅歌功颂德般的经文兴趣寥寥。

        “亡者有信,信乃嫉恨。嫉生者之生,恨亡者之死。”迪丽娅指了指穆西乌斯。“你不就是最典型的一个?生时,你嫉妒兄长的成就,仇恨世人的不公。死后,你嫉妒吾主之荣耀,仇恨与吾主有牵系的所有事物。你杀戮,为了缓解内心深处的饥渴;你倨傲,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和无力。”

        穆西乌斯的姿势没有任何变化。然而宫殿内大理石的地面颤动了一下,随后他手中的带鞘的剑硬生生插入地下。这个举动足以将威胁传递给面前的女祭司。虽然不得不屈居于亡灵之神的两位侍女之下,但他这最高阶的末日骑士也不是随意用来侮辱嘲笑的。

        迪丽娅只是笑了笑。“吾主之造物如此,那么吾主呢?吾主之嫉,吾主之恨何在?”说完这石破天惊的一段,迪丽娅没再继续解释经文。

        穆西乌斯沉吟半晌,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亡灵之神希望拓展自身的信仰,亡灵之神希望能与她的爱人融合。”

        迪丽娅摇了摇头。“然后呢?”

        然后?还有然后吗?西丝娅一旦与创造了她的那个异种合二为一,这世上除了两位主神,其他的存在恐怕再非敌手。亡灵也将名正言顺地成为整个尔瑟世界的统治种族,而不是继续萎缩在这狭小的偏远角落。

        穆西乌斯突然呆住了。难道......?这可不是单纯的野心了,而是......疯狂。

        “你的灭亡,你的复生,你的存在,你的苦难,就是为了彰显吾主之荣耀。”迪丽娅冷冷道:“所以你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她.....她答应过给我最后的安息。”穆西乌斯嘶叫道。

        “到那一天,所有生者都将安息。而亡者,则可以自己选择永世沉眠,还是继续孤独地徘徊在这世上。那样,吾主也不算违约。”

        说话间,她的身影渐渐消散。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是远离末日骑士的居所。

        末日骑士的宫殿再次寂静下来。

        亡灵祭司就是这样,对腐鸦之后西丝娅充满狂热的崇拜和信仰。这个世界,神界的平衡岂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打破的!上一次是由于一位中阶以上的神袛,战神玛斯特,以及一位迷茫者,也被称为堕落之神,两者同归于尽的消亡,才孕育了亡灵之神和兽人之神两位新神袛。混沌和秩序之间动荡了整整一千年,堪堪恢复平静。相信就连早已不关心凡界的主神也不会乐见新一轮的神战。

        西丝娅到底在想些什么?穆西乌斯猜不透,也不想知道。亡灵之神要的只是一个傀儡,一个被束缚在铠甲中悲惨绝望的灵魂,一个用来证明她睚眦必报的象征。当然,必要的时候,就像现在,还是一条可以放出来厮杀屠戮的疯狗。因为西丝娅的一个命令,穆西乌斯甚至敢站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一个迷茫者面前向她叫阵。这或许不失是寻得解脱的一个途径。然而亡灵之神一直在增强自身的实力,伴随着的,就是末日骑士不断进化。时至今日,就连律也没有办法彻底消灭末日骑士的存在,而至多是击碎他的躯体,将他的精神放逐到亡灵之神的领域。只要西丝娅感觉必要,随时随地可以把他复活。

        他早就该死了!一千年前,与他的哥哥,与他的母亲一起,骨骸都已经腐朽。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的药可以喝。

        穆西乌斯的感知扩散到宫殿外,扩散到喧嚣却有序的城市,扩散到翻涌着泥浪的混浊湖面,扩散到鸟兽都不敢进入的死亡森林,扩散到死尸堆就的哭泣之墙。亡灵,成千上万的亡灵,无论是活跃还是休眠状态,地上还是地下,整齐一致向他表示臣服。他已经建立起一支大军,一支这世上任何凡人或超凡的存在都无法阻止的大军。他将率领这支大军突破人类脆弱的防线,把他们从自因为安全的巢里拖出来,让他们亲身体验一下亡者的冷酷和绝望。

        而在此之前......,穆西乌斯的注意力转移到他的疆域的南侧,一片泥泞的沼泽。他的第一击将落在这里,落在人类那个文明不断衰落却依旧保持骄傲的同盟身上。只要打垮这群尖耳朵、身体纤细的家伙,另一群尖耳朵而魁梧健壮的族群的迁移为帝国所带来的鼓舞将毫无意义。

