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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阳光驱不散他的寒冷


董梅飞让表哥劝路鹿继续学跆拳道:“一开始我就反对,他们父女俩不听,硬是要去学。十年啊,学生有几个十年?学习算是彻底荒废了,人生只剩这一条路走了,她不学跆拳道,你说说,她哪怕有丁点脑子,也不会这么不想事。她要有你一半的聪明……”

        又恨路鹿一意孤行要学文科:“……现在都高一了,她脑子本来就不行,连学习方法都没有掌握,文科是讲积累的,需要素养的,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以后能混出个什么名堂来,能找到什么好的单位就业?还不如就学理科,你理科学得这么好,又有好的学习方法,没事还能点拨一下她,顽石也总能发点光亮吧……”

        当然,也不避讳对路云的怨怼:“他现在满脑门子只有道馆,竟然答应路鹿不比赛,还答应她学文科,随着她往死路上奔,到时候鸡飞蛋打,我看他们怎么办。”

        抱怨不过是引子,最后总要加两句结束语,一曰:“她反正是不听我的,你跟她说吧”;二曰:“姑也就能跟你说说了,你别告诉你爸,不然他又要觉得我过得不好了。我也就路鹿越来越不听话这一桩烦心事,其它都挺好的。路鹿怎么就哪哪都比不上你呢……”

        读着一条条信息,表哥甚至在想,或许冷战更加慈悲吧?至少那些重于千钧的论断没有不打折扣地当面砸到路鹿头上。或许。

        两个人从街头吃到街尾,路鹿捂着肚子快要走不动了,表哥还在兴致勃勃买买买:“糖油粑粑吃不吃?”

        路鹿探头看了看,糖油汪亮亮,糍粑软糯可爱,到底还是重重点头:“吃!”

        表哥又忧心:“你现在准备把精力收回到学习上,每周还要花几个小时陪人训练,你确定吃得消?”

        路鹿咬着糖油粑粑坏笑:“自然,还挺解压的。”

        “哈?”

        路鹿笑得可坏可坏了:“周女士在我面前爆了那么一个料,暂时撑不起她贵妇人的气场,肯定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懒得出现在我面前。林雅……”

        她有点看不明白林雅,那晚上周女士把伤痕展露,那么真实,可林雅竟然被说服,相信那不过是做戏。水晶宫里的小公主做到这个份上,简直让路鹿觉得自己毫无保留地虐她,跟欺负小朋友一样。

        但,就是忍不住啊,不想哄了,多一刻都不想哄了,甚至还觉得自己这是天使操作呢:既然是奔着冠军之路去的,那总要有人让她知道自己的真实实力,时刻发现不足及时弥补嘛。

        表哥端着糖油粑粑的手抖得厉害,以至于老娭毑多给的糖水荡出来溅到他掌心,他只得摸摸路鹿的头擦掉了。

        “就要这样,往死里虐!”又不是真的小公主,真把我家鹿当伴读呀?

        路鹿总觉得头发黏黏的,要伸手去摸,手被表哥拉住晃了晃。

        “鹿,父母说是都为了你好,其实哪怕没有私心也有偏见。你不要相信姑姑和姑父对你说的那些话,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姑姑和姑父太忙了,你一个人关在家里中暑了,娭毑硬是把你接到家里过夏天。她带我们去买好吃的,买的东西多少钱,娭毑给了多少钱,人家要找我们多少钱,你看一眼就知道了。后来这事传出去,周围的叔叔伯伯还有嗲嗲娭毑最喜欢逗你,随便出个加减法题目要你做,要是能做出来就给你买冰棒吃……”

        路鹿挠挠头,想说表哥你就算要鼓励我,也不必编故事啊:“这么天才的事,明明是你干出来的好不好?我妈经常说,那个夏天我们的冰棒就是靠你的聪明才智解决的。说你长得又好,又早早显露出非一般的天才,周围人看你的稀奇怎么都看不够的……”

        得,就这么一桩童年往事,竟还陷入罗生门困境,表哥无论如何都坚持那是路鹿:“根本就是你。”

        路鹿“切”了声,小孩子的记忆会混淆,难道大人还会搞错这种事吗:“我妈没事就说这事,怪我从小就不如你聪明,说你没上学就能挣冰棒吃了,我就天生一副干啥啥不行的材料。”

        得,这事再说下去,又要惹出不少伤心来,路鹿想要转移话题,到底还是叹了口气。

        “是不是长大就要面对很多不得已呢?我一直以为自己还没长大呢,可面对周女士,我爸,我妈,有时候连心都是疲惫的,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如果按照他们的想法,一步一步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对他们有用的样子,那么我还是我吗?真正的我,是在哪一刻死去的呢?”

