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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1)




向晚,析木停下了车。太阳也许一直都不太愿意看见他,尤其是最近半个月,用灰黑浓重的面纱遮住了自己的面庞,不露出一丝一毫的光芒,析木也只抬头轻蔑地撇了一眼,不一会便又低下了头,双方也许都不太瞧得上对方吧。

眼前这座大门的后面便是奉郢军区的总部。这我倒是了解,析木对于军部并不感兴趣,只是因为有一位老友在这里,他过去经常打电话和析木畅聊他的奇闻异事,析木基本都是当耳旁风,并不关心。他以前对于这方面的知识很有限,只知道这个时代国家对于军事已经基本没有什么资金投入了,门里面的人与其说是士兵倒不如说更像是农民。城市外的田地都是军队的,幽东地区土地、气候适合生产茶叶,茶叶价格也一直居高不下,供不应求,整个幽东军区都是十分富有,从不会缺钱。除此之外,析木只是隐约记得以前和老友交谈时听他说过,近十来年,国家对军事方面加大了投入,不过主要是针对南方军区,卡璨以北,尤其是像汉州那种最不缺钱的地方,基本没有任何资金及技术上的投入,只是在宣传上开始鼓励参军,幽东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幽东的军区总部设在奉郢,占地大约四百公顷,在城市的最西面。四周围了一圈黑色的护栏,最上端都设有电网,大门约有八车道的马路那么宽,析木第一眼便觉得门的造型像是在模仿凯旋门,看上去应该也有些年头了,析木在书里看过凯旋门,这里的大门可能就是照着模子盖的吧。门口有两个士兵,穿着迷彩军装,就连枪也都被涂成了迷彩色。两人在门口悠哉地晃悠着,神情显得十分安逸,就像是在小花园看别人下棋的老爷爷一样。

析木戴着口罩,从口罩里传出两声轻微的笑声。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穿军装的士兵,这两个人和他心中想象的士兵根本不同,说是士兵不如说是土匪。但转念一想,他反倒又觉得有一丝亲切,士兵这一股匪气,倒是和他那位老友挺像的,这两个人会不会和老友比较熟悉呢?

两人又在门口闲庭信步了一会,过了好几分钟才发现了漆黑的析木,走了过去,唉,我估计他俩平时上班也都是这样摸鱼的吧。

走近之后,这两人立刻严肃了起来,步伐也整齐了。人五人六地站到析木面前,这一对比,他俩显得矮小许多,两人都约莫一米七左右,比析木也矮许多,更比析木瘦弱。年纪不大,像是刚刚二十出头。

“你好,同志。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士兵问道。眼前的人有种奇特的气韵,一身黑衣,戴着顶黑色的帽子,还戴着口罩,天都快黑了,左眼居然还带着个眼罩,也不怕看不清路嘛。最让人感到诡异的是那只右眼,漆黑无比,这两人从没见过这种纯黑的虹膜,比他这一身衣服还要黑。更让他们诧异的是,那只眼睛竟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的情感,空洞无比,不像是活人的眼睛。见到析木的第一秒,他俩便觉得这样的人也许会更适合当军人,天生不怒自威。不像自己这两个,作为军人,丝毫没有一点点气概。最近这件事也让他俩烦恼不少,原本当兵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现在可好,居然要打仗了,想想都害怕。

“伍勇,我找他。”析木说话的声音很低,有一丝沙哑,不像是之前的声音,更像是压着嗓子说话的,眼神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还是那般麻木空洞,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哦,原来您是找师长啊...请问一下,您和他是什么关系,您叫什么名字,我进去帮您传话。”两个小兵和气了很多,表情也放松了,对析木更是客气了。也许他俩觉得眼前这位既然是来找师长的,那一定和他关系不错,在外面师长几乎没有任何朋友,现在有人来找,而且直呼其名,就算不是朋友也是熟人,得嘞,自己还是客气点吧,不然又得倒霉。

“你就和他说,他‘老弟’来帮他。”

“好的,您在这稍等,我去帮您通报。”一个士兵一路小跑,进了大门。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面有点绕,师长一般在七栋,老刘开车去的话,一来一回可能也要十分钟。不过,我们大门后面有个休息室,我带您去那休息吧。”士兵笑着说,有些巴结的意思。

“不用,你去忙吧,我在这等。”