        末日骑士的思想丝毫没有传递到迦拉德的脑海里。

        此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兽人将是帝国对抗亡灵最好的帮手。相反,他绝望地认为这些闻着有些臭烘烘的家伙简直是他出生以来遇到的最大麻烦。

        在兽神祭司受到攻击,她的人类顾问和兽人勇士遭到屠杀的情况下,兽人舰队的反应其实并没有多大选择。两个时辰后,上百艘船只,搭载着成百上千的手拿武器的兽人.....哦,还有人类,分成四个箭头直扑考西亚港。他们选择的登陆点多是地势平坦、道路宽阔的地区,且分布极广。靠考西亚城军和迦拉德护卫团的人力根本不足以防护。而且,当特里蒙-巴尔萨摩(TrymonBalsamo)从远处注意到那些往往站在船头,块头堪比人类壮汉两倍的兽人武士,以及他们用巴掌大的厚铁板编连到一起而成的黝黑全身铠甲,长度超过一个成人身高的巨型铁剑或战锤时,登时失去了战意。

        迦拉德的脸色更难看。努若五世邀请曼卡斯大使馆的兽人参加对阿蔢达尼亚亡灵的远征时,曾兴致盎然地向他的儿子们描述过兽人的精锐勇士。据说他们中任何一个都敢孤身冲击一整支骷髅兵军团,可谓兽人族的超级作战武器。如果守卫码头都是帝国训练有素的军团士兵,而且配备弩炮等大型远程武器,迦拉德或许还有点信心与他们战上一两回合。可偏偏这六、七百人,一大半是西瑟利亚的长矛兵,另一小半则是七平八凑起来的王子卫队。没错,他的卫队里的确有几个军团退役下来的军官。可是组织严密、纪律苛酷、装备精良的帝国军团,可不是靠几个军官就能撑出样子来的。

        区区几古里的海面,兽人的登陆船只眼看着就轻易跨过了。第一波平底船只,嘭一下撞到港口的石头栈桥柱上。上面的兽人勇士和人类士兵还没等船停稳,就吼叫着冲上了岸。

        “撤.....撤退!”迦拉德惨白着脸,断续地发出指令。

        颇令人寻味的是,没有一个人对他的命令表示异议。就连部属人数超过迦拉德,还身兼着保卫乡土职责的特里蒙,第一个反应也是扭头就跑。就连向港口的居民提醒逃难的本职工作都忘了做。他的身后,是骑着马唯恐逃跑不及的迦拉德一行,以及丢盔弃甲的城军。那些威力巨大却令人行动不便的超长枪矛,羞耻地被随地丢了一路。那些脑袋精明的港区居民紧跟着逃了出来,抛下自己的妻儿家小和房屋财产。抵抗?笑话!连帝国王子和堪称考西亚城城主的特里蒙市长都逃了,这些入侵者一定是最凶残暴虐的异族。

        当他们以比来时快两倍的速度逃回城内,关紧城门,迦拉德和特里蒙总算舒了口气。至于到底是谁发动了对兽人的偷袭,两个人都失去了追查到底的心思。迦拉德看着特里蒙,总觉得是这个行事诡诈的西瑟利亚人安排了伏兵,却又不小心弓弩走了火。而特里蒙则开始怀疑起是不是皇室或帝国政府有意挑唆兽人与考西亚城的对立,从而借机控制这个面向西面的重要港口。两人面面相觑,心里不由动了将对方推出去当作替罪羊的脑筋。

        他们庆幸逃回了一条命,整个卡西亚城却彻底恐慌了。

        带着军队出城去的统治者没过一个时辰就逃了回来,后面的是丢盔弃甲,完全失去队形的溃兵。甚至迦拉德王子威武雄壮的卫队,也一个个抱头鼠窜,连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逃难的居民惊恐万状地向他们的朋友、亲戚诉说着离奇恐怖的消息。有的说,来自蛮荒之地的巨大的、黑色的舰队想要征服这片阳光下温暖的土地。有的说,恐怖的兽人之神发起了对奥迪尼斯教的圣战。也有的说,亡灵征服了它们的死敌——兽人,现在正驱使着这些以战争为生的蛮族入侵帝国的领土。

        一些人惊叫着逃回家,用木板和钉子将自己一家封闭在灰暗的地下室。有些则四处找寻奥迪尼斯神系的圣殿、教堂,用一切许诺祈求神灵的保护。更多的是惶惶不可终日地在街道上乱跑,嘴里念叨着自己都不理解的胡言乱语。终于,一些恐惧到极点的人发疯了,抽出自己的武器随意地捅向身边的人,理由或许仅仅是别人撞了他一下,或者是挡了他逃走的道。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怒吼声,孩子凄厉的哭闹声,把卡西亚城变得如同地狱一般。

