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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猛兽


人类装备精良的军队在前后方展开。

        他们有手持盾牌和曲柄弯刀的步兵,穿着皮条编结的铜片链甲,排着松散的队形在后方道路两侧展开。这些行动敏捷的士兵应该和兽人侵彻步卒的用途类似,用于骚扰、撕裂对手的阵形。短而锋利得弯刀不断地在敌军最薄弱环节上放血,又可以利用轻盾牌和宽大的队形躲避、消耗远射武器的袭击。他们有配备短弓的弓箭手,配备投石器的散兵,在队伍的前方松散地排列着,随时准备向来袭的对手抛射大量的箭支和石块,打击、拖延敌人的前进士气。

        而其中最具威胁的,则是位于前方道路中央,穿着厚重铠甲的步兵。密集的方阵,全部以精钢打造的重剑、链枷、钉头锤。密集的旗帜,肃然而步调一致的行进方式。这些都说明这支部队人类的精锐,是破敌致胜的关键因素。

        这样,人类的战术也就已一目了然了。在两旁树木林立,只有道路两旁有些许空地的特殊环境下,少量骑兵和使用抛射武器的散兵,就能达到滞延和控制对手行动范围的目的。数量占大半的轻步兵迅速围拢,阻断逃走的路线。然后,威力最强大的重步兵赶上,一击就能凿穿敌人的阵列。轻步兵、骑兵,以及其他肉搏兵种随即乘势杀入,将敌方切割成相互隔离无法互助的小块。用不了多少时间,一场典型的包围、分割、消灭战就能实现。

        与人类和精灵一样,兽人也有自己的战术战略知识。在与狡诈的亡灵上千年的战争中,兽人建立起对抗性的作战体系,并传承下一套行之有效的战斗经验。相比之下,这些尚需提炼的战术战略思想更为直接,崇尚进攻多于防御。就像现在,撒德特和他的六十人小队显然已经陷入一个陷阱,全身而退的可能性极小。然而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找个地方固守待援,反而是正在思考怎么击破人类的包围圈。

        事实上,兽人舰队刚登陆一天,内部思想都尚未统一。被派出来搜索资源的小队足有四、五个。从撒德特一行出发时还配备了营帐和行军锅来看,指挥军事行动的大酋长和战争领主们根本就没指望这些小队短期内能回来。他们倒未必是对亲近女祭司的撒德特有什么想法。只是船队航行日久,所储备的粮食已低落到令人担忧的地步。首次与人类的接触又不怎么友好,想要补给估计今后一段时间内都会很困难。让这些身体强壮的兽人出外就食,至少能减少几百张食量巨大的嘴。单是省下撒德特一个人的口粮,就足够喂饱两、三名侵彻步卒级别的兽人,或者六名人类仆从了。由此可见,撒德特的应对方式不仅是兽人嗜血好战的本能,也是理智思考后的结果。可惜,此战后人类一方无论是巴沙玛这样的当事人,还是包括皇帝本人在内事后分析者,都不承认后一个因素。帝国的军事界还因此引申出一个战术理论——千万不要把兽人逼入无路可逃的绝境,否则.....后果相当严重。

        然而此刻的巴沙玛绝没有一丝此类担忧。他所想到的,是借由消灭这一小支兽人部队,在政治层面上,替加拉德王子挽回颜面以获得其青睐,从而顺利跻身目前看来势头正盛的二王子殿下的阵营;在军事层面上,以既成事实挟持西瑟利亚的帝国军团与他保持战略上的一致,对抗试图登陆的兽人舰队,并最终迫使对方妥协。只要达到这两个目的,那么塞巴斯家族当下两代的繁荣昌盛便指日可待了。

        撒德特摸着越发肿胀的獠牙。“沙摩泼老友,你今天的预感似乎不怎么灵啊。”

        老萨满笑了笑。“你哪一次作战,是完全依靠我的预感来指挥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我预先告诉你今天会战死,难道你就听我的了,躲在后面不上场厮杀?”