“那...好吧。我去站岗了,有什么事随时叫我。”士兵憨憨地笑道,旋即屁颠屁颠地跑回了大门口,这回没有像刚才那样踱步,站得笔直,像是故意做给析木看的。

析木双手抱胸,站在原地。他的背并不是很挺拔,甚至有一点驼背。他的眼神,那一袭黑衣,就像是一根桩子矗在那一样,一动不动,看着确实让人有些害怕,我觉得正常人多半也不愿意靠近这种让人感到阴森黑暗的人吧。看门的士兵也是一脸狐疑,眼前的怪人居然可以像个石头一样,这么神秘的人不禁让他脑洞大开,一边守门一边开始了胡思乱想。

大概十多分钟后,析木的余光从护栏的空隙里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骑着辆自行车向大门行来。

伍勇下了车,析木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伍勇没戴帽子,头发很短,寸头,很利落,和从前一样。脸有点长,棱角分明,下巴的胡子细小浓密整齐。眉毛较细,没有析木那么黑,一双丹凤眼,要是他眯着眼估计就成了一条缝了。在军队里呆了十多年,整个人的气韵和常人有很大区别。身上依然还有那股痞气,和以前完全一致,一身普通的绿色军装,也就鞋子和别的士兵不同,是一双黑色军靴,有半个小腿那么长。他也算壮实了,只比析木略微瘦点。

伍勇洋溢着老母亲般的笑容,张开双臂,向着析木就狂奔了过去。

“老弟,我想死你了!”

析木在伍勇离自己还有一米的时候,向左移了一步。伍勇一个饿虎扑食,扑歪了,但很快站稳了。转过身来,一把把析木抱住。这次析木没有躲,我觉得其实刚才也是可以不躲的,但他突然就想那么干了,也许只是觉得好玩罢了,外人不得而知。

“老弟,你没事就好。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关机,卧槽,我他妈以为你凉了啊!害老子担心这么久...咦,眼睛怎么了,是不是瞎了?”伍勇抱完以后,又狠狠拍了下析木的肩膀,笑得更灿烂了,又上下打量了析木一番,看了看析木左眼的眼罩。

“不想接。我也许可以帮你,但你先帮我个忙。眼睛没事。”析木还是那样的眼神,没有变化。

“还是这么直接...行,就喜欢你这性格。什么忙,说吧。不过,你声音有点不对啊。怎么了?感冒了吗?”伍勇也很干脆,直来直去,说话不拐弯抹角。

“小昔和你打过电话吧。我的声音不用在意。”

“对啊。其实啊,我也觉得你不会死的...你这个人啊,我是知道的,我从来不敢替你做决定。她说给你打了好几百个电话,居然一直没人接,我想,你对你妹妹那么好,不可能希望她担心你,肯定不会无缘无故不接她这么多电话的,你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当然,也有可能你真的死了。反正,我就和她说我不知道,其他话我什么都没讲...现在没问题了,你没事了。你给她报过平安没...阿姨...怎么样了?”伍勇和析木认识也快二十年了,他自认以为比较了解析木,自己曾经自作主张帮他回了条消息,结果析木整整一个月没理过他,最后还是小昔求情才勉强放过了他,自那之后便再不敢越俎代庖了。

“妈妈死了。小昔那边...你得帮我个忙。人员撤离归你们管吧。”说到这件事,析木眼神依然没有变化,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一样。

“阿姨没跑出来吗?...都怪我们...老弟你...”伍勇敛去笑容,表情略显尴尬,有些自责的意思。析木兄妹是他唯一的朋友,这次二人的母亲的事也算是因为自己这边的过失才弄成这样的,他不希望好朋友难过,自己过去上学时也受到过阿姨的照顾,此时他也挺难过的。

“现在只想知道你这能不能弄到撤离的人员的名单。”析木冷冰冰地说道,对于伍勇刚才的话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有,只是,现在只有一部分人的,从居泽撤离的人也还有一部分没登记,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往这边逃,还有些下落不明的人也都没有登记。”伍勇把自己知道的简要说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什么析木在意这些。在他的记忆里,析木没有朋友,如果家人都不在了,那应该就不会再有别的他在意的人了。

“很好,如果小昔再联系你,就告诉他我下落不明,不用直接告诉她我死了。”

“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妹妹都不管了吗?”伍勇很是诧异。

“她现在过得很好。我有自己的打算,我的生死,战争结束以后再和她说。”析木摘下帽子,露出长发。

“行吧...你一向都很奇怪,随你好了...我去,你这发际线怎么还是没变啊。我感觉我现在都有谢顶的危险,你这...凭什么,老子就大你一岁啊!你脸上的是疤吗?”伍勇看着析木的头发和额头说道,他以为析木戴眼罩只是为了遮住这条疤的。