        此时此刻,即便是特里蒙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他只得将自己派系的人集中起来,依靠少数依旧保持纪律的士兵,以及迦拉德的卫队的帮助,在城门附近的地方占据了一小块安全的区域。这些往日和善的民众已经在极端的、未知的恐惧下演变成了暴民,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做出屠杀官员贵族,或者是把城门打开向入侵者投降的事情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城市的另一头又传来喧闹的吵杂声。东门的城区似乎也乱了起来。特里蒙神色乍变。难道是兽人绕到后面发起奇袭?

        城里的混乱就像是油锅里泼了一瓢水,顿时沸腾起来。

        “放我们出去,我们要出城去!”一个女人突然朝着城军防线后的特里蒙大叫。西瑟利亚人是山民,本能地会觉得只有躲在重重大山里才会得到真真的安全。这一声吼,引起在场所有人的共鸣。

        “城破了,逃命啊。”

        “出去!放我们出去!”

        街道上慌乱的人群突然间达成了一致。他们汇聚起来,一齐跑向猬集在城门口的迦拉德等人。

        特里蒙咬了咬牙。“不行,不能放他们出去。”

        考西亚城军只有五百,刚才溃退的时候逃散了一半,在特里蒙身边的至多两百。眼下兽人攻城在即,若是放任这些市民逃走,靠两百人是万万守不住这座城市的。特里蒙无法想象,统治了这座城数百年的巴尔萨摩家族一旦失去考西亚,像莫顿-卡赞家族一样迅速地湮没。

        士兵立矛,朝着自己往日熟悉的人群。他们的眼中同样满是恐惧,此时已丝毫不会顾及杀死的是不是自己的亲人。逃过港口的舰队,逃回高高城墙保护下的城市,面对的却是另一种疯狂。要活下去,就必须去厮杀、去屠戮。反正,他们是不会再出城去,面对恐怖的兽人了。

        严阵以待的队列,一时间吓阻了蜂拥而至人潮。两拨人隔了二、三十丈,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却不敢稍有敌意的动作。

        “阁下,这些人.....这些人疯了。我们快挡不住他们了。”一名军官满头大汗地跑来,对特里蒙汇报。

        “怎么会挡不住!”迦拉德气急败坏地骂道:“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命令那些士兵矛尖朝下,那些暴民会害怕才怪。捅死几个为首的,看他们还敢不敢冲过来。”

        身为帝国王子,屁颠颠地跑到港口处理庞大船队的事件,却把盟友变成了仇敌,把流亡者变成了入侵者。要是再把西瑟利亚十大城之一的考西亚城给丢了,就算他是皇帝的儿子,也免不了被人背后面前骂的灰溜溜的。所以,眼下的迦拉德,和特里蒙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

        这名军官或许是在场唯一一个还保持清醒的。为了不至于酿成惨案,他费尽心思约束手下的士兵。对于恼羞成怒的王子殿下,军官实在无话可说。他只得凑近特里蒙,低声道:“市长阁下,港口那边说到底只是一个恶意阴谋操弄下的误会。可要是我们在这里杀了人,待帝国与兽人的事最终解决,那时考西亚城又该由谁来承担屠戮乡老的罪责?城内近万居民,莫顿-卡赞数万的同胞,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我淹死啊!”

        军官的话起了作用。特里蒙一时犹豫,下不了下狠手的决心。那些民众却领会不了这番苦心。眼见得气势汹汹的军队只是挡在前面,胆子顿时状了起来。几个泼皮无赖叫嚣着,怂恿别人向前冲。庞大的队伍里不断有人缩回人群,又不断有人被推出来。很快地,近千平民就缓缓推进到离城门不到四、五丈的距离上。

        此时,也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嗓子:“冲啊!冲出去就有活路。”登时,一群老老少少的平民百姓怪叫着向门口涌来。接到明确的命令,那些士兵虽然恐慌,却还知道不要轻易伤人。他们用盾牌、胳膊,拼命地把狂躁扑来的民众推开。

        然而迦拉德的手下可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及了。刚开始,他们也只是用刀背砍人,马鞭抽人。不过,当一个被打痛了的妇女伸手狠狠地抓了卫队长迪巴理-依德伦的脸一下后,他的火爆脾气当即点燃了。抬腿,军团配置的皮制镶了铁头的靴子一下子踹在对方的肚子上。仅一脚,就把那妇人踢得飞起来,重重地撞入后面的人群。迪巴理摸了摸脸,手指上的血丝和脸上随之而来的疼痛感,使他知道自己可能破了相。这更让他暴跳如雷。

        转过刀身,锋利的马刀猛地劈向不开眼又冲过来的一个男人。那人惨叫着扑倒在地上,鲜血如喷泉般向四周溅射开来。这一刀,几乎将他整条胳膊都砍了下来,出血量可想而知。

        流血了?死人了?

