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周日早上，薄月难得地睡到了十一点半。醒来的时候，等待她的除了飘进门缝的香味，还有手机里两条未读信息。
上午8点46分：“我一点去找你，提前下楼等我。”
上午10点12分：“还没起？”
她突然清醒，随手回了一条“醒了”，然后翻身下床。
薄月家是个小户型，不足一百平，母女两个人住着空间已经是足够。薄月初中的时候，周岚就把带独卫的主卧换给了女儿用，薄月心知，虽是单亲家庭，母亲永远是给她能力之内最好的。不论金钱或者精神，她都被周岚“富养”着。
她趿着拖鞋，先去客厅露了个脸，跟周岚打了声招呼，然后一头钻进主卫，母亲大人的轻嘲被关在了门外。
“还早呢，你再睡会儿就可以直接去上周一的课了。”
薄月动作迅速，洗脸刷牙，再出来的时候番茄炒蛋已经上了桌。
周岚继续说：“昨天是小温，今天是小江，你周末好忙。”
薄月收敛地伸了个懒腰，扯扯被动作带上去的睡衣，乖乖去盛饭，隔着噼里啪啦的炒菜声，对周岚说：“我一定跟江霖传达周女士的醋意。”
周岚“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拧上燃气灶的旋钮，绿油油的空心菜出锅。
薄月瞥了一眼，有些头疼。周女士总是在对付她挑食这个毛病上毅力十足。
周岚背对着她，好像把一切都看穿，转身用湿布隔着，掀开了另一边的砂锅盖子，番茄炖牛腩的香味瞬间浓郁地炸了开来。
薄月再无怨言，端着两碗米饭出去，又十分自觉地返回，取出隔热垫摆放好，等待大菜上桌。
“你不问问小江，干脆来一起吃饭？吃完你们就好出去了呀。”周岚端着砂锅出来，睨了她一眼。
薄月本想说，等他来又要十几分钟才开饭，可瞅见周岚的表情，仿佛写满瞧你没出息那样，于是灰溜溜地跑回房间拿手机。
江霖已经回复了她之前那条消息，一个不是很真心的“厉害”小狗表情。
薄月：“你家做饭了吗？我妈喊你来我家吃。”
薄月：“番茄牛腩。”
随后起身拍了张餐桌全貌。
薄月：“图片jpg”
没一会江霖信息就过来了：
“我吃过了。”
“谢谢阿姨。”
“你好好吃饭吧，一点我楼下等你。”
薄月眉梢微挑，不以为然地放下手机。又变成他等她了。
她拿起筷子，冲锅里的牛肉下手，抬眼看一眼周岚，解释道：“他吃过了，还说谢谢你惦记。”
话一出口，她嚼着牛肉，觉得江霖的谢谢从她嘴里说出来，像是变了个味儿。
怎么有种反讽的感觉？
薄月出门前看了眼天气，阴转多云，不热不凉倒是正好。夏天的尾巴已然不复，此时的室内温度已经不比八月的午后，周岚看了看她身上素净的白色衬衫裙，只叮嘱了一句不要穿凉拖了。
那双让她打了两个月石膏的罪魁祸首，静静地躺在鞋柜第二层，薄月视而不见，拿了第一层的高帮帆布鞋穿上下楼。
她下到四楼，想到什么，退回两步，从楼梯间的玻璃窗往外看。
江霖已经在树下等着。
他一身黑白，白色短袖外面罩了件轻薄的纯黑牛仔外套，黑色卫裤搭上白色运动鞋，再加上他那头漆黑的头发，全身找不出第三个颜色，虽随意又很爽利。
她下去与他汇合，两人的配色让身边空气瞬间下降五度。
薄月毫不客气：“你是要去出殡？”
“还好，”江霖笑着，“虽然饱和度都为零，但是你亮一点。”说罢把两张硬质卡纸递过来，说：“放包里。”
薄月低头接过。是两张摄影展的门票，地点在市中心的文化博览馆。
霁城虽是个三线小城，但有山有水，故还颇有些引以为豪的文化底蕴。在薄月刚懂事那几年，这城市还是个小县城的模样，后几年城市建设下，文化经济发展并行，渐渐有了些繁荣的意思。
文化博览馆就是那时候建起来的，拆掉了一个开发商欠钱跑路、闭弃多年的商场，融合了周边的少年文化宫，这样一个并不是很专业的小型博览中心就如此留存多年。
薄月把票塞进帆布包的隔层里，小地方没有地铁，两人向公交站台出发。
风很清冽，裹挟着落叶的味道从窗口吹进车厢，薄月朝外看去，道路两边各立着一排青黄相接的银杏树。
车里人不多，稀稀拉拉都很分散，江霖坐在她外侧，看了会手机，然后锁上屏，侧目看她。没过一会，薄月面前摊开一只手。
她静止了片刻，然后把垂落的半边耳机放上去，神色淡淡。