        撒德特也笑了。“我的爷爷,是在五十三岁的时候把数百个大小骷髅兵敲成碎骨头,然后力竭而死的。我的爷爷的爷爷,五十六岁的时候与一只五百多岁的吸血鬼决斗而同归于尽。相比之下,我活到六十岁才死,恐怕是喀尔班恩老觉得我不够格,所以特意多放了几年时间给我罢。”

        能战死沙场,而不是病死、老死在床榻上,无疑是兽人武士最荣耀的一件事,更值得后代敬仰和尊崇。听到他们的对话,队伍中其他的兽人不禁为能身逢其时而感到荣幸。即便是身份低微的侵彻步卒,此时也满心是激昂的战意。

        凭着多年的实战所培养的本能,撒德特迅速地做出了决断。他将所有侵彻步卒划分为四个突击群,每群另加强四到五名碎骨部的狂暴毁灭者。这样一来,留在他身边的战士就只剩下十六名了。加上撒德特本人和萨满沙摩泼,一共才十八人。分兵之后,他便将四个突击群派往后面堵塞道路的人类轻装步兵战线。给出的任务不是打通退路,而是骚扰、牵制,务必使这批人数占优的部队在尽量长的时间内无法自由行动。

        这在帝国军团的千夫长巴沙玛看来,简直就是荒谬绝伦的举动。在如此劣势之下,兽人的指挥官竟然还将自己本来就很薄弱的部队分散开来,甚至摆出一副对攻的阵势。不过,这也是他最愿意看到的情况。只要他对阵型稍做调整,放弃原定的为了滞延、堵塞兽人逃跑的措施,直接实施两翼包抄加重兵突破的战术,这一小撮兽人部队将在第一轮攻击中就被彻底打散。然后,他的部队就能顺利完成一场教科书式的歼灭战了。至于依靠个人武勇扭转整个战局的可能性,恐怕只有在吟游诗人的歌词中才有会出现。在军团这个帝国最强大的战争机器面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传奇故事的。

        在正式开战前,侦骑兵的一个伍长疾驰而至。

        “将军,是不是派人去联络一下,给他们弃械投降的机会?兽人理论上还是我们帝国的盟友。”名叫伊奥尼基(Ioaniniki)的低级军官犹豫着问。临战前,巴沙玛已经向部队简单说明过情况。其实也就是一支目的不明的兽人、人类混合舰队袭击了考西亚港,我军按照加拉德王子及考西亚地方的要求,执行驱逐、弹压的任务之类的托辞。当然,他在其中加了‘必要时消灭其武装力量’的指令。帝国军团的传统之一就是服从,即便是哈吉尔大帝与六摄政争夺帝国统治权的中后期,被命令相互厮杀的军团也绝少质疑上层所下达的命令。虽然当时这个传统令数个军团彻底消失,但同样的,在此前此后的战史中也造就了许许多多为夺取最终胜利而不惜牺牲自己的英雄队伍。因此,巴沙玛很容易就说服了麾下的绝大多数军官。这个伊奥尼基倒似乎是个异类。

        巴沙玛冷漠地看了自作主张的伍长一眼。“我已经说过了,这只是些私自入境者,是些流民。目前没有任何信息证明他们与兽人王国有关。而作为西瑟利亚的帝国驻军,第八军团的使命就是驱逐这些不得允许的闯入者,无论他们是亡灵也好,是海盗也好,还是兽人。”

        “不过......。”

        巴沙玛没有等他说完。“军士,面对狂暴的兽人,你害怕了吗?”

        伊奥尼基抿着嘴,一脸铁青。在军队里,懦弱怯战无疑是最严重的劣行。骑兵没有回答,而是拉紧缰绳调头向回跑去。他必须用自己的行为证明军官的指责是错误的。

        “擎旗,我们准备进攻。”巴沙玛对身后的掌旗官道。

        掌旗官解开丝带,威武的军旗扑啦啦地展开,在港口吹来的海风中猎猎飞扬。巴沙玛一抖马缰绳,坐下的骏马缓缓迈步向前。军团的其他部分看到这情景,也随之开始前进。

        撒德特从身后抽出堪比普通人类身高的巨大长剑。这柄剑在手,他的心境骤然平缓下来,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还有成百上千的敌人。深吸了一口气,他从喉咙深处骤然发出沉闷而悠长的战吼。那吼声就如同远古魔物的嘶嚎,在整个战场上回响。就连信心慢慢的巴沙玛之流,也因为这吼声而一时心怵。碎骨部的勇士和黑牙部的侵彻步卒同样用怒吼回应酋长死战的决意。