        现场呆了一会儿,所有人都屏息敛声,只留下濒死的呻吟惨叫声。但数秒后,紧张到极致的气氛彻底爆发了。没有人命令,也没有人鼓动,原本只是在推攘的人群突然拿起了武器。有的是拆下路边门板、招牌做成的木棍,有的是路面上临时撬起来的石头,甚至有些赤手空拳,却用手指甲和牙齿抠咬眼前阻挡他们唯一生路的士兵。

        迦拉德的卫队多半不是本地人。眼看形势紧急,带领他们的卫队长又首先动刀,于是他们一个个抽出武器开始下死手。在他们的努力下,民众的伤亡数立刻指数级上升。

        卫队的残暴,引起暴乱民众的报复。他们可不管砍伤他们的是谁,愤怒和求生的欲望全部发泄到挡在前面的人身上。考西亚城军的秩序开始动摇了。一个年轻的士兵眼看着旁边的战友被一个两眼通红的女人扑倒在地,脸上被咬住鼻子活活撕下一整块肉,白丝丝的骨头和牙齿顿时暴露在外。他的精神崩溃了,本能地将手里的长矛刺了出去。如此密集的人群,两丈的超长矛,一下子就捅穿了三个人的身体。手上的沉重感,顺着矛杆淌下的粘稠的液体,还有被害者将死却无法速死的悲鸣,抹消了这士兵最后一点理智。双手持矛,沉杆,抽矛没,前进一步,上挑,出矛.......抽矛....出矛。一轮轮不知训练了多久的战术动作,在他面前制造出一整片无人区。尸体,将死未死的重伤员,在他的身体两侧堆积起来。他的脚下,一个伤者捂着肚子,哭叫着想要把流出来的肠子塞回体内。然而这还略带稚气的年轻士兵仅是停了一下,立起矛顿了顿矛柄。矛底的尾锥毫无阻碍地刺入那伤员的额头,刺穿了整个头颅。哦!这下终于安静了。

        血腥的屠杀,把两拨人变成了嗜血的禽兽。此时无论是城军的军官也好,特里蒙也好,甚至是迦拉德,都没办法出面叫停。他们只得躲在士兵和卫队后面,以免自己被波及到。

        不得不承认,西瑟利亚人骨子里的彪悍和不驯服是根深蒂固的。当求生的欲望,遇到的却是帝国、领主、军队的联合镇压,考西亚城市民的反应不是在鲜血淋漓的案例面前畏缩后退。相反,他们开始疯狂的反抗。女人和孩子或许不是上阵厮杀的类型,然而丢起石头却像瓢泼大雨般让杀红了眼的士兵都几乎抬不起头来。而那些拿着匕首、木棍的男人,摇身一变成了悍不畏死的斗士,成群结队地向长矛林立的阵列扑去。

        也不得不承认,长矛不是应对混战的最佳武器。两丈的矛足以刺穿三、四具人体,然而必须确保足够的空间才能完成一伸一缩的全部进程。当一些暴民毫无怜悯地拽紧被串在矛杆上的垂死同伴,拖住刺出的长矛,而另一些则乘机突入矛尖的攻击范围后,威力巨大的矛阵瞬间瓦解了。城军的长矛兵按照以往的训练,不得不竭力保持站立的姿态。那些暴虐的民众则卑鄙地钻了进来,用刀砍、用匕首扎、用棍子猛敲士兵们无力照顾到的腿和脚。任何一名士兵被打倒,就会有十个乃至二十个暴民踏着他的身体从空处来的缺口冲进来。

        迦拉德的卫队也没能坚持多久。对方的人数,以及他们仅仅是为了钱才加入进来的目的性,决定了他们不会为了迦拉德买命的本质。迪巴理-依德伦第一个后退,还美名其曰‘要去保护王子殿下’。其余那些被留下来‘断后’的,几乎在他转身的第一时刻就放弃了自己的位置。

        特里蒙眼睁睁看着摇摇欲坠防线突然垮了一段,咬牙切齿加跺脚也无法让这些看着光鲜实际上欺软怕硬的家伙回去。转头想要指责迦拉德,却看到他也是一脸无法相信的表情。到了嘴边的话,顷刻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该怎么说呢,只能怪他们把信任寄托在不该信任的人身上了罢。