“你只看我一只眼就认出我了。”析木道,他似乎不想回答伍勇的问题。

“你要是把眼遮住了,那我还真不一定认得出来,但你的这双黑眼独一无二啊。哎,不对,别转移话题,我问你,这是疤吗?”伍勇又指着析木额头的伤口说道。

“我自己划的,可以进去了吗?”析木说得轻描淡写。

“妈的,你他妈真疯了,自残,还往脸上划!你,这样,这样,我们这有医院,好几个医生是艾兰来的,我让她们给你看看,看能不能把疤给弄掉。走走走,先去吃饭,我特意骑车来的。”伍勇的话是真心实意的,他很在意自己这个朋友,自己现在成了东道主,正好可以显摆一下。

析木推着车,向着门内走去,伍勇手搭在析木肩上也走了进去,析木不在意这些小动作,从他身上完全看不出对伍勇任何的善意,像是在和一个陌生人勾肩搭背似的。

到了门口,伍勇对两个士兵说道:“回去以后和弟兄们都说一声。这个人是我最好的哥们,你们不用管他叫什么,脸长什么样。反正记住是长头发,戴口罩,也有可能戴墨镜,尤其是晚上最喜欢戴墨镜,这样打扮的人我们这找不出第二个。以后他出入,直接放行。”

“好的,师长。”两人异口同声道。

“鲸落,以后可以这么称呼我。”析木略微低头,没有看任何人。

“那行,以后,你们就叫他经络吧。”我想伍勇并不知道这两个字是哪两个字,璨北地区说话都不区分前后鼻音。何况他的这个哥们一向都显得那么“不正常”,现在取这样的名字他也没多想。其实伍勇对于析木这个名字倒是一直很有兴趣,他不理解这几个木到底是什么意思。

伍勇推着停在路边的自行车说道:“走吧,先带你到住的地方。我们大厨做饭可好了,不比你差,你这一路肯定没什么好吃的吧,到我这了就好好吃一顿,酒就不行了,不让喝,老头死之前不让喝,现在他死了,我也没心情喝了。”

两人蹬着自行车,准备从两侧的小路向里走。进了大门后,前面就可以看见一座假山,假山上潺潺流水滑落。假山虽高但还可以看见假山前方几百米处的建筑。方形建筑大概是礼堂,可以看见很多根科林斯式罗马柱抵着屋顶,析木猜测有可能是承重的,但更有可能只是装饰品,析木对建筑不算太了解,这也只是以前从从书里碰巧看见过。从假山到礼堂的路很宽,比四车道的马路还要宽一些。

析木一直跟在伍勇后面,刻意保持了半米的距离,他们走的小路并不宽,应该正好够两辆汽车通过,周围种了许多梧桐树。可能由于今年秋天来得很快,析木隐约可以闻到周围一缕缕桂花的芬芳。他一向很喜欢花,在阵阵幽香中骑车,让他仿佛回到了从前。

“老弟,你一直没有告诉过我,到底为什么要留这么长的头发啊,胡子为什么也不刮呀。我一直很好奇,反正,你肯定不是为了装逼才这么弄的。”伍勇打断了正在发呆的析木。他之前就奇怪过,析木明明长得那么年轻,为什么要弄这种不协调的造型呢?

析木回过神来,没有生气,但语气略显冰冷:“想这么做就做了,以前我怕麻烦,也可能不是这样,我不记得了。”析木微低着头看向身后的车辙说道。

“啥时候开始留的,上次问你,你也没告诉我原因啊。”

析木抬起头看了下灰暗的天空,微微闭目,回念前尘,犹如隔世。

......

“小木,我想搬去水库边的房子住,你还是住这里比较好,离学校近,上班很方便。”展妍坐在沙发上看着餐桌边的儿子说道。

“有要我帮忙的吗?”析木一边吃着蛋炒饭一边说。

“就这几天吧,你帮我把这边行李收拾一下。再联系下搬家公司,到那边帮我搬搬行李就好了。附近老邻居都搬走了,学校那里也没什么要我忙的,一个月也去不了几次。妈妈的老朋友都住在水库那边,你李阿姨已经帮妈妈把那边的房子收拾好了,就等着我过去呢。”展妍微笑着说,她和儿子之间几乎从来就不说客套话。

“好嘞,放心吧,我一会就弄。从这去水库也很方便,地铁半个小时差不多就能到,还不用换乘,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我过去也方便。上班以后,每个礼拜六或者礼拜天我去看你。”此时,析木盘中的炒饭就剩下一小半了。