        四个突击小队随即离开本队,义无反顾地冲向身后的敌人。

        如果此时从上空向下看,这片战场的东面是两山相夹的狭小通道,向西则是一片起伏不定但略宽阔的沙地,足容两辆大车通行的道路穿过这片地区,直达远方的海港。道路两侧十丈开外,就是杂生的灌木,再往外就是密集的树林和不利通行的山地了。

        与人类队列齐整的堂堂之阵不同,分离出来的兽人队伍如同四支离弦之箭,精准地射向山地步兵方阵之间相对薄弱部位。军团的威名也不是虚得的,突出在重步兵方阵前的散兵部队迅速作出了反应。射程较远的弓箭手向两侧连续发起抛射。然而由于抛射的精确性本就不佳,兽人突击队规模小,目标不明显,再加上弓箭手们大大低估了兽人冲锋的速度,射击没能产生什么效果。仅有少数几名运气较差的兽人被射中,但身材魁梧的兽人武士的厚重甲胄,轻易弹开军团标准配备的破甲箭。至于侵彻步卒,单靠敏锐地本能就躲过了所有抛物线固定的箭支。随后,兽人突击小队就与山地步兵交缠到一起,再没给弓箭手任何射击的机会。

        轰!轰!轰!

        四支突击队先后冲入敌阵。与整齐有序的军团方阵不同,这些身材、相貌各不相同的兽人就像一块块陨石,杂乱无序地撞在山地步兵的战线上。然而这第一次交锋,就足以让军团的军官们大惊失色,彻底忘掉对弓箭手们拙劣表现的垢詈。

        那些比人类略高一头的兽人速度较快,他们嘴里发出尖锐的嘶叫,猛烈地突入人力的阵地,用手里锋利的曲柄短刀或短斧近乎疯狂地四处砍杀。砍击又快又狠,力道也足以豁开蒙了兽皮的结实皮盾。要是不小心被砍中胳膊、大腿,深入骨头的创口能立刻让一名士兵失去战斗力。一名正鼓动士气的什长遭到一柄短刀的突袭,半个脖子都被砍断,整个脑袋耷拉下来,露出汩汩冒血的伤口和惨白的气管、脊柱切换。他身边的士兵吓得大叫,连连向后退却。一旦拉开距离,这些小兽人就从腰侧的袋子里摸出铁蛋、铁蒺藜、飞斧之类的武器,开始四处投掷。就算没有命中致命部位,那重量也足以把人砸晕,或是砸断身体某处的筋骨。

        之所以叫他们‘小兽人’……。他们的后面,身材更高大,宽度足比得上两个成年状汉的大型兽人全身挂满瓦片状的铁甲,跑动时叮当作响。他们都手持巨大的双手武器,如奔牛般撞在方阵的第二、第三层队列上。近一吨的分量啊!帝国士兵稻草人般撞飞起来。骨头断裂声,惨叫声,几乎同一时间在整条战线上响起。而他们手中巨棍、大锤的每一下沉稳缓慢的横扫,都能把三、四个人类士兵砸得口吐鲜血,重重撞到同伴的身上。

        “陆战骑士!?”远处的巴沙玛也不禁看呆了。

        帝国军团中的陆地骑士,放弃了马匹而以重甲和砍斫的武器强化自己的顶级步兵。近乎被解散的九军团就曾拥有诸多帝国军团中数量最庞大的陆地骑士大队,军团战史中也曾每每充当决战破阵的先锋。刚入伍的巴沙玛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指挥这么一支攻无不破,战无不胜的英雄部队。可惜直到今天,他虽然成了千夫长,麾下的却是一支混杂了西瑟利亚山地兵的普通部队。

