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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104]入侵者


仁王念国中的时候,曾经撞见姐姐和男友吵架。对方是关西人,东京读大学时认识的。那一通电话打得激烈,他努力装成空气,到底有只言片语漏进耳朵,模模糊糊的,能听出两人争论的是未来去哪发展的问题。挂了电话,姐姐把他叫住,问他对自己男朋友怎么看。

        仁王心想,我能怎么看,又不是我交男朋友。于是顾左右而言他,说了句,挺好的。

        姐姐说,马上毕业了,他在考虑留东京,还是回关西。关西人嘛,总是想回关西的。但是我东京的工作已经找好了。

        姐姐又说,他问我,是回去,还是留下?我没法回答,只说,我尊重他的意愿,希望他充分考虑再做决定。他一下就火了,说我不关心他。这哪行啊?我也生气了,我不关心?我帮你找过多少内推,我不关心?

        “他说我永远没个准信,其实心里是有想法的,问起来呢,却是‘怎么样都可以’。我说,那我怎么办啊?你自己想回关西,天天说东京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我硬要你留下?你的人生是只有我吗?我‘耽误’得起你?”

        姐姐冷笑一声:“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

        后来男生到底留在了东京,再后来,他们结婚了。婚礼当天,仁王和弟弟到了现场。姐姐在化妆间补妆。连着忙了好几天,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要准备晚上的典礼。于是拉着他瞎聊,不知为何,从姐夫的工作说到多年前的选择,他说,那时吵了好久的架吧?屋顶都快被你掀了。后来人家还从东京来找你,千里迢迢的,站在楼下往窗户口扔小石子。

        姐姐说,闭嘴。

        过了一会儿,又说,这叫关心则乱。

        再过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补充道,其实我是没有能力干涉他的选择的,而且那时候,我也没法承担干涉他的选择需要承担的代价。

        “算了,”最后姐姐往他嘴里塞了一块饼干,“你懂什么。”

        仁王差点被饼干屑呛到,指着姐姐说你这是谋杀。笑闹之间,问题一闪而过。仁王心想,其实他是懂的。因为他对早川,就是这种感觉。

        停电那一晚,早川坐在烛光边缘,看着他的眼睛:“我有话想和你说。”他问她,是不是很严肃的话。她点点头,于是他劝她考虑两分钟,因为有些话说出来就不能回头。修学旅行,在便利店,她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帮认识的人探探口风”。这技俩实在拙劣,他看不下去,恶意道,喜欢她朋友这样的。她一时怔忡,回过神来,突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他登时方寸大乱,抬头看见柚木和柳生进门,才像抓住救命稻草,朝两人吹了声口哨。

        后来柳生问他,你那天怎么回事。

        他说,好险,差点陷进去了。

        柳生抬抬眼镜:“是什么犯罪组织吗?”

        “换换脑子,是情网。”他拍拍搭档的肩,“不过你已经身在彀中了。”

        他并非不想听她说。甚至,他也并非不想对她说。然而他直觉早川隐瞒了什么。就像她告诉他的过去,一半清晰可感,一半仍然沉没在黑暗里。他问她,你有什么愿望?她说,起死回生,修改记忆,或者变成姐姐,那么流畅,仿佛确有其事,好像这个突兀的愿望不是对他而许,只是为了说服自己。

        他是在四国长大的,而且还是四国乡下。不通新干线的地方,多少保留着一些传统的民间风俗。加上本就是历史上空海大师修行之所在,民间信仰融合佛教,就会生出一些都市人看来天马行空的想象。从小到大,不是没听说过某人到庙里许愿,为了丰收、治病、求学,给自己立下各种禁忌,从不吃牛肉到一辈子不结婚,什么都有。他不懂事,问奶奶,这个灵光吗?奶奶说,你不要问。后来又从姐姐书架上翻到漫画,知道有一类脑洞,说是某人穿越到异世界,非攻略一批男主角不能回去,并且还得死守秘密,否则就会永久滞留在陌生的时空。姐姐还会和他讨论剧情,如果碰到这件事情的是自己,那怎么办呀?

        于是怪力乱神的东西,他比别人更相信一些。然而,毕竟没有碰到过。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暗暗猜测,觉得早川好像这类故事的女主角,梦想照进现实,实在有趣;后来,随着他也卷入故事之中,所谓禁忌,就成了真的。

        他始终没能跨出那一步,没能打出直球。说得好听点,是不想给她压力。说得难听点,如果早川的努力因他功亏一篑,他没法承担需要承担的责任。更何况,以早川的性格,也不会让他承担什么责任——这才真正令人愧疚。

        所以即便是在一起之后,他也从来没有问过,当初为什么要追求幸村。任凭流言兀自兴起,又兀自平息。即使有那么一些时刻,早川望着他,盈盈的眼波,即将倾泻出全部真相。只要她不主动开口,他便不会问。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很体贴,有时候想一想,又很清楚地明白这不过是软弱。因为无法面对,所以遵循奶奶的教诲。然而早川好像总比他更勇敢一些。勇敢地吻他,勇敢地问他想知道什么,勇敢地面对镜头,说,我不是“仁王雅治的女朋友”,也不是“幸村精市的绯闻对象”。

        可他又说了什么?“你不喜欢别人瞒着你,”那天晚上,他平视着她的眼睛,几乎要被那里面倒映着的灯光刺痛,“你不是也有很多事情瞒着别人吗?你能瞒那么久,别人连一天都瞒不得吗?”

