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第六章

        卜一一是被猫的惨叫声给惊醒的，她感觉自己刚才好像不小心睡着了，她伸手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就要爬起来，然后陡然发现自己正盘腿坐在窗台上。

        女孩低着头看着自己盘着的腿看了整整三秒钟，像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的样子，大大的圆溜的凤眼闪过一丝茫然，从下午遇见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显得游刃有余一点不惊慌的大黑猫突然原地暴躁，一直冲着她“喵喵喵”的叫个不停。

        叫声凄厉又可怜。

        卜一一眨了眨眼睛，睡着之前的记忆开始回笼，她记得她睡不着，然后就跟着猫一起到窗台上看风景，只是猫太吵，她就想下去了，只是还没下去就不小心睡着了。

        再醒来就是这样子了。

        她看着喵喵叫着明显是在冲着自己发脾气的大黑猫，有些为难地挠了挠耳后的软肉，“你冲我发脾气也没用呀，我又听不懂你说话。”

        人类幼崽的声音软软的，语速有点慢，听起来让人感觉舒服。

        喵于是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是又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一双金灿的猫瞳狐疑地看着对方。

        好半晌眼见女孩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喵才打消了那一点狐疑，耷拉着一双猫耳朵，怅然地看着外面，时不时发出几声低沉的呜咽。

        卜一一见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心虚。

        知道黑猫大概也不想搭理自己，也就识趣的从一旁下去了。

        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猫的影子了。阳光从前院和窗台里边照进来，屋子里顿时变得亮堂堂的，四周静悄悄的，有种过分的安静。

        卜一一换上自己的凉鞋出了房门，一路到了堂屋都没有见到人，就知道老人家应该是出门去了。

        村里的人家习惯早起，卜来恩醒来的时候天才刚亮，夏天天刚亮的时候，也就早上六点半不到的样子，醒来路过卜一一的房间，没听到动静，便知道人还在睡着。

        小孩子贪觉，这是常有的，临出门前跟老婆子说了一声，让她看着点，便上山去道观了。

        刘春兰于是笑他，还说让孙女跟着他去道观呢。

        卜来恩只是笑笑吃完早饭就出门去了。

        乡户人家的早饭很简单，通常是昨晚吃剩的米饭早上用来做一个炒饭，或者下一把挂面，又甚至是干脆蒸上一锅红薯，于是早饭有了，白日的零嘴也有了。

        昨天晚上剩下的米饭不多，老两口吃完早饭，刘春兰就又下了一把面条，想着是给小孩吃的，便多花了点心思，先煮了个鸡蛋汤。

        跟时下的人说的蛋花汤不一样，并不把鸡蛋打散，像是煎荷包蛋一样，煎三两个整蛋，蛋白煎得焦黄，后面煮出来的汤色便会浓白一些。

        跟煮鱼汤的原理类似，只是比起鱼汤又更加价廉一点，这样的鸡蛋汤无论是用来下一把挂面，还是切上个丝瓜煮一个丝瓜汤，都总是比清水薄煮要多上一份滋味，显得更加醇厚适口一些。

        蛋汤煮好，挂面还没有下，刘香兰想着先叫卜一一起床，刷完牙刚好吃早饭，这边刚刚把灶火熄灭，那边就有个女人急忙忙地从大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不知道是过来帮忙的，还是顺带看热闹的。

        似乎每个村里都少不了这样的人，说他们乐于助人，又偏偏多嘴了一些，说他们多嘴，但是谁家要是有点什么事，他们又总是去得最快的。

        女人见到刘香兰，拉着人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她婶子又发癔症了。

        刘香兰被唬了一跳，听到说是又发癔症了，顿时也不敢耽搁了，跟着就往外面走，一时倒把家里昨天多出来的那个小的给忘了。

        显然，不靠谱这种事情，大概也是有着家族遗传因素的。

        于是等到卜一一醒来的时候，家里头便是这样空荡荡，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的样子。

        她从堂屋出来，跨过高高的门槛，不知道藏在哪里的蝉忽然就响起了第一声的蝉鸣，卜一一下意识地就往外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发现，天空是她没有见过的湛蓝和高远，漏在院子里那棵巨大的石榴树浓密的树冠当中，依旧挡不住的高远和广阔，偶尔还会掠过几只飞鸟。

        蝉鸣声开始变得细密起来的时候，卜一一踩着石榴树落下的影子走在檐下，心情突然有点好，青石的路面生了点青苔。

        夏天上午九点的阳光已经开始炽热了起来，落在院子里，经了那棵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尤为巨大的石榴树，热度好像就褪去了一大半，变得舒适宜人了。