        显然,这些高大兽人的战术甚至比陆地骑士更强悍。利用身材体能上的优势,他们就像是一头头蛮牛,又像是一架架冲城车,狂暴地冲击猬集在一起的山地步兵。这些狂暴毁灭者存在的目的就是要破坏,选择的武器当然都是力沉威猛的类型。他们的双手猛烈地挥动大斧、战锤,每次攻击都从坚韧的方阵上敲下一大块‘碎片’。人命,也如同砖石般不值钱。这简直是单方面的屠杀,只不过之前是军团士兵对暴乱的民众,现在则变成了军团士兵自己。初上战场的西瑟利亚山地兵看到身边的战友,或脑袋像西瓜般迸裂,或身子拦腰斩断,内脏肠子四散,又或被斧子砍下整条胳膊,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呼。以往的正常的世界瞬间瓦解了。那些承受不了如此惨烈的精神压力的,丢下手里的武器扭头便逃。

        “重整,重整!”百夫长一级的军官大吼着,督促手下的伍长、什长尽快恢复队列。轻步兵面对重装的突击部队,要是无法组成有效的密集阵形,那就等于自寻死路。

        在军官的怒斥、鞭打,以及聚团保命心理的帮助下,那些慌乱但尚未逃离战位的士兵终于行动起来。然而短短的几分钟,山地步兵方阵的几个小队已严重受损。好几个整列被完全放弃,第三、四序列较为完整的队伍替换了上来。而构成第一队列,老兵比例最高、战斗力最强的那部分,虽然伤亡惨重,但余下的则加强到后几列的队伍中,稳定了战线。几个规模略小的方阵重新组合起来,在群体中的安全感也逐渐恢复。持盾牌的的士兵被部署在最前列。按照军官和老兵的演示,他们在右手持盾的同时,左臂勾紧战友的胳膊,两两相连地构成一道严密的盾墙。后方士兵换上了短矛和铁叉等相对较长的武器,抵着前面士兵的肩膀,同时将锋利的杀伤部由盾牌缝隙间探到外面。

        虽然最初的冲锋惊天动地,但兽人突击队在人数上的劣势终于显露出来。失去助跑的冲力,仅靠十几个兽人的蛮力是无法突破由两层、三层,设置五、六层叠在一起的人类士兵构成的盾墙的。侵彻步卒的砍刀剁在硬木骨架的皮盾上,要么被周围的镶铁弹开,要么只是砍出一个木屑飞溅的豁口。即便是最猛烈的撞击,至多只能作用在正当面的三、四个人身上。隔了一层盾牌,足以撞飞马匹的力道却无法扯裂人与人身体相连的紧密战线。人毕竟不是马,有意识地收缩,任性十足的主动避让,都能起到很好的自我保护作用。盾墙被撞出了几个凹陷,然而阵形的整体结构并没受损。而在看了太多胳膊粗壮、暴牙咧出、口沫喷吐的敌人后,本能的恐慌渐渐得到控制,求生或好战的欲望泛了上来。

        一个兽人发现撞击无效后,试图用曲柄刀砍削盾牌缝隙间露出的人体。几乎同时刻,几把锋利的矛枪从他选择的突破口戳刺出来。仓促之际,这名行动敏捷的步卒兵是用一尺半长的刀架开了好几个枪头。但从半腰侧刺出,角度最刁钻的一把抢,狠狠地刺入了他失去保护的腹部。山地步兵的矛没有军团方阵兵的那么长,也没有骑士的骑枪那么坚韧。可是也正因为短,其速度远优于前两者。只要刺准了,半尺长的矛尖可以彻底没入敌人的体内。即便是侵彻步卒用野牛皮硝制、缀了铁环的厚实皮甲,也没能够完全阻止住矛枪的进程。

        一声丝毫不像人类的吼叫,让附近的士兵皆感头皮发憷。手持矛枪的西瑟利亚山民,惨白着脸,却不敢放开手中的枪杆。鲜血,与人类一样黏稠的暗红色液体,顺着白蜡树的杆子淌落下来。眼角的余光,甚至能看到些许内脏碎片随着矛尖狂乱的晃动喷溅出来。