        一千多民众的狂潮迅速吞没了已不足两百的考西亚城军。随后,带着杀戮后的狂躁和愤怒,他们将特里蒙、迦拉德和王子的卫队团团包围起来。在这一刻,他们甚至忘了事情的起因是他们要打开城门,而这些王公贵族不让他们逃命。那座被争夺了许久的城门,此时竟然被两拨人都遗忘掉了。由于迦拉德的王子身份在,他们暂时不敢动手。不过由他们不断煽动鼻翼的表情和彻底失去理智的双眼,迦拉德不敢保证这个还能阻挡他们多久。

        “他们想干什么?”迦拉德舔了舔干涩发苦的嘴唇。

        的确,这些西瑟利亚人想干什么?难道他们要对他这位具有继承权的帝国王子下手?不,这不可能!西斯利亚人.....,或许.....,皮亚斯?他们是被具有西瑟利亚血统的皮亚斯买通了?是啊!只要在这里弄死迦拉德,几乎已彻底失去继承皇位资格的皮亚斯就能名正言顺地夺回原有的地位。至于图拉克?混杂有伊姬斯肚皮舞娘血统的图拉克,怎么可能与出过好几任皇后的西瑟利娅贵族血脉相提并论。也只有历史悠久的米索美娅统系的迦拉德才堪与皮亚斯抗衡。

        虽然不像迦拉德那样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特里蒙的脸色却更不好看。西瑟利娅山民的火爆脾气,他可是深有感触的。以往,仅仅是为了一个铜板的入城税,一群西瑟利娅平民就敢聚集起来打跑他亲自任命的税官,打残了看守城门的士兵。现在双方结下血仇,特里蒙敢肯定,这些两眼通红的民众不见到足够多的鲜血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关键是该流谁的血?他的,还是残留下来的少数几个考西亚城军军官的?抑或是.....,迦拉德王子的手下的。唉!希望能逃过这一劫,希望能保下迦拉德的命罢。

        卫队长迪巴理本来想逃跑的。没想到这些西瑟利亚人动作太快,硬把他和迦拉德围在了一起。虽然还能装出一幅忠心为主的样子,可他心里头早不知道埋怨过自己多少遍,问候过迦拉德和他家里的女性成员多少遍了。要不是这位王子好大喜功,惦记着建功立业,巴巴地带着卫队从安全的山间别墅跑到考西亚城来,怎么可能招惹上兽人,又怎么可能溃逃之际还和西瑟利亚人起了冲突。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这些人各怀鬼胎。被打死打伤无数的考西亚人倒是渐渐统一了思想。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人群中稀稀拉拉的呼喊声,迅速融合成节奏一致的怒吼。他们也是被打出火气来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有血气的人,都不可能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遭到毒打、杀害,还能保持心情平静的。无论如何,今天他们自己也已经杀过人了,再杀几个解解气也是应当。至于被杀的是高官还是贵爵,想必法不责众的侥幸心已经盖过由此后果所产生的担心。

        不到一百人被无数的暴民围在中间不断后退,所占据的空间越来越小。特里蒙不断地引诱、许诺,迦拉德歇斯底里地说明自己的身份,都无法阻止这些红了眼的人靠近。刚才还痛下狠手的迪巴理等人,此时却不敢妄动了。即便如此,之前的仇恨也不可能瞬间消失。眼下阻止这些人的只有谁会先动手的最后一点犹豫,而这点犹豫,即将在被压抑的情绪达到另一个爆发点后彻底消失。就眼下的情形看,那个时间,恐怕只会以秒为时间计算。

        此时此刻,迦拉德想到了母亲、想到了皇位、想到了别墅里妩媚窈窕的情妇。难道他的命运,竟然是在得到一切之前,死在一场莫名其妙的暴乱中?早知如此,还不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没有人注意到东城区的骚动已经平息。清脆的马蹄声,在考西亚城石块铺就的街道上响起。不一会儿,就看到一匹纯白色的骏马延着街道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手擎一杆旗枪,三角形的旗帜霍霍飞扬。此人的马术极佳,在快速奔跑的同时不断微调方向,避开街道上刚才混乱中掉落的杂物和横七竖八的尸体(伤员)。这一人一骑,直接奔向聚集在一起的暴民。当马头距离神色动摇的暴民仅一丈的时候,骑士双腿紧夹马腹部,右手勒紧了缰绳。骏马嘶叫着高昂起头,两条前腿骤然凌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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