“孩子都长大了啊...小昔也找到工作了,这丫头还真当主持人了。你也要工作了,还是在我和你爸的学校,你爸在天上知道了的话,一定乐坏了。”

“嗯,爸爸的话,肯定会高兴,以他的个性,随便在路上碰到一个熟人就得把这事说个半天。”析木盘子里只剩下最后两口了。

“工作上的事不用担心,都是我和你爸的同事,有问题可以找他们帮忙。当然,你要是有想法就按照自己的做就好了,我相信你。”说完展妍摸了摸儿子的头,她从析木小时候就没怎么管过他,她不希望儿子受到过多的约束。

“放心吧,妈妈...谢谢。”析木盘子和勺子上现在一粒米都没有了,他缓步走进了厨房。只要在家,析木几乎从不让别人洗他吃过的碗,连我也不记得他这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析木是免费师范生,六月份就要毕业了。现在的大学要选择两门专业学习,他主修是数学这种老古董式的冷门学科,事实上,数学老师几百年前就没了,现在的大学里数学专业其实都是学生在自学。学体育的人也极少,析木只是副修,现在的体育老师也都是半路出家,都是一些业余人士,毕竟现在的体育课也就是带着学生玩玩,放放羊,根本没人重视体育。体育教师在教师这个领域属于最边缘化的,不会有任何人去过问,只要学生没有生命危险,学校领导可能永远都不会去找体育老师。就好比析木,他大学前几乎从没上过体育课,似乎也完全想不起来体育老师长什么样,也许根本就没见过。这一系列事实导致了体育老师成了学校里的养老职业,大部分都是些大伯或者大爷,反正他们也没人管,每天泡泡茶散散步,上班天天摸鱼。工资还和其他老师没有什么差距,只是没有绩效奖而已,毕竟学生不会有体育成绩,这样的工作过于安逸,很少有四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像析木这样刚刚二十出头的,并且专门学过体育的,在这个时代确实罕见。

到学校报到的第一天,析木今天是坐公交车去的,只要坐两站路就能到了,不到两公里的路程。他已经一个月没刮胡子了,天气渐渐热了,他的上衣换成了一件黑色T恤,现在的他,脸上既没有口罩也没戴墨镜。析木坐公交车最喜欢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原因他说不上来,可能只是因为习惯了。他上车的站临近终点站,车上人很少,都是空座位。

析木坐到左侧,左胳膊抵着窗框边的栏杆,托着腮,痴痴地看着窗外地上摇曳的树影,他总是莫名其妙地看一些无人在意又无关紧要的事物。另一只胳膊抱着放在腿上的书包,一动不动,眼睛都很少眨一下。五分钟不到的时间车就到站了,析木下车后不用走很远,车站就在学校大门斜对面。路正中间是双层的白色护栏,路的前方是下穿,所以这里没有红绿灯,但为了照顾学生上下学,护栏留了个接近四米的口子,地面涂上斑马线,专门供学生通过,边上还有一个提醒减速的标示牌。

析木过了马路,来到这所要实习的学校,析木、小昔还有伍勇都是这所中学毕业的。父母都是学校老师,所以析木从小就经常跟着父母来玩,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就像回家一样。学校大门左侧是贴着红瓷砖的方形石头,上面写着“居泽市第六十中学”,是用金色油漆写的行楷。这所学校看上去非常普通,说不上有特色,我猜这也许只有对于析木是无与伦比的吧。

门口的保安大伯析木认识,自己小的时候他就在这工作了。

“马叔,我今天来报道。”

“曹老师今早和我说了。小木啊,以后要是有什么要我老马帮忙的尽管找我。”老马笑道。老马原本眼睛就很小,加上很胖,个子也不高,笑起来完全看不到眼睛,很像弥勒佛。这个时代不需要那种凶神恶煞的人,像老马这种慈眉善目的反倒是比较受学生们喜爱,很多学生毕业了都只记得学校的保卫科有一位马科长。

“好,谢谢马叔,我先走了。”析木挥挥手便走了。

大门进去就可以看见一栋白色的教学楼,六层高。进大门后他直接右转顺着小路径直向操场走去。路很窄,大约只够一辆车通过,水泥路还有些潮湿,路两边的树则呈现了一种非比寻常的姿态,路这一边的树的树干全是白色,另一边的则是黑色。两侧高大的树木都向着对方伸出一条条妖异的锁链,黑与白的交织,看得分明,却仍然没有任何交融的迹象。析木小时候第一次来这的时候便很喜欢这些树了,当时是和妈妈一起来的,只不过并没有问妈妈这些都是什么树。他觉得如果知道了就没有神秘感了,也许就不会喜欢这些树了,所以至今析木依然不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树,或许自己喜欢的根本就不是树吧...