        受了致命伤的兽人没有后退,反而突前一步。坚固的盾墙被挤开,笨重的曲柄刀猛然划过,一次就砍下三个敌人的头颅。矛柄在前后两股力道作用下,弯折成一个巨大的角度,却因为良好的韧性没有折断。看着失去头颅的残缺尸体,看着眼前全身浴血的兽人,持枪的西瑟利亚人心里一阵空白。他茫然松开矛柄,反弹的力道顿时抽在他的腹部。咕噜,士兵吐了口气,然后抱着肚子颓然倒地。

        三名士兵遭斩首,一名士兵生死不知,但他们给自己的同伴争取到了反应的时间。狂怒的兽人陷入人类的阵列太深,以至前后左右都是敌人。刹那间,矛枪、斧头、短剑,都加之于他的身上。盾牌的一下猛击,更是直接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他的双眼全是通红色,也不只是抹上了流下的鲜血,还是脑子受了内伤。兽人魁梧的身子晃动着,蹒跚又向前走了两步。眼见得十几处鲜血淋漓、深可见骨的伤口,都无法将兽人放倒,西瑟利亚的山地步兵们目瞪口呆。靠得最近的几个甚至后退了两步,稍稍离开这长的像怪物、叫起来像怪物、杀起来更像怪物的......怪物。

        兽人的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人类还真是弱小啊!他们就不该到野地里来浪战,而是应该躲在坚固城墙守卫的城市里,成为兽人族的附庸和被保护者,为抵抗生者之大敌贡献他们微薄的力量。这是他生命最后一刻泛起的念头。随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手里的曲柄剑以一个怪异的角度飞出,直插入一个人类士兵的胸口。兽人的、人类的伤口中流出的血,迅速润湿了这附近的土地。

        第一个兽人的死,终于让这些帝国的士兵意识到他们面对的不是亡灵那样杀不死的怪物。事实上,即使是亡灵,在人类与亡灵延续了上千年的战争中,也找到许多方法加以消灭。既然一个兽人能够被杀死,那么其他的兽人就也能被杀死,而且还是用刀砍斧斫这样最常规的方法。越来越多的士兵围拢过来,坚定的意志,使他们发挥出应有的战斗力。一时间,兽人突击队与山地步兵的方阵陷入僵持状态,双方互有伤亡。

        然而,也就仅仅是僵持了!

        杀死一名‘小个子’的兽人,就付出足一个什的士兵作为代价。撒德特派出的突击队却足有四十多人。其中还包括二十多个块头比‘小个子’兽人大一圈的‘大’兽人。按这个伤亡比例,山地兵的部队就算全部死光了,也无法消灭这些狂躁突阵的兽人!而且由于战友的死,这些兽人爆发出更强烈的杀意。

        一名狂暴毁灭者两眼发红,把手中的巨斧当作飞斧般抛了出去。包含怒火的一击,将面前的盾牌和士兵砍成两半。斧子余力未消,径直砍在后一排士兵的脸上。那嘴唇下只有些许茸毛的年轻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脑袋就被砍开了。临死前的瞬间,他的耳朵似乎听到斧刃斫到自己的颅骨时发出的闷响。这让他回忆起冬天为家里准备劈柴时的情景。然而这一切不过是濒死的幻想!他的战友们看到的是人体像被屠宰的牲畜般变成分开的两片,内脏和碎肉到处飞溅;沾满鲜血和碎肉的斧子砍在当面,脸皮像块破布般绷开,眼球在这突然的压力下迸出了眼眶。

        血腥味,混杂着某种从小就熟悉的臭气,以此为中心扩散开来。发狂的兽人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失去了武器。他大吼一声,壮硕的身躯轰隆隆地碾向军团的战线。矛枪、刀剑刺中了兽人,镶铁的盾牌和战锤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令他再难以站稳脚跟。然而他还在咆哮,还在踢打冲撞,还在用抢来的折断的矛刺杀面前的敌人。在他身边,尸体堆积了一层又一层。那幅全身沐血的景象,在这场战斗中侥幸存活下来的士兵们,即便是数十年后还会在噩梦中屡屡忆起。