        她一路踩着影子走到了厨房，找到了刘春兰煮好的鸡蛋汤，这个时候的灶上，也就仅剩下一点微弱的余温了。

        灶台对于现在的卜一一来说有点高了，于是端了个小板凳，踩上去，使着比她自己的手臂还要长的锅铲，正打算给自己舀上一碗鸡蛋汤的时候，院子外边就有人朝里面喊道：

        “有人在家吗？”

        卜一一于是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踩的板凳和忙活到现在还是空空如也的碗，默了默，有种感觉，自己在这里的生活大约不会那么顺利。

        五头身的人于是叹了口气，小心地从板凳上下来，出了厨房门，到了院子里，谨慎地隔着院门往外看，见来人有点眼熟，似乎是昨天在下车的地方聚着的几个女人当中的一个，稍稍放下心来，脆生生地开口问道：“您找谁？”

        女人的个子不算高，三十岁上下的模样，身形偏瘦，上身穿着件宽松的蓝色短袖，领口已经被洗得有些松垮了，但在这里似乎不算什么大毛病，至少卜一一见到的大部分人的领口都是这样的。

        中长的头发在脑后扎了起来，一张圆脸似乎就显得更圆了，手里端着一个大搪瓷碗，看见小孩谨慎地从门后看她，于是指了指卜家门口小巷出去右手边的屋子，道：“我住那。”

        卜一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好看见那家的屋檐下几个五六岁上下的小孩坐着热热闹闹地围成一圈，有男生有女生，中间两个男孩打对面，偶尔伸手拍一下地面。

        卜一一于是歪了一下头，脑袋上闪过几个问号，有点不懂那是什么迷惑操作。

        她默默地看了，然后默默地又把视线收了回来，圆溜的凤眼眨了眨，重新看回面前的李玉冬。

        李玉冬于是笑了笑，把手上的搪瓷碗往小孩手上送了送道：“早上煮了点玉米，六七点的时候看见你奶奶被陈家婶子急急忙忙地拉走了，先当早餐吃吧，要是中午你奶奶还没回来，过去我家里吃。”

        说完又指了下自己家的方向。

        卜一一听着抬头看了看那个被送到她面前的搪瓷碗，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收下的话好像不大好，毕竟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不能要陌生人的东西，在托儿班的时候，她从来都是这样被教育着的，不收下的话，似乎也不大好，小孩子对于大人的心思多半敏感，是好意还是另有用意，多半还是能够分清的。

        无论是卜凡还陈岚都不是什么顾家的人，要不然卜一一现在也不会是在这里，仔细深究起来的话，她确实没有从别的大人里头得到过像是现在这样的善意的馈赠。

        年节也好，假日也好，两个人似乎都有忙不完的工作，停留在家里的时间都不多，更不要说邀请朋友到家里玩了，卜一一没有见过陈岚和卜凡的朋友，也就没有说过来自这些人的礼物。

        而城市里的邻里关系，远比这里要疏远上许多，哪怕是住在旁边，也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家旁边住着的那户人家，今天一大早家里的大人就被人找去帮忙了，家里剩下的那个小孩可能没吃早饭。

        于是像是这样的人情往来，对于现在的卜一一来说，明显突然超纲了。

        但是不等她想明白怎么办，李玉冬把搪瓷碗往女孩手里一塞，迈开腿就往回走了。

        女孩于是低头看了一下那个被塞进自己手里的搪瓷碗，站在原地没有动，看起来有点呆。

        蝉鸣依旧长一声短一声，强一声弱一声，卜一一捧着个搪瓷碗，站在院子里边，一阵风来，头顶上的石榴树的树叶被吹的沙沙作响，地面上的树影也跟着婆娑摇曳。

        她抬头看了一眼头上的天空，突然就很确定，这是一个跟她之前生活的地方，完全不一样的另外一个存在。

        虽然，她到了这里也不过才一天又一夜不到的功夫。

        端着搪瓷碗往回走的女孩一步一步走得轻快，她决定等会再翻一下自己的书包，看看有什么可以回赠的。

        如果没有的话，她还可以花钱买。

        突然，卜一一往回走的脚步顿住了，这里，大概是可以把钱花出去的吧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是因为她忽然发现，这一路走来，她好像都没有看到像是可以买东西的地方。

        卜一一再次愣住了，手里端着的那个搪瓷碗，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沉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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