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只许赢，不许输！
路鹿今年高一下学期，就读的十七中就在家附近，是星城闻名的学渣集中营——与仅距十七中两条街的潇湘国际学校形成无情的参照。
当然，二者的差距大概有地狱到天堂那么远，从潇湘国际的角度而言，十七中连给他们做陪衬都不够格。
路鹿的生活很规律——
早上六点起床，出门去江边跑三十分钟，买好一家人的早餐回到家，董梅飞已经蹲在电脑前回复留言了；
嗦粉，洗澡，换上衣服出门时差不多七点半，老式小区已经热闹得很了：
被磨得锃光瓦亮的健身器械上，早起的爷爷们挂在单杠双杆上，生龙活虎还能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架势；奶奶们拖着带轮的购物折叠车，已经从早市厮杀中凯旋；而从贴满小广告的楼道里走出来的年轻人，一个个面带丧气像是扛着几座大山，精神面貌远不如老头老太太。
小区外头是一条沟通东西的老街，因为城中村的属性明显，从纸扎铺子到典当铺再到苍蝇小馆，上世纪的印记经久不变；偏偏中间又夹杂着装修出伪科技感的网吧和彩条旋转的理发店，一条街就能满足所有年龄和性别层次的需求。
沿着东街走，越往前，林立的高楼大厦渐渐显露出轮廓，她还记得全家刚搬到这条街上，她跟着路云还有董梅飞出门，一家三口站在街角，远望着那反射着朝阳的巨大建筑。
“我们路鹿，以后要到那栋大楼里上班。”
她郑重其事地点头，当做是再认真不过的承诺。只是后来路云和董梅飞都把这个约定忘了，某一次路鹿提起来，董梅飞顿时嗤笑。
“就你现在的成绩，还上文华大厦上班呢？你能去干嘛，当保洁阿姨吗？”
路鹿有些难受，正要反驳说“万一呢”，董梅飞又道：“啊，我说错了，你怎么会当保洁阿姨。你不是练跆拳道吗？当保安更合适。”
说着董梅飞笑得前仰后合，快递单都贴歪了，很为她的幽默自得的样子。
此刻路鹿想起这桩往事，心里又是阵阵烦闷：或许董梅飞说的也没错，她学习成绩永远在中下，这还是在十七中的排名。放到全市，毋庸置疑就是充当统计基数的那拨人。
她从前没当回事，成绩不好有什么关系？她还有跆拳道。
可跆拳道……
出了东街拐三个巷子抄近路，再过一个红绿灯路口，就是十七中多年没有修整过的大门。
远远看到那辆黑色的车停在校门口，她的肩膀不由耷拉了几分，脚步却加快了。
驾驶座上却不是女人，而是司机。路鹿并没有松口气，反而有种不知道另一只靴子何时落下的烦躁。
十七中因着是星城垫底的高中，塞满了各大高中拒绝接收的所谓垃圾，每个班都满满当当的足有七十来人。正对着讲台排了八列九排，每两列并为一个大组，中间的过道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
路鹿坐在四小组第六排，班主任抬眼就能锁定的位置。
同桌戚月早就到了，正抱着二组六排严子颜的胳膊撒娇。
“颜，求你了，就带我去一次你们竞赛辅导班吧？这周六你们就要集结出征了，我特别想，特别！想瞻仰一下楚辞的风采。”
严子颜很不耐烦，抽了几把胳膊没抽出来，冷哼起来：“楚辞不就是面瘫脸，从来没有多余表情的，你不是有他照片？他在任何时间都只有照片上那一种风采。”
“我男神才不是面瘫！他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谪仙，为了拯救即将陨落的十七中，以一己之力带着十七中物理竞赛组披荆斩棘……”
路鹿往外掏书的手顿了顿，飞快看了眼严子颜，又垂下头，拖出家庭作业开始赶工。
严子颜好像很不愿意听戚月对楚辞的无脑吹捧，撇嘴嘲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楚辞一个人就能带飞整个物理组，那还要我们做什么？”
“她一定是嫉妒我们家楚辞的才华，”戚月噤若寒蝉，回了座位，又凑到路鹿耳边哼道，“楚辞就没有不靠谱的时候！”
几天之后，戚月追在从竞赛考场里落跑的楚辞背后，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男神打肿了。