小路只有大约一百多米,走到头就是操场了,操场周围一圈也用白色的护栏围着,只围了三边,这一侧没有护栏,但还是建了一个假大门供人通行。占操场面积最大的就是足球场跑道,四百米的塑胶跑道,中间是足球场,两侧还有篮球场、乒乓球场、羽毛球场、排球场。尽管今天是星期五,但操场仍然没有任何人。

析木看向对面的主席台,这座主席台仅仅比周围的地面高出个五六十厘米,用红色瓷砖简单地贴了一下,占地面积应该十平米都不到,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现如今也许操场本身就是个形式,主席台更是形式中的形式。析木并不关心,他看向后面那几间小屋子。屋子不高,方方正正,最下方的墙体贴了圈老鼠灰色的瓷砖,如果光秃秃的一层平房那么夏天应该会很热,但好在这间屋子周围除了析木正对的这一侧以外都种上了硕大的梧桐树。左右各一棵,后边两棵,枝叶很茂密,郁郁葱葱,房子笼罩在树的阴影下。

析木走到门口,门摸着像是实木的,颜色略浅。析木敲了敲门。

刚敲完三下,门就开了,两个男人走了出来。

“你好,你好,你一定是新来的柳老师吧。这么年轻啊,我听说了,你父母都是学校的老师吧,虽说我没见过,但也算同事,以后我们会关照你的,多多指教。”这人上来就和析木握手,一点也不见外。

析木迅速打量了下这两人,两人差不多高,都只有一米七左右,应该都四十多岁了。上来握手这个比较瘦,皮肤很黑,戴副黑框眼镜,浓眉大眼,头发整得就像子弹头,灰色的人字拖,他还没穿袜子,灰色的大裤衩,灰色的T恤,手上的蒲扇一直不停地摇。另一个人,白胖白胖的,头发已经白了不少,寸头,团头国脑,眼睛比门口的老马还小,油光满面,挺着个大肚子,红白条纹T恤,左手戴串佛珠,右手拿着两个发亮的核桃一直在那盘,牛仔裤裤腿卷了起来,膝盖都露出来了,穿着棕色凉鞋,他也没穿袜子。

两人笑个不停,析木一时没想明白这两人到底在笑什么。对于这两人的年龄没有太出乎意料,其实这样很好,以后和这样的人一起工作想来不会有什么压力,说不定还挺有趣。

“你们好,柳析木,来实习。”析木微微笑道。

“嗨,说啥呢,实习那就是个幌子,我们这工作,来了就算什么都不干都能转正。更何况我听说你还学过这个,你是专业的啊。”瘦男人向析木伸出大拇指,不像是在刻意吹捧,“哦,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们原来有三个人,但是王老上个月刚退休,现在你来了,我们就还是三人。我和他都姓杨,他比我大,王老就叫他杨大,叫我杨二,你以后这么叫我们就好了。放心好了,我们两都是那种儒雅随和的人,很好相处的。”

“好的,杨二。现在能带我进去参观一下吗?另外,可以大概介绍下工作内容吗?有劳了。”析木面无表情,不急不缓地说道。

杨大、杨二一人拉了析木一只胳膊走进屋里,对他很热情。房子不大,进门走到底还有另一扇门,那里是洗手间,剩下的三面墙前各摆了一张浅木色实木桌子。地板也清一色的都是浅色实木地板,墙上还有几幅山水画。正中间摆着一张圆形实木桌子。

“小柳,那张桌子就是王老的,现在你用吧。”杨大指着左侧的桌子。由于房子后面的两棵树,这一侧的窗户没有阳光能照进来。

“好的。”析木很满意,在室内时他最不喜欢光线强的地方,这边反倒正合适。

“我们这的门、桌椅、地板都是王老手打的,屋外的树也是王老种的,都长了几十年了。中间这桌子我们有时候打打牌或者吃火锅都在这张桌子上。一会杨大去买点菜,你第一天来,给你接风,中午吃火锅。”杨二走到桌子前拍着桌子说,“至于工作,很简单,一般一个月一个班就一两节体育课,还是选修,这点你肯定也是知道的。各个班的体育委员,统计好上课的人数,一节课人凑够个四五十就可以了,之后再安排一下,找个统一时间上个课就好了。初三和高三没有体育课,算下来,一个星期最多两节课。要是天热或冷天,有时候搞不好一个月一节课都没。各个年级混着上课,我们看着就行了,大部分时间都很闲。你先熟悉一下环境,我把锅还有调料准备一下。”