        她含着一颗冰糖葫芦,酸得皱眉,腮帮子随着说话一鼓一鼓的,看起来很困惑。

        表哥举着串冰糖葫芦,走在她的外侧,虽然打起人来,两个他都不是她的对手,但还是要把安全的地方让给她。

        此时他们已经从地下美食街走出来,往沿江风光带走去。快到晚餐时间,这一片人不多,但已经有夜市摆摊的小贩摆开阵仗:两元杯子,多肉植物,糖人,花花绿绿的气球,更花花绿绿的玩偶……有人分分钟成千上万的交易,就有人几分钱、几毛钱聚沙成塔薄利多销,而在最初,是什么决定他们走向不同的道路呢?

        路鹿凶狠地把冰糖葫芦嚼碎了,将冰糖嚼得咔嚓做响,甜意从舌头上滚过,顺着喉咙往胃里去安抚许多不平。大概胃饱足了,悲伤就被挤压了生存空间,于是减少了许多,再被风一吹,似乎那些激烈情绪,此刻一想,其实也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还很想看一看,真正的我会长成什么样子,如果我尽力奔跑之后,哪里才是我的极限。”她最后这么说。

        然而自信满满的脸,又因为表哥的一句话僵住:“既然这样,不要被别人限制住,也不要困在自己的执念里。”

        我们鹿,慌不择路要跳出大人的重重网罗,会不会反而走到相反的极端呢?

        回到家的时候,董梅飞在客厅里打包,始终不看她一眼。路鹿已经被表哥安慰过,觉得又有许多的勇气,可以慢慢和董梅飞消磨。

        她进了房间丢下书包,翻箱倒柜地把初中和上学期的理科书都找出来,翻开,好多页面都是空白,当时的她上课都在做什么呢?竟然怎么都回忆不起来。

        晚餐是她做的,蒸了个杂粮饭,辣椒炒腊肉,蒜薹香肠,再搭一盘炒青菜。董梅飞过来夹了菜便往主卧去,她已经习惯了面对着淘宝后台解决一日三餐。

        路鹿低了低头,桌上只剩她那副碗筷孤零零地对着两荤一素。到底是这家把她看做了局外人,还是她的坚持不过是偏执的叛逆,只不过是故意要和这家越走越远?

        “妈,”路鹿扯了扯嘴角,想要全力奔跑,原来起步都难以做到,“我们试试吧?我会努力学习理科,如果到最后我不讨厌,那我就去学,好吗?”

        董梅飞顿了顿,良久,冷哼一声:“以为我不知道你吗?哄着骗着,横竖是你自己学习,还不是你想学好就学好,想故意学不出名堂就能考个一塌糊涂给我看。”

        原来我这么奸诈的吗:“是啊,横竖是我自己学习。”

        所以,你早就知道拿我没有办法,只能寄望于心理博弈迫我妥协不是吗?为何对于送到手上的胜利,你还是不满意呢?

        “随便你,我不会再管你。”

        董梅飞最后丢下这句,进了主卧,直到路鹿吃完饭,她都没有再出来。

        她好像很久没有真正快乐过,也讨厌身边的人快乐。然而她所做的一切,据说都是为身边的人好。

        真想知道她的“好”,都是由什么构成的啊。

        路云很晚才回来,说是道馆新收了几个学生,周女士那边要求把淋浴间和更衣室重新装修一遍,但不想停林雅的训练课,所以他要找别的道馆借场地,最近都在跑这两件事。

        “我听说你最近和不良少年走得很近。”他吃完要回房间的时候,突然想起来。

        路鹿和他沟通了很久,才知道他指的是去跆拳道馆找过自己的柴未来。

        “没有走得很近,有些误会,他想找我切磋一下,现在误会解除了。”

        路云就没有多理会,他以为路鹿大大得罪了周女士,本来要失去最有价值的学员和一笔注资,但周女士似乎有意再也不提中间的不愉快,他只有怀着忐忑,在道馆和林雅身上加倍用心。

        “鹿鹿,你是爸的女儿,所以无论你怎么任性,我都可以接受和原谅。但是,你妈其实很不容易,她都是为你着想……”

        “我知道的,爸。”

        所以呢?你知道之后就没有什么表示吗?就没打算要为了结束冷战,改选理科吗?

        路鹿第二天晨跑的路上看见楚辞了。

        正是早春时候,天光亮得不算早,六点出头不过天色泛白,高大的写字楼睡眼惺忪,清洁工已经快要结束工作;有垃圾车一辆辆穿过,在早晨清新的空气里释放今日第一缕城市毒气;早餐铺子里袅袅的蒸汽升腾,和晨雾一碰,就冷掉了。

        她沿着江岸跑了几公里,回程的时候,远远看到有个身影站在江堤护栏边,有风鼓起单薄的衣裳,想必就此钻进衣内,赠予那人满身的湿气寒气。

        也正是这时候,第一缕阳光终于挣脱地平线的禁锢,越过钢筋丛林的阻隔,从城市一跃而起,在少年的脸上撒下耀眼光芒。

        阳光驱不散他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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