        夜里的营地十分安静。一切都收敛着,野鸭群夹着鸳鸯回巢睡了。只在极偶尔的时候,能听见远处活动楼传来的喧哗。今晚教练不会查寝的,因为马上就到世界赛,放纵一下也很应该。

        月亮挂在头顶。靠近大门的这片湖,水面上仿佛罩了纱,脚下的石板路则铺了水银。晶亮晶亮的,其实是露。

        仁王有点怅然。他曾经半真半假地提醒幸村,再这样试探底线,早晚会遭报应。然而他没料到,自己这种打游击式的策略,也会让报应找上门来。

        那天晚上,幸村到底正经了一回,说如果这次回学校遇见早川,不管发生什么,也要帮她澄清一下。毕竟是当事人,有点表态也是好的。他想说什么,又没什么可说,只能点点头,把草莓牛奶罐扔进垃圾桶。

        后来,幸村做的事情,他也看到了。一段完整的视频,镜头晃动,颇有讽刺意味——其中甚至包括幸村让陌生男同学不要乱拍的段落。现场像小型发布会,有人问,为什么你们这么暧昧,她却转头和仁王在一起了?幸村说,首先,你得定义暧昧,其次,处理自己的感情不需要经过大家统一,最后,难道这个问题不该问仁王吗?

        而早川则看着镜头的方向,问,我和谁谈恋爱,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情我愿的事情,由得你们瞎说?

        她心中应该积蓄了许多不满吧?也是在那天晚上,幸村说起修学旅行时自己和早川的争执,说他难得带相机出门,完完全全是好心。仁王说,部长要是真有那么好心,为什么不给我们拍?找人家小姑娘算什么意思?

        幸村被他碰了一句,假装没听见,又说,可是早川觉得我不和她商量就按快门,是很傲慢的事情。

        仁王心想,是啊,她也觉得我不和她商量就瞒下排球部的新闻,非常不负责任。

        幸村又说,她可厉害了,把我骂得毫无反驳余地。说我就会掉书袋,说我玩得很开心,说我拿个小本子在做植物生长观察,还我说根本不在意身边的人,就像断头皇后似的,穷人吃不起面包,我问,那他们怎么不吃蛋糕呢?

        仁王哈哈大笑,俨然忘记自己也处在危急之中,笑过一阵,停下来,说,她一向很会讲道理。

        “我是这样的人吗?”幸村困惑,目光在他脸上打转,尔后忽然顿住,“你是不是也被她骂过?”

        他终于收敛了嘴角的弧度,对着幸村点点头。这一次,微笑的人变成了幸村。

        幸村说,并且加重了主语:“你这位女朋友,真的挺厉害的。”

        早川的厉害,其实他一直没有尝到。从认识到交往,他所享受的似乎只有早川的好。听说她在学生会大杀四方,干练、利落、有手段。然而这些面貌,他却从未见过。

        也不是没有旁观过班上情侣吵架,千奇百怪,什么都有。男生在学生会当个部长,芝麻点儿大的官,却有好大的官威,女生不堪其扰,分手。又或者一方和部门里的异性搭档过从甚密,碰上办活动的时候,一天有半数时间呆在一起,另一方屡屡吃醋,分手。看得多了,仁王大致得出结论:他们内部的事情,外人最好不要干涉。

        早川也没给他干涉的机会。社团的事情,她向来独自解决,从不往他面前带。当然,他的作用本就有限,一来写不了稿,二来应付不了学生会主席,能给的支援也不过是骑车载她上下学。

        许多时候他都想说,你也没必要这么拼。然而话到嘴边,又重新咽下。眼前闪过刚认识那会儿,他跟她开玩笑,说荣誉是给别人看的,舒服是给自己享受的。她停下手中动作,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说你要是个吊车尾也就罢了,班里第五名,补课班作业早就写完了,说出这种话来,我要是相信那才有鬼呢。

        印象里,那是她第一次和自己生气。后来他重新回到实验室,从纸箱里找出早川当天翻阅的报纸。阳光将灰尘都镀了一层金。他一面庆幸自己备了口罩,一面凝神细看报道内容,终于在“优秀毕业生风采展示”的栏目左侧,看到了本期报道的主笔。高中一年级,早川明理。

        算了。仁王心想,不是有部电视剧叫“逃避可耻但有用”吗?正面解决不了,绕过去还不行?