“好的,明白了。我还有一个问题,这份工作对衣着相貌有要求吗?”说完,析木随手关上了桌前的窗户。

“这很随意的,没人管,你就算女装也是可以的嘛。”杨二从空调旁边的储物柜里拿出锅和碗筷,“要是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向教务处曹老师申请,听说你们认识,那更方便了。我们只要把上课的签到表一个学期发一次给他就行了。”

“明白了,多谢。”析木从头到尾表情依旧。这工作对大多数年轻人确实无聊了一点,但我倒是觉得他似乎很满意,这种清闲且没有什么硬性规定的工作最适合他了吧。

坐下后,书包放到了打印机旁,桌子上还有一台电脑,没有灰尘,像是不久前才擦过。桌子旁架子上办公用品都摆放得很整齐,从进屋时析木就注意到了,房间虽然不算多大但整洁干净。析木从架子上取下几张白纸、几杆铅笔和一把直尺,放在桌子上。

析木开始不停地在白纸上画横线,画得很慢,总共画了一两个小时,桌上已经堆了厚厚一沓纸,差不多有好几百张。析木把纸放进桌子的抽屉里,双手托腮,看着从窗外映在桌上的微弱的树影,痴痴地笑了。

时间接近中午,杨大、杨二已经忙活了一上午了。桌上放满了菜,锅已经烧开了。杨二又开了两瓶啤酒,倒满三杯,向析木走去。

“小柳。”杨二拍拍析木的肩膀。

“奥,抱歉,我在想事情。有什么事吗?”析木像是刚睡醒一样,有些不知所以然。

“火锅弄好了,来吃吧,尝尝我们手艺。”

“已经中午了吗?抱歉,没注意时间。”

三人入座后,杨大指着锅说:“小柳啊,我们不知道你口味,今天煮的是鸳鸯锅。毛肚、肥牛、羊肉都有,你自己随意,别客气。来,先干一杯。”

析木一饮而净,他平时从不喝啤酒,今天也许是觉得这两人确实挺有趣,不自觉就全喝完了。他以前中学从没上过体育课,如果当时哪怕上一节课的话,兴许还能见到王老,虽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不过估计也是个有趣的人。他很开心可以做这样的工作,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是发呆一下午。他选择在这工作似乎还有一些别的原因,也许只是不经意间的想法,但对于他来说即使是无望的守候也是充满了希望,至少,他可以留在这里...

午饭过后,析木帮着洗了碗,下午和二杨打了一下午牌,他以后的工作和今天也差不了多少了。别人上班都是想着怎么把工作做好,提高业绩,但他自己这个工作每天最重要的却是午饭要怎么吃好,真是搞笑...

半年差不多过去了,析木真的就没有再剪过头发、剃过胡子,此时他也还没有戴口罩、帽子,只是每次晚上总是要戴上墨镜。

析木刚下班,锁上门。走出操场,只见前面树下一个人在那站着。析木老远就看见了,是曹叔叔。

“曹叔叔,有什么事吗?”

“小木啊,叔叔有件事一直很好奇,不知道该不该问?”曹叔叔长得也是和蔼可亲,他对析木也一直非常照顾。

“没关系,问吧。”

“你头发留这么长,胡子也是这么糙,是行为艺术吗?”

“不是,就是不想剃了。”析木没有骗人,他就是这么想的,或许真的没有别的原因了。

“哈哈,这...真有个性啊...我经常听到学生们谈论,他们说来了个奇怪的体育老师,我这两天才反应过来说的是你。我们这里对着装打扮倒确实是没什么要求,但你这样子也着实有点奇怪。”曹叔叔还是保持笑容,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析木顿了顿,依旧平静,思考了片刻。

“这样吧,我一会去买个口罩,再回家拿一顶棒球帽。用口罩把胡子遮住,头发扎起来再戴顶帽子,你看行不行。”析木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不是那意思,小木,你别误会,叔叔不是说你这样有什么不好,只是出于好奇问一问。”

“没关系的,谢谢,曹叔叔。”

“谢我什么。你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要不是你爸当年舍身救我,我早没了。是我应该谢你们家,你可别见外。走,叔叔请你吃饭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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