江霖：“……”
他耐心地听了二十秒，终于相信她是真的没有播放任何歌曲。
“它是你的装饰品？”他转头盯着她。
薄月只给他半个侧脸，眼神瞥过来，故作惊讶地说：“你听不见？”
江霖沉默半晌，冷俊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听得见。”
他在薄月的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地扯住耳机线，拔出了她的手机插孔，然后连上自己的手机开始播每日推荐。
薄月：“……”
江霖疑惑：“不好听？”手指轻点，又扭头：“那这首？这首？”
薄月耳边音乐变幻，感觉身边坐了个没有感情的切歌机器。
一路上，对于前天那件事，两人都默契地避而不谈。
一直到下了公交，还有两个红绿灯的路程要步行，他们在斑马线前面停下来，江霖在路边商贩的小推车上买了两瓶水。
又走了一段，薄月从包里拿出门票，开始临时了解他们即将去的这场展。
票上有简介，字却很小，她边走边看，几乎要把票凑到眼前，刚看清楚作者的名字叫宁楚河，就被江霖握着手腕用力一拽。
后背跌上男孩的胸口，薄月猛地抬眸，眼前擦过一辆疾驰而去的摩托，她下意识回头。
“好好看路！”
江霖唇角僵直，厉喝中尚有克制的愠怒，手里紧攥的力道没有松开半分。看见薄月同样惊慌的眼睛，才慢慢软和下来。
“马上就到了，随便看看，你这么认真干什么？”
薄月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心仍揪着后怕，一时说不出什么。江霖抚了抚她后颈，说句“没事了”，见红灯转绿，仍牵着她往前走，没有松手的打算。
过了一会，身后传来闷闷的询问：“你什么时候买的票？”
他回头，见女孩亦步亦趋，像是已经缓过来的样子。
“昨天。网上找了一圈，没有别的项目了，只有这个。”
“你特意出来买的？现在不都是刷身份证免纸质票吗？”
“没有。”他顿了顿，“朋友有渠道，比官方便宜。”
“哦。”薄月又闷闷地应了一声，不说话了。
江霖察觉到她掉下来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那一吼，心里七上八下。
他慢下脚步，往后一点点地靠，直到薄月走到跟他差不多齐平，手还虚虚地圈着她纤细的腕子。
他试探着：“昨天跟温朝禾干什么了？”
“看电影。”
“什么电影？”
“忘了。”
江霖呼吸微滞，猜想薄月不想同他讲话，顿时有些无措。
薄月却突然接着说：“动画片，迪士尼的，讲魔法的。朝禾闹着看，名字我没记住。”
江霖悄悄舒了一口气。
他回忆着在活动网站上大致扫视过一遍的介绍，给薄月解释：“这场展题目叫‘过双江’，是个巡回展。作品的主要对象是地貌、风景，还有少量的人文……”
“巡回展？”薄月发出一个疑问，“怎么会巡回到我们这儿来？”
江霖明白她的不解，因为霁城实在太小了，一般稍有名气的展览都不会选择到这么一个难以具有专业场所、设备以及调度的城市来。而“过双江”既然是一个巡回展，就意味着起码规模和专业性不会太小。
他点点头，解释道：“因为作者就是霁城人。”
薄月还捏着门票，如此听闻又举起来看，江霖牵她的手紧了一紧。
“过双江，就是说的霁城旁边的凛江，和隔壁金川市那边的三丹河。”江霖说着，侧目看她，她已经将票放下直视着前方，看起来十分专心地看着路况。
他无声地笑了笑，在博览馆的入口前，结束自己业余的介绍：“所以这也是这场展览的最后一站。”
他继续往前走着，突然感受到女孩在后面轻挣的力量。
回过头，薄月没什么情绪地说：“不用再拉着了，好热。”
江霖微怔，下意识松开，薄月往入口走去，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淡淡泛红，细嫩的触感不再。
余热散开，他的手掌宛如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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