        然而他到底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大度。看见她自己发着烧,却还要回学校,处理那些子虚乌有的攻击,冷笑一下子溢上嘴角。他心想,凭什么就你负责?学生会那帮人都是吃干饭的?

        早川站在窗前,穿一身皱巴巴的睡衣,说话还瓮声瓮气,眼神却已经变了。显然,只有她将对此负责。甚至她的态度明明白白:没有告诉她,是他不应该。

        这等于在说他帮不上任何忙。他能做的事情不过把消息告诉她。挫败感翻涌上来,可是,仁王迎着那双眼睛,你也没给我帮忙的机会啊。下一秒,心里又有个声音响起,你也从来没问啊。

        为了准备大后天的世界赛选拔,明后两天,训练营放假。他可以留下来加训,也可以回家。他应该回去吗?去见早川?然而她想不想见他?见到她之后,他又该说什么?告诉全校同学他并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吗?会不会太像电视剧了?而且对他们来说,真正核心的问题,是这个吗?

        其实这一切都不必问。因为他心里有答案。u-17的邀请卡在他和早川的争执中间,她问他要不要送,他说不用,我们五点多就走。其实怎么可能那么早,天都没亮,司机师傅也没起来。只是他心乱如麻,没办法在那一番冷嘲热讽后继续面对她。

        他知道,说她有事瞒着别人,所以被瞒一回也无妨,完全是迁怒。抱着行李跑来训练营,则几可称落荒而逃。

        一年前的满月夜,是她拨出了电话。而这一次,应该由他去找她。明天早上,真正乘着五点多的公交下山,现在,最好趁着教练还没睡觉,去开请假条。

        就在往回走的刹那,静夜里,他听见身后的围墙传来响动。拨开稀疏的灌丛,扑入眼睑的先是一树的叶子,晚风吹着,翻腾掀覆。树叶笼着高高的围墙,上头坐着一个人,正往下迈出试探性的脚步。他哟了一声,想起今天切原的问题,说是他们又不会往外跑,围墙何必建这么高。当时丸井说,可能是为了仿佛有人把你抢走吧,毕竟你可是演过灰姑娘的——

        谁这么闲?仁王走近几步,站到围墙底下。心里想着如果抓住入侵者,是不是可以邀功行赏,获得更长假期。然而,当他看清“入侵者”的脸时,清水月光终于如落潮一般落到了底。

        那人也看着他,两道炯炯的目光,分外明亮。并不吃惊,反像是意料之中。仁王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于是这一次,又是她开口了——

        “愣着干什么?”早川小声说,“你让开,我得下来啊!”

        就算是熟练掌握缩地法的比嘉诸君也未必能在这种时候让开。仁王退后两步,早川没能找准落点,直接扑进了他怀里。她虽然瘦了不少,但毕竟没能变成一朵云,两人一起摔倒在地时,仁王听见“咚”的一声——

        完了。他心想,我不会变成残废吧。

        “你不会变成残废吧?”早川问。

        露水的气息涌进鼻腔,他睁开眼睛,躺在草地上看她。早川已经爬起来了,有他在底下垫着,她的状态非常好,看上去还能再摔一次。

        仁王哑声道:“你怎么来了?”

        早川低下头去检查自己的裤子,想看看有没有被围墙上的铁丝勾破,检查完了,才抬头,盯着他:“你不来找我,我还不能来找你?”

        这个理由让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半天才艰难地舒出一口气:“我本来打算明天来找你的。明后天,训练营放假,可以回家。一个月才放这一次大假。”

        她“哦”了一声:“那么照你的说法,我还来早了?”

        不是吧,仁王心想,你这很明显属于抢跑行为啊。然而他忍住没说。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间杂一两声颇具威慑性的犬吠。他这才意识到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两人仍然身处训练营——以保卫森严著称,禁止闯入的训练营。

        “屏住呼吸。”他迅速起身,拉过早川的胳膊,把她拽到灌木丛后面,“不要说话。”

        早川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字:“为什么?”

        他拿过她的手机,解释道:“有人巡逻,会被发现。”

        “被发现之后会怎么样?”

        “可能会被留下来洗碗。”

        他打出一行字,觉得不妥,如果没搞错的话,两人目前还处在战时状态,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正欲删除,训练营著名的巡逻犬隔着灌丛,在湖边吠了一声。仁王迅速调暗屏幕,想让早川压低身形,然而动作未及做出,他的嘴唇却被堵住了。暗夜里,早川的脸庞近在咫尺,上翘的睫毛像琴键,被他目光一碰,奏出连篇的乐章。仁王对不上焦,却觉得那个瞬间,她大概无比挑衅地冲他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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