那是个周六，星城高中生物理竞赛，也是路鹿即将出发参加星城跆拳道大赛的前一天。
越接近期限，她的心情就越糟糕，无端对着路云和董梅飞发了好几次脾气，董梅飞把键盘敲得震天响。
“我真是欠了你的，你看你表哥多出息，从小到大不要父母操一点心，回回考试第一……”
又怪路云不该领着路鹿学跆拳道：“……给了她借口，干啥啥不成的原因都能归结到训练跆拳道上。练再好有什么用？能靠着它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吗？以后……”
一边数落着丈夫和女儿，一边向客户扫射连串的红唇鲜花和爱心，“亲爱的”、“宝贝儿”批量发送。
路云听得不耐烦，拎着路鹿去了自家的跆拳道馆，以切磋的名义将路鹿狠狠揍了一顿。
“打起精神来，这回星城跆拳道大赛，你要是能拿到个名次，也让他们看看，我路云后继有人！”
路鹿筋疲力竭地躺在地垫上，抹了一把眼角的汗。
“我要是输了怎么办？”
“只许赢，不许输！”
“如果，”她抬手遮住眼睛，“如果我和林雅对上，我们只有一个能赢呢？”
她用胳膊将光线死死挡住了，听觉被无形中放大了数倍，她听得到楼下街道的车来车往，听得到道馆另一端的教练带着小萝卜头们练习出拳的呼喝，听得到老旧的门边那盏大灯故障发出的嘶嘶电流声。
她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路云的呼吸声一滞，听到了他短暂沉默时空气的流动。
她鼻子微酸，内心默数了三秒，便听路云训斥道：“这是什么问题！输赢都是凭本事的，不管你们谁赢，都是我教出来的，都是我们启明星道馆的荣耀。”
回家的路上父女两个都有些沉默，路鹿走在路云的身后，将他多年如一日宽厚的背望了一眼又一眼。
周六，她是从一个模糊的梦里挣扎醒来的。
梦里，她站在跆拳道比武台上，战意凛然，可不能动，一根手指头都不能动。就像被鬼压床似的，拼命睁开了眼缝，眼看着对手走过来，挥拳，踢腿，一下，两下，三下……对手清脆的笑声如利刃，切割在她粗重的呼吸声上，明明是梦，可她觉得疼，尖锐的疼。
她不怕挨打，学了这么多年跆拳道，挨打比吃饭还稀松平常。
她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动不了，全身的力量被束缚了，就在身体里流窜，跟走火入魔了一样，就是不能释放出来！不能反击，不能靠着实力打回去，不能，为什么不能，为什么……
她眼前蒙了一层血色的薄雾，看不清对手的脸和表情，可对方的声音，清清楚楚。
“鹿，我会努力比赛的！你也要给我加油哦！”
这声音太清脆了，太干净了，她不想听了。
从噩梦深渊爬出来的时候，路鹿发现她全身都被汗湿透了，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有种无限下坠的错觉——床变得如泥泞沼泽，吞噬了她，一点点往地底下陷入，越陷越深，再也爬不起来……
她打了个冷战，从床上翻下来，捂着胸口平复心跳，这才算彻底醒了。
手机在床头急促响着，接起来，还真是十万火急的事：她的人生标杆——表哥忘了带准考证，要是她不能及时给送去，只怕就要错失又一次对她降维打击的机遇。
来不及洗澡了，她随便换了身运动服，顶着被汗洗过后油汪汪的头发就出门了。
星城的四月已经有火辣辣的太阳，她绕了小半座城市奔到表哥所在的考点时，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头发光可鉴人。
已经快到考试时间了，大门口没什么人，翘首以盼的表哥就格外地显眼。
远远地看着了路鹿，表哥神情一松，双手举过头顶挥舞着，生怕路鹿是个瞎子，看不到他这么个大傻子。
“鹿啊，你再快点跑，进化成高速公鹿可以的！”
路鹿闻言放慢了步伐，引得表哥气急败坏，张牙舞爪快要把胳膊甩出去的节奏。
“鹿啊，快啊！拿出你百米冲刺的风采来！”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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