        没有人知道这个比人类高两、三个头的兽人是什么时候战死的,怎么死的。战后收拾战场时,他的尸身在一大堆人类尸体下被发现。在他身边死去军团士兵,竟然多达三十四人。史书上对此事的记载极其简略,一方面只是称‘强’兽人的贴身肉搏实力和破坏力极强,另一方面又为帝国军团的无能缓颊,竭力赞扬西瑟利亚山地步兵的坚韧。

        “围起来,用盾牌把他们一个个围起来。”

        终于有人想起己方的兵力远远超过对方这个事实。迄今为止,他们这两百多号人几乎是被少数的兽人压着打。军团的荣誉都快被败光了。整齐的盾墙在什长、伍长一级的军官率领下,分裂成数段乃至十数段。两队或三队自由结对,相互配合着试图将敌人分割开来。这种战术,是军团为了对抗重骑兵而演化出来的。第八军团的山地步兵以往进行过对应的训练。本以为只有在帕加与阿葛赅血盟的骑兵对峙时才会用到,没想到今天倒是用在这些没坐骑的兽人身上了。

        人类的数量和装备终于起到了作用。当兽人们每个都不得不对抗前后左右十数名军团兵的攻击时,再勇猛再善战的勇士也无法继续坚持多久。他们中的一些被背后袭来的链枷或斧头打晕,一些被刺中或砍伤了腿或脚踝的部位。无论是哪种情况,一旦无法保持移动,与周围的人类士兵拉开至少一个手臂的距离,那么就连经验最丰富的兽人勇士也无力挥动武器保护自己。惊恐初定的士兵看到这些造成极大恐惧的怪物被前面的战友顶住动弹不了了,于是发疯似地用手中的武器不断向前戳刺、砍斫。歇斯底里中,不少自愿或被迫用身体挤压兽人活动空间的士兵,成为己方战友刀枪下的牺牲品。

        虽然局势稍有好战,远远观看战况的巴沙玛,此时却没有一丝喜悦。兽人突击队始终遵循着不断运动、不断给敌人带去伤害的战术。一旦被围住,就吼叫着聚集起来突围。而到了外围,他们就又拉开距离,突袭山地兵的防线。就像狡诈的狼群,一次又一次从聚拢在一起的鹿群中撕下最没有经验、最张惶自乱的那部分。即使在此期间,他们也承受了一定的损失,然而整个队伍没有散、没有乱。即使是伤亡最严重的一支,人数依旧在十个以上。

        “你是在告诉我,山地兵无法继续战斗下去了?”巴沙玛沉着脸问刚刚侦查战况后跑来的骑兵伍长伊奥尼基(Ioaniniki)。“我倒觉得他们的表现很不错呢!”

        伊奥尼基瞪着眼呼呼喘气。“将军,左翼伤亡惨重,战死的至少有三十多人。伍长、什长一级的牺牲了五个。我来这里前,骑兵百夫长已经在组织侦查骑兵下马,充当步兵填充山地兵方阵的缺口了。百长让我回来问问将军.....,我们不明白这么拼死厮杀的理由是什么。无论兽人有多少不是,他们应该还是我们的盟友啊。就他们的战斗表现看,还是最强大的那类盟友。”

        巴沙玛一时火起,差点就要让人把这扰乱军心的军官给砍了。不过最后,他还是表情冷漠地点了点头。“你们尽力了!中军这里会尽快组织攻势,缓解两翼的压力。”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大了一整轮的官长呢!伊奥尼基看得出巴沙玛脸上的不悦。对于这位身份高贵的贵族,他不敢多加指责。死沉着脸,他转头上马,延着来时的路赶了回去。他的部下,他的战友,还在那里拼死厮杀呢。

        “西瑟利亚人.....。”看着伊奥尼基离去的背影,巴沙玛略带不屑地冷哼道。没错,和那些让他丢了脸的山地兵一样,伊奥尼基也是个西瑟利亚人。要不是他马术精良,骑兵百夫长又特别看重,哪里能容他当上金贵的骑兵队的军官呢!再说了,曾几何时起,帝国需要非阿蔢达尼亚血统的人加入军团了?巴沙玛认为这么做,只会降低帝国的军力,造成军团向地方部队样式的退化。有朝一日等他戴上军团长的头盔,他一定要恢复古制,将这些懦弱无能的家伙一起赶出去。

        无论如何,山地步兵都不能在这场战斗中起到更大的作用了。连带的,巴沙玛唯一的机动兵力,六十人的骑兵小队被死死拖住。即便如此,巴沙玛也没觉得有什么要担心的。虽然无法实施两翼包抄的战术,但这些西瑟利亚‘炮灰’至少完成了堵绝敌方归路的既定目标。按照传统战术理论推测,这支兽人小部队的指挥官派出他大部分兵力组成突击队,一方面是要阻止帝国军队合围,另一方面则是希望其中一路能顺利突围求援。巴沙玛可没有头脑发热到打算靠这不足一千人的部队与一整个兽人舰队对抗。眼下这个战场,距离考西亚港的营地只有十几里。要是真有兽人脱逃成功的话,留给他和他的军队的选择只有立刻撤离一途。

        至于现在嘛......。

        巴沙玛决定,还是不要将太多的期望寄托在西瑟利亚步兵身上。留在兽人指挥官身边的只有十六、七名兽人。即便都是块头较大的强兽人,数量上的劣势也太过明显了。这更是验证了他‘敌欲脱围’的想法。他的杀手锏——作为帝国军团骨干的重步兵,正在他的面前严阵以待。两个满编的百人队,还有三百多弓箭手、投石兵的配合。就算没有山地步兵和骑兵的帮助,就算第一次交锋兽人就表现出丝毫不低于传说中的战斗力,巴沙玛还是有信心取得最终的胜利。

        年轻的将军侧过脸,对着掌旗官点了点头。掌旗官挥手抖开军旗,海风吹得旗帜猎猎作响。前进的号令已然发出,巴沙玛拔出佩剑,用力下劈。在他的指引下,严整如山的重步兵骤然发动。

        对面两古里外,兽人酋长撒德特的自我感觉却没有他的对手那么良好。

        “萨满,我们遇到的不是帝国的正规军罢?”撒德特用戴了铁手套的右手挠了挠额头。“这些人类军队.....似乎很脆弱。除了装备,战斗意志、作战经验,根本与亡灵无法相提并论啊。如果只靠这样的军队,卡利达德拉贡是怎么在数百年间阻挡住死敌的侵蚀的?”

        沙摩泼咧嘴笑了笑。看来,他的预言终究还是准确的。“我猜,他们的人口基数很大,足以弥补与亡灵作战的消耗。又或许,他们有许多年没有和亡灵面对面作战了。”

        除此以外,撒德特还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事实上,兽人在与亡灵的大型战役前,往往伴随着十轮乃至数十轮试探性的攻击。每次派出的突击队数量在五到十支不等,每支人数大致十人至二十之间,与撒德特今天的部署没什么两样。大量的侵彻步卒以及人类莽汉——附庸于歃血者充当军人、侍从的人类战士,被用于此类差不多是自杀性质的突击中。适当的、有理由的牺牲,在兽人的战术理念上是被正式认可的。而自愿充当突击队的兽人,被祭司们允诺死后能优先得到喀尔班恩的召唤。这,无疑是兽人部落的低级成员改变家族命运的唯一机会。那些活下来的人类战士,则有可能被提升为歃血者,获得统治地方的权力。

        不过由今天的战绩看,如果是面对眼前这类军队,侵彻步卒和莽汉也足以充当主要战力来使用了。撒德特叹了口气:“希望我们面前的敌人能表现得好些。否则就算战死沙场,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看低你的敌人,等于污蔑那些战死的勇士。”萨满习惯了这种教训似的口吻。

        撒德特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艾纳尔,战斗!”他朝着身后跃跃欲试的兽人武士们大声吼了一嗓子。等了好久的狂暴毁灭者狂野地喧嚣、大笑,随着首领的脚步跑了起来。他们仿佛不是去战斗,而是去赴一场宴会。

        没错,的确是宴会,而且是只有战死者才有资格参加的宴会。迟到了就只能等待下一次机会了。十六名战士,轰隆隆地向着二、三十倍的敌人迎面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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